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何如高興,說:“你好聰明啊!”
他辦的事都是利益至上,但人顯得格外天真,把那金算盤沉甸甸地揣在懷裡,像個送財童子。若非他身上穿的戴的都是金玉,費盛走在街上也決計猜不出他就是河州顏氏現任的當家人。
那邊的雷驚蟄鏖戰疲憊,眼看底下又湧上了一波人,他們寡不敵眾,生生被困死在了這廂房內。雷驚蟄不肯就範,後方的蠍子靠著肘部砸爛了窗板。
外邊的夜風當即蹿了進來,雷驚蟄沒有先動,隻看那砸出豁口的蠍子先行探出了頭,豈料變生肘腋,腦袋眨眼就被砍掉了。
顏何如哼聲:“這是我的樓,我要你走你就走,我要你留你就得留!”
裡外竟然全是人!
雷驚蟄的圈子越縮越小,底下的行商都是看人下菜,眼見他已經沒了翻盤之力,連忙跟著顏何如下注,都等著雷驚蟄死。氣氛熱辣辣地躁起來,翠情捏著帕子也不忸怩,把手上的镯子都捋了下來,全部押在了海日古身上,早忘了她大侄子雷驚蟄。
沈澤川忽然說:“你設計殺雷驚蟄,是因為知道我在敦州嗎?”
顏何如百無聊賴地接著話:“是啊,我得順風哪。槐茨茶的商路有點意思,還有離北鐵騎作保,往上能蹭著互市,咱倆聯手大周東北三境不就盡收囊中?我替你掐著啟東軍糧,你帶我一程,各有所需嘛。”他說著換了個姿勢,“我看你是奔著阒都去的,日後前途無量啊。”
“原來如此。”沈澤川起身,示意費盛拿大氅。
“欸,”顏何如晃著椅子,看著影子,納悶道,“這戲還沒完,人還沒宰,你怎麼就走了?不要雷驚蟄的腦袋了?”
沈澤川系好大氅,回首說:“那四百隻蠍子沒人管吧。”
顏何如說:“府君在這兒,叫你們茨州守備軍殲了他們。”
“那還真對不住,”沈澤川微笑地說,“我就帶了十幾個人呢。”
沈澤川話音方落,就聽大堂的門被猛然撞開了。顏何如伸頭一看,外邊站的全是蠍子,連軍備庫裡僅存的頭車都拿出來了!
雷驚蟄搭著欄杆翻踩而上,用短哨招呼蠍子進攻。樓外的人都是顏何如花錢買的江湖中人,對上專門用來打離北鐵騎的蠍子隊,就好比是以卵擊石,鋼刀短劍霎時間都被鐵錘給抡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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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間“咣當”一聲翻了椅子,顏何如兜著袍子,爬起來抱著金算盤就想跑。他門一開,就撞著費盛了,費盛把他拎著後領提起來,他雙腳離地,連忙說:“幹嗎呀!自己人!”
顏氏的侍衛想奪人,錦衣衛已經拔刀而起。
沈澤川說:“一道走,路上認識認識。”
顏何如掙不脫,鹌鹑似的被費盛拎著下樓,他還不忘喊人:“海日古,走啦!走啦!”
堂子裡再度亂起來,邊沙蠍子哪管那麼多,抡起錘遇人就砸。翠情看著跟前的腦袋爆出血漿,濺了她一身。她心慌意亂地扶著桌,想起了幾年前邊沙騎兵屠城時的兇相,不禁尖叫著向後躲,喊著:“大侄兒救我!”
底下太亂了,門被堵得死。費盛直接停在了三樓,帶著人對著廂房內的窗子一頓踹,踹開了先把顏何如塞了出去。
顏何如吃著風,閉眼大喊:“住手——!我是你們當家的!”
還守在樓外的江湖人趕緊收刀,那風呼呼地吹著,顏何如艱難地睜開眼,恨道:“沒帶兵你來幹嗎啊!”
費盛對沈澤川說:“主子,從這往下有鋪子兜著,過了街就是咱們的馬車!”
顏何如一聽,就扒著窗,用力擠著腦袋,說:“我不走這條道!我又不會武——”
沈澤川懶得跟他廢話,抬腿一腳把顏何如給踹了下去。
顏何如張開的嘴裡全是風,他張牙舞爪地撲向下邊,看著自己直直地栽向地面。鋪子上邊兜的布忽然一沉,但沒有斷,費盛一手提著顏何如,一臂攀著樓檐,在空中蕩了一瞬,帶著人就跳了下去,穩穩地落在地上。
錦衣衛都是蜂腰猿臂,這一下費不了多少力氣。費盛一落地,就把顏何如扔給下屬,跟著疾退了兩步,口中喊道:“主子!”
