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他娘……”澹臺虎已經看到了屍體上的文身,他抬頭,看向前方密密麻麻的雜軍,頭皮發麻,啐了口唾沫,“……這批雜軍全是蠍子!”
第280章 放逐
蕭馳野睡醒了。
他把雙臂枕得發麻, 睜開眼盯了會兒帳篷, 覺得自己夢到了阒都的大雨。
陸廣白掀簾而入,在門口用巾帕抹著脖頸間的湿汗, 說:“巡察的鷹在靠東的地方發現了獵隼, 骨津在那裡找到了馬隊經過的痕跡, 是胡鹿部的押運隊。”他把巾帕擱回銅盆裡淘洗,“阿木爾不肯受降, 這是要背水一戰。”
蕭馳野翻身而起, 屈腿架著一隻胳臂,說:“臨近冬天, 胡鹿部不能放羊, 這是他們最後的糧食。”
“阿木爾執意不出來, 是在養精蓄銳,看穿了你想守株待兔的心思。”陸廣白把巾帕搭好,“他在拖延時間。”
胡鹿部為了供應哈森,傾盡全族之力, 現在供應阿木爾的糧食都是全族口糧, 想要挺過這個嚴冬, 他們必須屠宰自己的牛羊。阿木爾是強弩末矢,他還在等待什麼?
帳篷門口的簾子卷了上去,蕭馳野站起身,微微屈身,鑽出帳篷。他眺望著無垠的沙丘,猛從旗杆上飛下來, 落到蕭馳野抬起的右臂上。
“阿木爾是個好將軍,”蕭馳野說,“但他更是個好政客。”
阿木爾擅長牽制,他開闢南北戰場、組建黑白蠍子都是為了更好的牽制。他老了,不能再像哈森那樣驍勇戰場,但是這不意味著他面對蕭馳野束手無策。他如今大勢已去,能讓蕭馳野退兵的辦法隻有一個,那就是先擊潰蕭馳野的後盾沈澤川。
蕭馳野眼神犀利,回頭看著陸廣白說:“他在等阒都的消息。”
* * *
澹臺虎這一聲像是捅了馬蜂窩,還沒有避閃,就被彈出的彎刀削掉了發髻。烏發“哗”地散開,短了一大截,中間險些禿掉!
“狗日的,”澹臺虎抓起把短發,“裡通外合,真正賣國的雜種在這裡!”
雨珠隨著刀鋒飛濺而起,無數軍士橫刀撞上去,在通道內抵著相互的鎧甲,卯足勁前突。雜軍們極少數帶著彎刀,這兵器太醒目,他們更多的人選擇在佩刀側旁帶稜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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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已破,”沈澤川當機立斷,“啪”地收起折扇,“告訴神威,阒都內藏著邊沙人,我們不進也得進了。”
費盛不敢耽擱,扔掉銳箭,在翻身上馬的同時對下屬指向來路,喊道:“傳府君令——”
岑愈帶著學生還沒有回到阒都城內,就見前方有人策馬疾行,衝入營地,朝著軍帳高喊著:“阒都內藏邊沙騎兵,萬人性命皆在瞬息之間,高仲雄聽命!”
高仲雄猛然推開雜亂的紙張,握起了筆,在暴雨聲催中蘸著墨,靜氣凝神。
“天助府君,”姚溫玉臨窗咳嗽,在輕喘裡撐著身體,對高仲雄說,“阒都此舉無異於自戕,沈衛國賊之名今日可以彈冠讓賢了。神威,府君是要你告訴天下人,內患在阒都。”
蠍子來得太妙了,就像先前貿然動兵的邵成碧一樣,給了沈澤川足夠的理由。守備軍攻入城內不能殺生,想要擺平數萬雜軍很是棘手,可是這些雜軍一旦變成了蠍子,就是外敵!
“外敵當前,國門已破,有道之主策馬而來,這是天命!”姚溫玉掩住口,在咳聲裡嗆了幾回,最終扶著床沿,勉強笑出聲,“棋入朝局身不由己,太傅了得,風泉這把弑君刀,我們接穩了。”他抬起潮湿的眼眸,看著大雨,沙啞地說,“薛延清敗了!”
薛修卓在暴雨裡勝一局,殺掉了齊惠連,驅趕了姚溫玉,逼死了海良宜,可他也同樣受制於棋子,陸廣白反叛,蕭馳野歸群,沈澤川定博,所謂的算無遺策皆是假象,他是被自己逼到了絕處!他費盡心思找蠍子,豈料蠍子就在他身邊。
齊惠連在陰溝裡翻過船,風泉不明白,聰明人絕不會重蹈覆轍。太子敗在了叛徒身上,齊惠連斷然不會讓沈澤川再敗在內鬼身上。東宮僚屬那麼多,齊惠連為什麼偏偏要選擇邵、喬兩家?
