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助聽器第3章

可我沒有。

我在那扇門前盯著門把手，駐足了很久。

腦海中像是出現了兩個聲音。

一個在說，開吧，救救他，你應該能幫到一點，不是嗎？

而另一個在說，和你有什麼關系呢，不是你害的嗎？逃吧。

可鬼使神差地，我的潛意識先轉動了把手。

房間裡拉上了黑色的遮光窗簾，我沒有看見陳枳夏。

我喊著他的名字一步一步地踏進屬於他的領域。

剛才在門外的聲音都像是被摁下了暫停鍵。

四周都是倒下的椅子，各種玻璃的碎片。

直到——

我行走時踢到了某個東西。

身後傳來一聲暴喝：「不許碰！」

而後，我看見陳枳夏從角落裡幾乎是爬著過來，撿起了那個盒子，像珍寶似的抱在了懷裡，念叨著：「那是遊星送給我的，被踩壞了，就沒了。」

那時候我才知道。

原來人在為另一個人難過的時候，舌頭也會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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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我不擅長與人建立親密關系。

比起不擅長，更確切地說，是逃避。

以至於我學心理的朋友問我：「時羨，你不會是性單戀吧？」

「那是什麼？」

她解釋：「就是我能喜歡你，但你千萬別喜歡我，你喜歡我了，我就逃。」

我握著水杯的手一顫：「……有嗎？」

「那為什麼每次你追別人，等別人真的和你表白的時候，你就想著辦法躲開？」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說著，「我一開始以為你隻是釣魚，可後來我發現你好像對朋友也是這樣。」

「隻要我們抱你或者握你手，你就會把我們甩開。

「我們都認識七年了。」

我笑了一下，躲避著這個話題：「沒有，就是天太熱了，我容易出汗。」

而後，那晚我躺在床上想過。

我好像無法真切地、熱烈地去愛一個人。

因為我的父母從小就告訴我，愛和欲是分開的。

我的父母是聯姻。

我的出生對他們來說就像是完成一項商業合作上的任務。

可小時候的我又不知道。

甚至在圈裡他們還是有名的恩愛夫妻。

他們沒有任何一方丟下過我，或者冷落過我。

於是我也問過那些愚蠢的問題，我說：「媽媽，書上說，每一個小孩都是父母愛情的結晶，那我也是嗎？」

媽媽抱著我一下一下地拍著我的背：「寶貝，不是每一個小孩都是的。家庭就和商品一樣，有好的也有壞的，但我們會盡可能地給你提供最好的條件的。」

我似懂非懂地聽著。

直到高考完的那年，他們離婚了。

很平靜地，沒有任何徵兆。

第二日我父親就帶著新的女人回了家，第三日又是一個我見過的面孔。

我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於是去找我的媽媽。

可我在她床上發現了一個衣不蔽體的黃毛小子。

我媽把我帶出了房間，然後警告著黃毛男人，讓他快滾。

「如果我愛你爸爸，我現在就會變成一個怨婦，或者變成時刻都想把他和他那群外面的女人都搞死的人。」我媽說道，「可是小羨，我從一開始就不愛他。」

「我愛你，但我不愛他。」

我想反駁：「可是，媽媽……」

「你還小，想不通很正常，你們這個年紀會認為結婚最開始的原因是因為喜歡，因為那些浪漫又荒謬的愛。」我媽打斷了我的話，陳述著，「可哪有這麼好的事情呢？這世界上是有真愛，但能碰到的，碰到後能一直走下去的，很少。」

我媽起身拍了拍我的頭，似乎是在感嘆自己，又似乎是在祝福我：

「人生還長，慢慢悟吧，寶貝。

「反正你隻需要記住，男女之間的感情，錯了就錯了，沒什麼大不了的，爸爸媽媽永遠都在。」

可我的心從來沒對誰敞開過。

我看著追求我的男人們，時常會想，我父母那麼恩愛都能是裝出來的，他們才幾個月而已，演一下有什麼難度呢？

直到——

現在的我遇見了陳枳夏。

我們的經歷在此刻產生了碰撞。

我們都在逼對方走出自己的舒適區。

我需要接受陳枳夏的愛意。

陳枳夏需要承認，他從來不是一個破碎不堪的替代品。

9

我忘了那夜的後來，我們倆是怎麼過的。

我隻記得我抱著跪坐在地上的陳枳夏又親又哄：「你是最好的，他們欺負你，我打！」

可陳枳夏的眼淚被安慰後根本止不住，本來個子比我大的人，卻把頭埋在我懷裡：「不是的，不是的，遊星總罵我是狗。」

我：

「……

「那你就是最好的小狗。」

很無釐頭的對話。

可我第二天醒來的位置卻不對。

我記得昨天我應該是在地板上，可我醒來確實在陳枳夏的床上，在陳枳夏的懷裡。

糟了！

本來想搞純愛的！

這下說不清了。

他到時候醒了又以為我……

我連忙跳下床，根本不管身後的陳枳夏醒了沒有。

可沒想到，剛走出房門，就看見樓下客廳那個熟悉的身影——

我的經紀人。

「跑什麼？」

身後，隻穿了褲子的陳枳夏趕了出來。

「時羨，又騙我？」

那一刻，我看見瞳孔地震的經紀人發問：

「我請問呢？

「我沒眼花吧？」

10

經紀人坐在我們對面。

審訊的架勢。

管家坐在她的身後，像極了錄口供時在旁邊記錄的記錄員。

我幾乎和陳枳夏異口同聲：「我的問題！」

「你，」經紀人看著陳枳夏，「是什麼問題？」

「昨天那個傻逼，在派出所錄口供時說是因為看到過我把時羨帶走過，所以才……」陳枳夏心虛地瞥了眼眼前十分嚴肅的經紀人，道歉，「對不起。昨天是我生病了，她可能看管家不在，想照顧我。」

