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25-02-28 16:26:493990

「估計她那條腿,就是做了什麼惡,才被人打斷的。」


「快走,滾遠些!」


他們驅趕我,咒罵我,嘲笑我,離我越來越近。


突然之間不知從哪裡竄出一條毛發長得參差不齊,臉上掛著明晃晃的一長條疤痕,身強體壯的醜陋惡犬來,一下子嚇退了那些人。


「大黑幹得漂亮,想不到這野狗還會路見不平。」


「這是趙娘子吧?我說你那腿怎麼瘸得更厲害了?我那藥不管用嗎?」


一把懶洋洋的中年男子聲音響起,那條剛才還威風凜凜的大狗,立馬朝我身後奔了過去,乖巧地朝那人搖尾巴。


看得出來,它和那男人很熟悉。


那個倚門嗑瓜子的八字胡男人,正是妙手堂的岑郎中,岑紀之。


我竟無意中走到了妙手堂門口。


我搖了搖頭,「我如今沒有夫家了,還請先生稱呼我的本姓,我姓沈。先生的藥很好用。」


岑紀之曾給了開了些止疼熱敷的藥包,讓趙峰定期去拿,可以讓我在攢夠銀錢之前少些苦楚。


可是最近幾次趙峰都空手而歸,隻說岑大夫不在。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葉曦兒聞不得藥味,否則便要幹嘔。


岑郎中吐了一片瓜子皮,「你可攢夠治腿的銀子了?你那男人也是沒用得緊,要不你跟我殺殺價也行。」


我苦笑一下,再次強調:「我現在沒有夫家,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治腿的銀子恐怕還要再攢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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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茶舍的老板笑著朝岑紀之喊話:「你這裡不是還缺一個學徒?我看這位娘子就不錯。」