因為太愧疚了。
比起從始至終都在為了東宮傾盡全力的其他人,邵成碧就是那個“死結”。他隸屬兵部沒有做過壞事,隻是因為太重感情亂了公私。他為了保全喬氏委曲求全,但是喬康海仍然死了。他背叛了東宮舊主,卻沒有救回任何人,連同自己的兒子都丟了。這僅僅是個開始,中博兵敗案爆發的那一刻,邵成碧就畫地為牢,成為了“良心”這兩個字永生永世的囚徒。
這筆血債超過了邵成碧的一切私情,為此他能戳瞎自己的眼睛,藥壞自己的嗓子,再送出自己的兒子。他跪在佛像前痛哭,可是齊惠連不用他。
這是齊惠連最狠也最高明的地方。
太傅活著沒有用過邵成碧,他死了,每過一日,無用的邵成碧就痛苦一分。邵成碧被這份痛苦和愧疚鞭策著,他也同樣鞭策著風泉。風泉在縫隙裡殘喘,不論他究竟是誰的棋子,齊惠連都敢把他的枷鎖賭在“父親”兩個字上。邵成碧就是風泉的鎖,不管死活。風泉在跟邵成碧訣別的那一刻,剃刀都抵在了邵成碧的頸邊,卻沒有下去手。
薛修卓把人當作棋子,齊惠連把棋子當作人。他在昭罪寺教導沈澤川制衡權術,所有弱點都拿捏在“情”字上。
沈澤川睜開眼,看見了正東門的盡頭。
雨雪如簾,舊景模糊。
齊惠連的身影似乎還站在那裡,他高舉著雙臂,拉扯著鎖鏈,在最後的仰頭吶喊裡不肯回頭看沈澤川一眼。
蘭舟啊。
不要怕。
沈澤川閉上眼,再睜開,風踏霜衣猛然前奔,袖袍在霜雪的撲打裡蕩開,帶動兩側的疾風。他就像陰雲裡即將歸鞘的寒鋒,勢必要在此刻捅穿天地。
得道者,天經地義!
暴雷仿佛是貼著頭皮炸響,羅牧已經失去了對雜軍的控制,他在亂軍裡倉皇後退,對朝臣們喊道:“……軍變了!”
雨雪迷眼,薛修卓站不穩,他與一眾朝臣站在城牆上,看沈澤川匹馬當先,守備軍士氣高漲,追隨那白衣前進,勢不可擋!南側門的禁軍與都軍相遇,他們對於阒都的巷道走向比都軍更了解,在此巷戰絕無敵手。
血噴濺在牆壁,酒旗雜攤跟著廝殺翻滾在地。
沈澤川驅馬進入通道,就如同他所想的那般,從正面踏開了阒都的大門。側旁的費盛高舉中博旗,守備軍冒著牆頭箭雨紛紛過境。
“城破了——!”太學門前傳出一聲悽厲地哭喊,接著數千學子在飛迸的冰碴子裡齊聲大哭。
孔湫蹣跚前行,扶著牆垛哭道:“大周百年國祚啊……”
菩提山巔的銅鍾“哐當”撞響,悠長的鍾聲蕩起風浪,驚飛層雲重疊間的鳥雀。城門轟然倒下,無數檄文翻飛在空中。
薛修卓兩頰湿冷,他仰頭看著陰雲,一直以來施加於兩肩的重擔,隨著城門的倒塌,一並灰飛煙滅。他抬手抹掉面頰的雨水,聽見了四起的啼哭聲。
到頭了。
薛修卓的眼眸宛如死寂的潭水,他沉默地扔掉了腰牌,那镌刻著李氏金輝的腰牌掉在地上,被經過的馬蹄踏斷,分跌在泥窪中。
澹臺虎頂著彎刀,把對方推得向後退,腳步凌亂。他猛地抡刀斜劈,刃口蹭著彎刀將對方的手指削斷。澹臺虎踹翻對方,揮刀為沈澤川破開血路,聲嘶力竭:“殺敵!”
* * *
喬天涯的劍刃抵在指腹,殿外的雨還在下,風卻停了。白紗都垂落在地,他腳下的小水窪倒映著點點鋒芒。
風泉抬指,推倒了最後那盞燈。他袖口蹭著微亮的火光,說:“你做沈澤川的刀,要殺我。”
喬天涯那縷額發垂下來,擋住了他的眼睛。
風泉不知是哭是笑,藏在黑暗裡肩頭聳動,輕輕拍打著手掌。
水珠沿著發縷,滴答在喬天涯的鼻梁。他的劍快到瞬息出鞘,在雪光乍亮的時候發出鐵器碰撞的“砰”聲,擊掉了飛擲而來的鐵針。
衣帽官人立在白紗後面,抬臂扯掉了頭上的帽子。明理堂內隻有風泉的“咯咯”聲,無聲無息出現的衣帽官人如同鬼魅,跟喬天涯隔著白紗對視。
水珠發出輕“啪”的掉落聲。
喬天涯的身形就像勃然暴怒的豹子,已經彈躍而起。他所有的不甘都化在劍鋒中,削破白紗,刺得衣帽官人飛步後退。
衣帽官人窄袖藏鋒,抬指間數道銀線齊發,在喬天涯避閃時釘在朱柱上,緊接著點地凌空翻,借著銀線身輕如燕。
燈油淌在地上,火舌舔舐地板,追著風泉的袖袍燒了起來。
* * *
即便守備軍不殺百姓,百姓也在混亂裡四處奔逃。街頭太亂了,澹臺虎推搡著百姓,生怕蠍子渾水摸魚。
“驅散百姓!”澹臺虎掌心都是血,滑膩膩的握不住刀。
但是來不及,堵塞在街道上的百姓撞進蠍子的隊列,天這麼黑,他們難以分辨對方究竟是誰。蠍子持著彎刀殺人,提起腦袋,操著一口流利的大周話:“府君說,屠盡阒都!”
費盛打起火把,在疾馳裡呼喊:“邊沙禿子混入城中,羅牧的雜軍實為亂賊!不想死的就快跑!”
道中驚慌的百姓哪裡聽得見費盛的聲音,他們擁擠在蠍子前,在死人以後,又掉頭蜂擁向守備軍。這大街不夠寬敞,後邊還堵著倒地的撞車,守備軍被人群衝亂了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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