管家補充道：「對！昨天時小姐還問我關於老板的情況。」

經紀人轉頭看向了我：「你呢，又是什麼問題？」

「我勾引他。」我直言不諱地說道。

陳枳夏：「……」

經紀人：「……」

管家：「……」

「你，」經紀人倒吸了一口冷氣，「為什麼？」

其實她帶我前做過背調，知道我從前的事，隻是她沒想過那個人會是陳枳夏。

不過看到那天宴會上他將我帶走，和在桌上的助聽器，也能猜到個七七八八。

況且本來這個圈子，就沒想象中的大。

我看著不敢和我對視的陳枳夏。

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等著吃瓜的管家。

還有眼前皺眉的經紀人。

心虛又小聲地，送出人生中第一次告白：「我想，我喜歡他。」

我聽見經紀人又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現在斷開，還能做公關。」經紀人提醒道，「你爆出來，這輩子就沒有大火的可能了！你確定你想好了嗎？」

我想好了。

「對不起啊。」我對著經紀人說道，「要不然我也退圈吧，反正我也還沒在銀幕上出道，就說我是友情出……」

「得得得，那還不至於，你和那男的不一樣，你這事沒那麼嚴重。」她看著我，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但是我會把你轉給別人帶，你知道的，我不帶有私人感情的藝人。」

「好。」

……

電影還沒有上映，我作為演員還沒有正式在銀幕上出道。

問題還比較好解決。

出道前期放出點風聲，後期真官宣的話也能少挨點罵。

唯一讓經紀人比較苦惱的就是……人設要換了。

而且沒有大火的可能。

不過這樣也挺好。

當個三線不溫不火的演員，有戲就拍，沒戲就拿著這點片酬去旅遊。

沒有過度關注生活的粉絲，也沒有實時跟拍的狗仔。

似乎，挺好。

可現在的問題變成了，陳枳夏不理我了。

11

經紀人走後，陳枳夏起身，走得飛快，把我甩在身後。

「陳枳夏！陳枳夏！你等等我！」我跟在他身後喊道。

「你到底要玩我到什麼時候？」他有些情緒失控地問道。

「你是不是看我有病，又動了心思？

「然後呢？再離開我，去資助十幾個和我一樣的人？

「時羨，你以為你誰啊？

「對不起。」

我說道：

「我沒有接觸過比朋友以外更親密的關系。」

我很平靜地說著，每一句都坦誠地向陳枳夏交代著我的過去。

「我知道說出來你不信，覺得我是在騙你。

「但是陳枳夏，我確實以為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人，可是我昨天看見了你，或許是更早的時候，我就看見了你，你需要我。」

陳枳夏輕蔑地嘲笑：「需要就是喜歡嗎，時羨？」

「但是我也需要你，這不能算喜歡嗎？」

我喜歡在他身邊，喜歡和他牽手，喜歡待在他懷抱裡。

這不能算喜歡嗎？

就算這些不足以構成最純粹的愛, 再退一萬步來講。

雖然陳枳夏發病時有點瘋，但他喊的是我的名字。

病人, 是最不會撒謊的。

畸形的愛也是愛！

陳枳夏邁開腿走了過來, 微微低下頭，與我平視。

有些警告又有些執拗地說道：

「如果你再扔下我。

「我會殺了你，然後自殺。

「即使這樣也可以嗎？」

我看著陳枳夏和他四目相對。

我想，陳枳夏，即使現在沒有安全感，也沒有關系，以後會有的。

我勾上陳枳夏的脖子, 說道：「那敢情好, 那我們下輩子就去做野鴛鴦！」

瞬間, 我看見陳枳夏的眼睛又恢復成了從前的狗狗眼, 眼裡有些意料之外的欣喜，他的語氣也有幾分上揚：「下輩子也要和我在一起嗎？」

「嗯！」

可他依舊沒有回答。

「（今」那晚陳枳夏前所未有，做得很兇，非說要和我算賬。

結束時, 他將我搖醒, 問我：「那十三個人是怎麼回事？」

我翻了個身，將自己埋進了被子裡，解釋著：「公司做過背調，問我有沒有感情史之類的, 我就老實交代了。他們覺得既然與其隱瞞, 還不如抓著一個點做大些, 所以就用我的名義幫助了很多聽障的孩子。」

「所以是公司出面的？」

「雖然人沒見過幾次，但錢確實是我出的。」

陳枳夏輕笑：「你？你又沒片酬, 零花錢就那麼點, 一下能幫十幾個？」

說到這, 我就爬起來了。

「我, 時羨, 捐了一千萬。」我說道, 「我其實也是真心的, 以前看到過你偷偷對著鏡子練說話, 我也是那時候想著要不然幫你買個助聽器吧。然後我才發現市面上的助聽器有很多品類, 可好的價格都不便宜, 我那時候一個月零花錢才一萬，一個助聽器就要三萬, 我還跑了好幾次劇組當群演呢。而我的經濟條件已經很寬松了！你想，那些孩子, 如果兩隻耳朵都有問題, 那就是要六萬, 而且這東西還需要定時更換，很多家庭負擔不起的。」

「確實。」陳枳夏沒有否認，「我看看有沒有這方面的合作。」

「嗯, 晚安。」

我重新埋進被子，可剛要翻身就被陳枳夏摁了回去。

「等等。

「你剛剛說的一千萬，不會是……」

我心裡一顫，雙腿發軟：「哎呀, 天要亮了。還不睡，明天不上班啦？」

「時羨，這筆賬我還沒有和你算。」

「明天再算行不行？」

陳枳夏輕笑：「不太行。」

好吧。

我看著窗外不斷穿行在夜幕中的月亮。

今夜注定無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