岑紀之的白眼幾乎翻到天上去,「她又不認識草藥,我留她做什麼?就算我努力教導,盡力開解了,過幾日她那男人找來一哄,她便前嫌盡釋了,我才不做那裡外不是人的事。」


說完他拍了拍手掌,轉身回了妙手堂裡。


我覺得有些頭暈,驚覺大半天沒有進食了,便在街對面買了兩個包子,坐在路邊吃了起來。


正吃著,隻覺得一道灼熱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我。


準確地說是盯著我手裡的包子。


竟是剛才那隻叫大黑的狗。


想著它剛剛幫了我,疤痕雖有些駭人,但神態細看之下還憨態可掬得緊,我便分了半個包子給它。


它狼吞虎咽地吃了,耳朵貼在腦袋上,拱到我懷裡。


我揉揉它的頭,它竟然高興得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


撒了一會嬌便起身鬼鬼祟祟地跑進了妙手堂。


不一會竟銜著一張兩尺見方的墊子扔給了我。


又一個勁地把那個墊子朝我拱,讓我坐在身下。


一會又銜給我一個帶著牙印的果子,毛筆、薄毯等等小物件,一個勁地從妙手堂裡銜給我。


我守著這些東西,一時間倒不能走了。


直到傍晚,岑紀之才嘬著牙花子,一臉肉疼地在我面前輕拍一下大黑的頭,「你這個賊狗,我再不出來,妙手堂都要讓你搬空了。」


大黑一臉無辜地嗷嗚一聲。


岑紀之看著我嘆了口氣,「妙手堂後面倒是有一張空床,我本是打算賃出去的,你有錢沒有?」


5


我數了數手中的散碎銅板,大部分的錢都被趙峰用來買葉曦兒了,趙峰又張羅著給她置辦衣服點心等物。


我臨走時家中僅剩了幾十個銅板而已。


岑紀之看著我的銅板,徹底黑了臉,「你這點錢,租半個月都不夠,趕緊滾!」


「汪汪汪!」


大黑好像能聽懂一樣,不滿地朝岑紀之低吼。


我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我弱,並不是要求別人犧牲自己利益來幫助我的理由。


幫是人情,不幫是本分。


「哎哎哎,別咬我衣裳,你這個沒良心的醜狗!」


「算了算了,沈娘子你回來吧。咱們先說好,那間屋子是和繡坊的孤寡老繡娘同住的,你先交半個月的房租,剩下的你自己想辦法。」


我有些驚訝,「老繡娘?」


岑紀之翻了個白眼,「那間屋子離我這裡這麼近,又是孤男寡女的,留了你豈不是對我名聲有損,休想壞我名聲。」


大黑歡快地搖尾巴,一躍站立起來,把我肩上背著的包袱叼在嘴裡,圍著我轉圈。


我領著它進了屋裡,它沒人要,我也沒人要,我們倆在一起,不就有個伴了。


那間小屋就在妙手堂後門處對面,屋子不大,但是收拾得很是爽利。


燈下刺繡的老婦人兩鬢斑白,看見岑紀之領著我進來,便放下針笑個不停。


「哎呀,小岑又發善心了?」


岑紀之又翻了一個白眼,「我想多個進項,多打二兩酒。你們倆一起繡花的時候還能有個伴,你幫我看著她,可別讓她差了我的房錢。」


那岑紀之倒是個面硬心軟之人,那老婦人叫雲婆,是個因為無所出被夫家休棄的可憐女子。


岑紀之說她砸了自己治療婦人不孕的金字招牌,怕她出去亂說,就把她安置在了那間空屋裡,又介紹了繡坊的活計給她。


雲婆是個極熱心的人,作為保人帶著我去繡坊領了活計,因著我平時也做繡品讓趙峰去賣了貼補家用,所以並不陌生。


繡出來的東西竟還得了素來嚴苛的繡坊管事的稱贊。


管事微微打量我幾眼,皺了皺眉,「前幾日有個氣急敗壞的男人來我們這打聽,有沒有獨身女子來賣繡活,你該不會就是他卷了錢逃家的娘子吧?可別給我惹麻煩。」


我握緊手中的帕子,搖了搖頭。


「我不是誰的娘子。」


臨走之前,我在枕頭上放了和離書。


家中的錢都是我們一起掙的,他為了葉曦兒揮霍了大半,我拿一些散錢是天經地義的。


雲婆也拉緊我的手,「我是沈娘子的保人,她又和我住一起,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得到第一筆酬勞時,我的手有些微微顫抖。


這筆錢代表著我可以脫離趙峰,獨自在這世上活下去。


也代表我可以把盡數支配他們,不必再為了根本不在意我的人精打細算。


我先給雲婆買了一雙冬日做活時戴的皮毛護膝。


又買了些菜,做了幾道拿手菜感謝雲婆和岑紀之。


想著天氣冷了,便買了些棉花,做了一大一小兩件棉袄,我一件,大黑一件。


同花不同色,正好能遮住身上的斑駁。


給大黑穿棉袄的時候,我細細撫摸它身上那些不長毛發的極深傷疤。


岑紀之剔著牙出現在我身後,「這傻狗從小流浪,被人一根骨頭就騙了去用刀砍著玩,我碰到它的時候,都快死了。」


「後來很多人都嫌它醜,但是它卻越長越壯實。這傻狗,現在還是那樣,若是有人對它好一分,它便掏心掏肺地對人家好十分。」


大黑穿上了新衣服,喜得不停地舔我的手。


和平時裡護送我去繡坊交活,嚇退那些地痞流氓的威武樣子截然不同。


我忍不住把它抱在懷裡。


好大黑,你不嫌我瘸,我又怎麼會嫌你醜呢。


你雖是狗,但是卻比人還要好。


岑紀之打了個哈欠,斜著眼睛看我:「你平時若是闲了,可以來妙手堂幫我打打下手,不過可沒有工錢啊。」


我重重地點了頭,技多不壓身。


臨出門之前,岑紀之狀若無意地提醒我:「聽說你那男人正滿世界打聽你呢。」


是啊,我也聽說了。


他說我是逃妻。


6


我揉大黑腦袋的手頓了頓,像是回應他,又像是喃喃自語:


「那又如何呢?」


我有手藝,有住處,有朋友,還有永遠都會保護我的大黑,這就夠了。


當冬天的初雪落下,我在妙手堂見到了領著小川的趙峰時,我以為會是一場惡戰糾纏。


但是沒想到的是,風雪漫天中,趙峰和小川還穿著單薄的秋衣,就那麼瑟瑟發抖地站在妙手堂門口瞧著我。


趙峰臉色異常憔悴,一雙眼睛含了些許淚光,死死盯著我,嘴唇不住地顫抖。


小川一張小臉凍得發青,看了看穿著漂亮小袄子的大黑,又看了看我,再低頭看看自己,幾乎快要哭出來。


我看著他們倆嘆了口氣,「抓藥還是看診?」


趙峰的聲音帶了一絲哽咽,「我來尋我的娘子。」


一個細細的聲音響起,「我來找我娘親。」


我低頭整理藥材。


趙峰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寶妞,你為什麼要不告而別?」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不告而別?我收拾東西的時候,你在忙著給葉曦兒的點心擺進盤子裡,在忙著給花瓶裡插上野花討葉曦兒的歡心。」