沈澤川輕巧地落在檐上,借著兜布,猛然踩在了費盛的肩膀,隨後也落了地。樓裡的殺聲沸反盈天,費盛不敢跟蠍子隊正面,把沈澤川送上馬車,招手就撤。
錦衣衛行動迅速,轉眼就駛進了車水馬龍的街道。
雷驚蟄扒開窗子,已然找不到顏何如的蹤跡了,他憤怒地砸了拳窗口,轉身繼續用邊沙話說:“不要放過這些叛徒。”
* * *
馬車停下時,周遭寂靜。
顏何如貼著車壁,抱著前胸,說:“有事好商量,價格都能議。府君,別動氣!”
沈澤川摘掉了遮陽帽,扔在一邊,對外邊的費盛說:“掀簾。”
費盛就把車簾掀了起來,車廂內的渾濁氣味登時撲向外邊。費盛覺得這味不對勁,顏何如隨之羞澀一笑,說:“一著急就想放屁。”
外邊的錦衣衛們當即咳起來。
沈澤川笑了,顏何如頓時後背發寒,他蹬著腿擠著車壁,聽沈澤川溫柔地說:“把他給我扒了。”
“我娘說得對!”顏何如急了,“好看的男人都是老虎!你別、別!我不走那路子!”
費盛把顏何如的後腦勺給摁了下去,三下五下就把他給扒了,好在留了條褲子。敦州的八月夜裡冷,顏何如細皮嫩肉,凍得直磕巴。
費盛說:“主子,沒蠍子。”
沈澤川緩緩抱起手臂,看著顏何如,開門見山:“你跟蠍子什麼關系?”
顏何如搓著臂膀,一雙鹿眼使勁眨巴,說:“你怎麼這麼問我哪?府君,不對啊,你應該問,你跟蠍子什麼關系?”
沈澤川眼眸幽深,他問:“我跟蠍子什麼關系?”
車廂內靜了片刻,顏何如無辜地說:“我不知道呀。”
沈澤川接著說:“費盛。”
費盛伸臂把顏何如給拖了出去,顏何如見狀連忙掙扎起來,大喊道:“我真不知道啊!海日古,海日古!你給他說!”
馬車後邊翻出個人,跌在地上直喘氣,正是適才最先刺殺雷驚蟄的男人。他鼻梁高挺,眼窩微深,分明是邊沙人的模樣,但是黑發黑瞳,輪廓比胡和魯、哈森更加柔和些。他翻過身,露出了側頸的蠍子刺青。
海日古受了傷,在捂傷口的同時看向刀光背後的沈澤川,低沉地說道:“格達勒的兒子。”
第173章 黑白
這是沈澤川第二次聽到“格達勒”了。
格達勒位於茶石河的東邊, 隸屬於邊沙境內, 原本是中博響馬的暫居地。沈澤川確信自己從來沒有去過那裡,他對格達勒的了解僅僅源於歷熊曾經提到的白茶畫像。按照海日古的意思, 沈澤川還可以自稱是“中博的兒子”。
“我們都是格達勒的兒子, ”海日古站了起來, 他眼神警惕,目光遊走在錦衣衛間, 輕輕抬起隻手, 說,“我們有能坐下來交談的理由。”
“我的兄弟死在了戰場, ”沈澤川不為之所動, “話沒講明白以前, 我們是仇敵。”
“你的仇敵是邊沙騎兵,”海日古勒著傷口,“我是你敵人的敵人,我們可以做朋友。”
“好的朋友, ”沈澤川說, “你要跟我談什麼?”
海日古抿著泛白的嘴唇, 停頓須臾,說:“我們可以聯手殺掉雷驚蟄。”
月光劃破了車影,沈澤川的神情冷漠。他甚至懶得搭話,但意思明顯,海日古如果再跟他繞圈子,把話說得沒頭沒尾, 他就不會給予任何回應。
“我知道大周的皇帝死了,現在是皇帝的母親在主理政務。你被驅趕出了阒都,逃回中博,你想復仇,還希望自己能夠東山再起,”海日古表情復雜地看著沈澤川,“你正在吞並中博。”
沈澤川的肘部撐在了膝頭,他從陰影下探出了臉,居高臨下地看著海日古:“你的情報太詳細了。”
海日古抬起的手沒有放下,他像是安撫著某種獸類,說:“我生存在中博境內,這是必須打聽的消息,希望你不要覺得被冒犯。你已經在西面建立起了自己的城牆,現在你想要往東走,收回敦、端兩州,甚至是茶石天坑。但是雷驚蟄阻擋了你,如果不能殺掉他,你會很麻煩。兄弟,我也想要殺掉他,所以我們能夠聯手。”
沈澤川抬指,點在自己的側頸,說:“你們帶著相同的刺青。”
“因為我們都是格達勒的兒子,”海日古重復著這句話,“雷驚蟄是白蠍子,他們都是投靠阿木爾的大周人。”海日古說著扒開了上衣,袒露著頸側的蠍子刺青,“我是黑蠍子。”
費盛細心地觀察了一遍,說:“你們的刺青根本沒有差別。”
“我們不靠刺青分辨對方,”海日古說,“刺青隻是邊沙人用來區分格達勒人的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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