第3章
2025-02-14 15:45:024134

成仙之後便可永生!永樂!


無數修士前僕後繼,摩肩接踵。


他們山呼海嘯地踏入荒淵之門,成為貢品。


簪雪得知真相後,在九重天大鬧了一場,厲聲責問諸仙眾神,也重傷了許多仙君。


她執拗地毀掉「仙門」幻象,以身殉道,自己跳進了荒淵之中,去斬殺萬魔。


去做一件,她的愛人,她的師兄都沒有勇氣做的事。


她用了一百年,殺盡了荒淵之魔。


她爬出荒淵時,滿身戾氣,滿身血債。


她忘了蒼生,忘了道心,隻記得殺戮。


照雪劍,斷了。


司命仙君從他的因果鏡中能看到的最後景象,是簪雪仙子自願墮入凡間。


她自認在荒淵屠戮的百年,道心不穩,因此要下凡尋回本心。


於是便轉世成了我,沈雀。


至於託生成驢,是簪雪在因果鏡中呈現的幻象。


誰料,造化弄人。


這一隨手之舉,竟會讓我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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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雪的神識和神力,都被她封在了照雪劍中。


後來,我於餓鬼道沉淪,照雪劍有所感知,放出了簪雪的神識。


這是在餓鬼道中引導我的仙子。


也是我在杏花林中看到的幻影。


她說,要我謝謝自己。


因為,她即我,我就是她。


我要謝自己練過的每一次劍。


謝自己殺過的每一隻魔。


謝自己如此堅定地信仰自己的道。


我頭一遭觸照雪劍時,那一瞬的魂靈震顫並不是劍在拒絕我。


而是……簪雪的神識和神力回到我的身上。


16


此時此刻,我立於仙界,聲如洪鍾:


「今日前來,不為別的,隻為求一個公道!」


昔年,簪雪仙子在荒淵之中屠戮魔族,無人知道,這百年間,她的修為漲到了何種境界。


我緩步向前。


眾仙步步退避。


有一仙君壯著膽子,指著我,破口大罵:「沈雀,你說的好聽,什麼以蝼蟻之身正道,什麼為天下討一個公道,你若不是簪雪轉世,又怎會有如此悟性和如此修為?說到底,你也隻是冠冕堂皇之徒!呸!!!」


「好,那我現在來告訴你。」


我手持照雪劍,緩緩道:「當年的簪雪,也僅僅隻是一介劍修,無甚天資,無甚法寶,無甚機緣,靠的隻是日復一日的勤學苦練。」


「煉氣、築基、結丹、元嬰、化神、煉虛、合體、大乘、渡劫……她每一步都走得踏踏實實,堂堂正正。」


「當年,結丹期的簪雪去劍池求劍,滿池寂靜,隻有眾修士看不上的照雪劍肯認她為主。」


「諸君可是忘了?照雪劍原不是神劍,隻是一塊廢鐵煉成的。跟了簪雪,照雪劍才一步一步生出劍魂、劍靈;它在萬千次血戰中名聲大噪,被奉為天下第一神兵。」


「強的從來就不是照雪劍,而是簪雪。」


至於我,在餓鬼道之中,我並非頓悟天機,衝破枷鎖。


我隻是想起了自己上一世早就想通的東西。


寂寂無名的修士,自山巒之巔飛升。


微末之身的賤民,在餓鬼道中悟道。


這是簪雪。


也是我,沈雀。


冰肌玉骨是我,血疤虬錯也是我。


皮相,不過虛妄。


微微抬眸,我仿佛看見虛空之中,有一個窈窕的身影。


她在看著我。


如若……如若我今日後退一步。


那麼我便是背棄了我自己。


背棄了我曾堅守的本心。


簪雪,你看啊。


你看啊,我今日來替你、替我——證道!!!


17


眾仙中央,被我扔在地上的仙帝觀瀾緩緩睜開了眼。


他艱難開口,一雙赤目直勾勾地盯著我:「簪雪……簪雪,你真的是簪雪。你……是不是還在恨本君?本君真的不知道那些修士裡有你的師尊啊!本君……本君是無心之失……」


我揮劍向他:「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


觀瀾被劍氣震得一抖,咬牙切齒道:「簪雪,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本君?哪怕一瞬?」


我笑了:「沒有。」


觀瀾瞪大了眼:「那你愛的人是誰?是不是商淵?我就知道你們……」


「是沈雀。」


他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可……可你不就是沈雀嗎?」


我冷眼瞧他。


「是啊,這四海八荒、仙界人間,我最最鍾情之人,唯我自己與蒼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觀瀾忽而癲狂大笑了起來,「本君頭一遭動情,竟被傷至此!當真可笑啊!哈哈哈哈……」