「你可曾多看我一眼?可曾問一句我出門是要去哪?」


「趙峰,我跟你告了別的。」


趙峰的臉色更蒼白了,握緊了拳,聲音幹澀嘶啞:「這些日子,我瘋了一樣找你。」


小川突然跑到我跟前,抱著我的腿放聲大哭起來,「娘親,你不在家,我天天都吃冷饅頭,天天都會肚子疼。而且小川也沒有學上了。娘親,你快回家吧,別不要小川。」


我低頭細細打量這個我精心照料了八年的孩子,一張小臉瘦了一圈,髒得能看出斑駁痕跡,衣衫單薄,褲子膝蓋上磨了兩個大洞,腳上的鞋子也露出了腳趾頭。


葉曦兒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需要人伺候的千金小姐。趙峰又每日都需要在附近村子行走販貨,哪個都不是能照料孩子的主。


所以這孩子才想起來我的好。


我撥開小川的手,提起裝了滿滿一籃子的藥材打算去後院晾曬。


小川想上前幫我,大黑蹿過來,把小川擠得一個趔趄。


轉眼間大黑就把籃子穩穩地銜在了嘴裡。


這是它慣愛做的事,我揉揉它的頭,掏出一塊桂花糕,塞了半塊進它嘴裡。


小川呆呆地張大了嘴,咽了一口唾沫。


我不欲再和他們多說,轉身往後院走。


趙峰的聲音帶了濃濃的驚訝,「寶妞,你的腿!」


我轉身,看著他的眼睛,「我姓沈,稱我沈娘子即可,我的閨名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叫的。」


「我的腿治好了,五兩銀子,一分都沒少要。跟你在一起時,這五兩銀子斷斷續續地攢了好幾年,我自己一個人時,反倒幾個月就攢夠了。」


世間萬般苦,唯有自渡才是真。


小川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冷得不住地往趙峰身上靠。


趙峰有些尷尬,「本來打算把那幅牡丹圖賣了置辦棉衣的,可是你卻……」


是啊,我用剪刀把那幅牡丹圖一分為二,割成了兩半。


但是卻並沒有剪碎,葉曦兒雖是侯府千金,卻也是精通女紅的。


若是她願意把牡丹圖補上,那他們自然有錢過冬。


可是她怎麼會願意呢,千金小姐做繡活不過是打發時間而已,絕不會耗心費力地如繡娘一般點燈熬夜,低頭勞作。


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要讓這對父子看看,仙女可是會為了凡人下凡,他們後悔了,過得不好了,我心中鬱氣便能消散幾分。


趙峰吸吸鼻子,拉我的衣袖,「葉曦兒已經走了,咱們回家吧,好好過日子。」


我挑眉,「她怎麼走了?」


「你出走以後,我心急如焚,想著把你尋回後定是不願再和她同處了,便給她另尋了地方安置。」


我低頭看向小川,「小川,曦兒姐姐為什麼走了?」


這是重逢以來我第一次主動和小川說話,小川立馬竹筒倒豆子一樣,說了起來。


「娘親,你走了以後,曦兒姐姐既不洗衣服,也不做飯,也不給我送飯。爹爹讓她修補牡丹圖,她也不願意,還和爹爹吵了一架。」


「還要吃這個要吃那個的,每日都要燒好多好多熱水沐浴,衣服髒了便扔。」


「前幾日她說冷,和爹爹要棉衣,爹爹沒有,她一生氣便跑了,再也沒回來過。」


小川氣鼓鼓地控訴著,好像葉曦兒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一樣。


但是葉曦兒歷來都是如此,不過是沒了我伺候她,這父子二人就開始吃不消了。


寒門瓦舍,如何能嬌養擅詩書,喜美貌的千金小姐呢。


趙峰急忙捂小川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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