他的身上仿佛被灼燒般散發著焦臭味,一層黑霧自他的軀體中往外溢。


眼看著那團黑霧越來越濃,震徹寰宇的雷聲隆隆大作。


觀瀾的身體逐漸扭曲了起來。


他雙眸赤紅:「簪雪,既不能同衾,同穴如何?」


「簪雪,我要這四海八荒都為我陪葬!!!」


司命仙君冷汗直流,他驚恐大喊道——


「不好!不好!仙帝……他……入魔了!」


18


人間,隆冬飄雪。


恰是臘月天。


入魔?


很可怕嗎?


我手持照雪劍,大喝一聲:「照雪!砍!!!」


劍起。


是日,無數世人抬頭,卻看見了此生最震觸的一幕——冷月傾灑萬裡,霎那間冰雪倒懸,憑空而起,萬裡冰河碎裂,冰川坍塌,


蒼穹之巔,照雪劍匯聚人間霜雪,瞬間在虛空之中幻化出了一把巨大的冰刀!


大力出奇跡。


觀瀾還沒來得及大開殺戒,便被冰刀砍中,軟如爛泥。


這一刀,很是耗費內力。


可我表面雲淡風輕地拍了拍手,冷笑:「真不知道你們從哪看到的爛俗話本子,動不動便入魔,有何用呢?」


眾仙目瞪口呆。


「簪雪上神……恐怖如斯!!!」


觀瀾不斷往外吐血,很是狼狽。


我手執照雪,劍鋒對準他的心口,一刀一刀地剜著他的心頭肉,嗤笑。


「不是入了魔就能戰力翻倍。」


「你那點子恨意積壓在心中,隻能氣死你自己,並不能迸發出多麼驚天駭地之力。」


「仙帝,菜就多練。」


「哦,我忘了,你沒機會練了。」


「因為……我要你灰飛煙滅!」


說著,我徒手捏碎了他的生魂,灑向人間。


做肥料去吧。


仙帝之生魂靈氣充沛,所到之農田,必定有個好收成啊。


我望向眾仙:「如今,可還有誰不服?」


19


「師妹,夠了,收手吧。」


是商淵。


時隔多年,他頭一遭喚我「師妹」。


方才他一直默然不語,以至於我都快忘了他還在。


於是我轉頭看他,朱唇輕啟——


「光顧著砍觀瀾,忘了砍你了。」


許是商淵確實有幾分姿色,一位女君竟站了出來,責問我:「簪雪上神,你可知天道?弑神,是要遭天譴的,商淵戰神是為你好,收手吧!!!」


何為天道?


生民以血肉供奉上位者是天道。


上位者不仁,殺之,就不是天道了嗎?


如果這就是天道,如果這就是他們的道。


那麼……我寧願反了這天道!


我反問他們:「諸位自詡上位者,可千萬年來如同米蟲!不過是徒增壽命,毫無用處!!!」


「你們論的是『不可道』。


「不可泄露天機,不可僭越仙階,不可墮入魔道,你們口口聲聲制定了太多的綱法,自以為不觸犯就能萬事大吉,就算觸犯也安慰自己無妨。說到底,不過是一群欺世盜名之徒!」


「那麼,我今天來告訴你們什麼是『可道』。」


「可濟民,可行善,可……弑神!」


說著,我將商淵捅了個對穿。


「師兄。」時隔多年,我頭一遭如此喚他。


「師兄,你可有悔過?」


騙無數修士去荒淵,甚至不惜害死了師尊,可有悔過?


聯手觀瀾,害了沈雀一家,可有悔過?


商淵望著我,雙唇顫抖,欲語未語。


說不出口便別說了。


我抬手,將他的生魂一點點抽出,然後灑向一處修仙門派。


也算為修仙者們提供一處靈氣充沛的境地吧。


仙帝烹炸凡人,最後血肉成了盤中之物。


商淵銷毀生魂,到頭來自己也魂飛魄散。


天道輪回,莫過於此。


照雪劍寒涼。


可我的心卻灼熱難忍。


萬般情緒湧上心間,激蕩難平。


簪雪,你看啊。


我終於,替你、替我沉冤昭雪了。


「我再問一遍,如今,可還有誰不服?」


眾神靜默。


千年之前,我跪在神像之前,磕頭跪拜。


千年以後,高高在上的神明軟下雙膝,倒伏投誠。


20


仙帝之所以蠢笨至此,是因為他是仙二代。


他們生來有些強大的血脈和招手即來的天材地寶,才養成了這般蠢笨的樣子。


而我,要斬斷這層血緣。


自我登仙帝之位以來,仙二代都一個一個扔下了畜牲道。


先成畜牲,再做人。


若要成仙,也得從練氣築基開始一步一步修行。


不服?


那就一起扔下去,陪自己的小崽子一起從畜牲做起吧!


神,並不高貴。


相反,上位者須比任何人都謙卑。


不多時,我定下了仙界考核制度。


不僅論過,更要論功。


廣開仙門,凡下界得道修士,皆可飛升。


凡上界十年無所功績的神仙,皆抹去記憶,扔到下界。


無所貢獻之神,除了白白浪費香火還有什麼用?


僅僅二百年,被我踹下去的仙人便有一百之眾。


自此,仙界開卷了。


21


隆冬,雪盛。


這是個災年。


我在人間布了整整一個月的粥,佐菜是麻辣脆骨。


那些鮮活的生命,衣著破爛,雙目炯炯有神地看著我。


有一老叟吃了一口熱粥,淚眼婆娑地問我:「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我不解:「問這個做什麼?」


「姑娘如此貌美心善,定是九重天上的娘娘!老婆子要給你修一座仙人廟,讓子孫後代供奉您!也求您保佑我們年年能填飽肚子!」


也就是那一瞬,我滯住了。


是啊。


世人恐山高路遙,行程迢迢。


於是有了土地神。


世人恐風雨不定,船隻傾覆。


於是有了四海龍王。


……


世人拜的不是神,而是他們的祈願。


神並不是自混沌初開之時便有的。


先有人,再有神。


人與神,是互相成就的。


人,高於神。


於是簪雪上神,在一個雪夜完成了她的最後一次悟道。


空中有一悲憫的聲音。


「孩子,你做得很好。恭賀你,成為天道之一。」


我問:「天道是什麼?」


「是懸在眾神頭上的一把利刃。」


22


仙界一戰, 照雪劍又斷了。


這一回,斷成了三截。


沒辦法, 仙帝和戰神實力尚在,實在是太難砍了。


多謝你, 照雪。


千年前,初學劍道的簪雪在劍池求劍, 隻有照雪劍應之。


是照雪選擇了簪雪。


而簪雪也成就了照雪。


我尋了個雪夜, 提著斷劍去了趟凡間。


恰逢元日。


官道之上, 有人徹夜縱馬狂奔。


我忽而想起,我曾也是這般奔走在汶水巷子中, 春來柳絮迷人眼。


腰間掛著一對岫玉簪子,叮當作響。


那時啊,十四歲的沈雀在想些什麼呢?


我想了許久也想不清。


凡間啊, 千般繁華入眼, 萬般缺憾難全。


簪雪, 她在等著她永遠見不到的師尊。


沈雀, 也隻是想再吃一口阿娘做的線面。


……


可世上哪有那麼多圓滿?


我為爹娘幼妹立下墳冢, 供奉瓜果米粟。


我想起幼年時, 阿娘曾為我與阿妹做過線面,滑嫩噴香, 至今難忘。


我沒忍住,去食肆中買了一碗, 蹲在墳冢前吃。


吃著吃著, 竟覺口中發澀, 淌下淚來。


回過神來時,碗已見了底。


說來也怪。


霎那間,我臉上的面皮生出裂縫,猛然碎裂。


「作「」我看著空碗發愣,半晌, 才緩緩俯身磕了個頭。


爹,娘,沈雀長大了。


23


清皎月光透過林間蔭翳落在我的身上,滿地霜白。


於我而言,這輩子無非就是一捧雪。


冷月照雪。


沉冤昭雪。


這雪落了又融,化入泥土,汙濁不堪。


愛恨嗔痴雲雲, 消磨了千年,其實也很是淡漠了。


說什麼血海深仇片刻不忘,我自己都不信。


我本就是空無一物闖入莽莽紅塵。


大道無情, 萬物有情。


後來我走過了大江荒原、高山曠野, 見過了無數或善或惡之人, 最後,我選擇居於凡間一處道觀中。


我在這大千世界中感知、觸動、悟道。


已識乾坤大, 猶憐草木青。


(尾聲)


「這天底下真的有什麼神仙嗎?」


「神不神仙不知道,但當真有個半仙。」


……


廬陵青原山下有一個女道士, 法號「簪雪」。據說她當年曾布粥天下, 功德圓滿, 多年來都不見老態。


都說她生了一身妍皮痴骨。


道觀清素,唯破廬一間,石碑一方, 上頭寫著——


「愛信信,不信滾,莫打擾貧道飛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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