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隻有她知道,遲曜以前的身體狀況其實並不好。
這個以前,指的是九年前。
她一路跑,一路穿過盛夏燥熱的風。
仿佛穿過這陣風,跑進了另一個夏天。
九年前的夏天,酷暑難耐,耳邊也充斥著熱烈的蟬鳴。
七歲的林折夏跟著林荷從車上下來,車停在巷口,巷口鋪滿了石磚,青灰色石磚在烈日下被曬得發燙。
魏平忙著從車上搬東西下來。
“夏夏,”比現在年輕許多的林荷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蹲下身說,“這裡就是我們以後要一起生活的地方。”
林折夏手裡抓著一個舊娃娃,沒有說話。
那個時候的她,也和現在很不一樣。
七歲的林折夏個子在同齡人裡算高的,很瘦,臉上沒什麼表情,大大的眼睛裡滿是防備。
——整個人像一隻年幼的刺蝟。
魏平把行李箱搬下來,也衝她笑笑。
她抓緊娃娃,扭過頭去。
她注意到路邊豎著的路標,於是費勁地仰起頭。
“南巷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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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地方對她來說很陌生。
這個姓魏的叔叔也很陌生,一切都很陌生。
林荷對她說:“家裡太亂了,後面還有一輛搬家車要過來,工人要卸貨,東西還得搬進搬出的,你先在邊上坐著好嗎?等搬完再進去。”
“哦。”林折夏應了一聲。
於是她抱著手裡的舊娃娃,坐在對面樓棟門口的臺階上看他們搬東西。
太陽很刺眼。
她看了一會兒。
身後忽然傳來單元門門鎖被打開的“咔噠”聲。
她回頭看,逆著光,看到一個身高跟她差不多高的男孩,皮膚白得看起來不太健康,唇色也淡,在同齡人臉上還有嬰兒肥的時候,他五官輪廓已經出落得很立體了。
下巴削瘦,眉眼好看但病恹。
作者有話要說:
小時候一天喝三袋藥的病秧子上線(^-^)V
第10章
現在想來,年幼時的林折夏也曾短暫地被這張臉迷惑過。
但受迷惑的時間不超過十秒。
因為十秒後,這個人以一種想打架的語氣開了口。
“你,”他垂著眼說,“擋道了。”
“……”
“讓開。”
林折夏瞬間覺得這張臉,其實長得也沒那麼好看。
她那會兒和現在性格很不一樣,整個人異常尖銳。
如果這個人能好好說話,她是會覺得坐在這擋了別人的道,是一件很不好意思的事情。
但是,很顯然眼前這個人就差沒有說出“滾”這個字了。
林折夏也沒給他好臉色:“你是不是不會好好說話。”
那男孩:“人話,你聽不懂?”
“人話我是聽得懂,”林折夏板著臉,“但是剛才那陣狗叫我聽不懂。”
由於林折夏也是一副“你很欠揍”的態度,兩人就這樣在樓棟口陷入僵持。
“我再說一遍,讓開。”
“我不讓,有本事你跨過去。”
“神經病。”
“那你小心點,我發瘋的時候會咬人。”
……
她和遲曜的第一次見面,並不愉快。
兩個人很幼稚地對線了十幾分鍾,林荷注意到這邊的情況,揚聲問:“夏夏,怎麼了?過來吧,可以進屋了。”
林折夏應了一聲。
她應完,覺得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於是走之前冷冷地說:“打一架吧。”
“明天中午十二點,我在這裡等你,”林折夏很冷酷地用稚嫩的聲音學電視裡的人下戰帖,“不來的是小狗。”
這天後半天,天氣突變,臺風過境。
好在這陣強風來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一早外頭又放了晴。
林折夏十分鄭重地,等到第二天中午。
她赴約前,甚至還多吃了半碗飯。
“胃口不錯啊,”魏平笑笑說,“叔叔本來還擔心你不習慣。”
林折夏把飯碗一推,說:“我吃飽了,我出去一趟。”
“出去幹什麼?”林荷問。
“……曬太陽。”
林折夏坐在自家樓棟門口,守著對面樓。
十二點。
對面樓棟沒人出入。
十二點半。
還是沒人。
下午一點。
門開了,走出來一位老爺爺。
她等到晚上,都沒等到那個男孩赴約。
林折夏沒想過,他還真不想當人。
他就是,一條,小狗!
晚上老爺爺又出門扔了趟垃圾,很快又走回來,林折夏抓住機會上去問:“爺爺,你們樓有個跟我差不多高的,皮膚很白的男孩子,請問他今天在不在家?”
那時候的王爺爺身子骨還很健朗,對著個小女孩,有問必答:“是不是長挺帥的那小男孩。”
為了找人,林折夏強迫自己點點頭:“是還算可以。”
“那就是小曜了,他就住我對門,”王爺爺說,“他現在在醫院呢。”
林折夏:“啊?”
她還沒打呢,人怎麼就住院了。
王爺爺緊接著解釋:“昨天不是刮臺風麼,好像是著涼了。”
“……”
林折夏實在很難想象那個畫面。
昨天還在她面前拽得不行、仿佛可以一個打五個的男孩子,出門被風吹了一下,一夜過去,就病倒了。
這是哪兒來的病秧子啊。
林折夏正想在心裡偷偷嘲笑他。
就見王爺爺搖搖頭,有些心疼地說:“那孩子也是挺可憐的,這麼小的年紀,父母就經常不在家,一個人住。”
“身體還不好,隔三差五就往醫院跑,也不知父母怎麼想的,居然放心得下……工作再重要也沒孩子重要啊……”
林折夏聽到這裡,忽然,想放過他了。
她第二次遇到遲曜,是一周後,她跟著林荷從超市回來。
一周時間,她仍不是很適應新家的生活。
她拎著零食袋,遠遠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身影。
男孩子背影很單薄,盡管現在是夏天,他仍穿了件黑色防風外套,正在開單元門。
林荷先進屋,林折夏想了想,往對面樓棟跑去。
她叫住他:“喂。”
那男孩開單元門的手頓了頓,手背上有清晰的針眼印跡。
林折夏從自己零食袋裡掏出一袋自己最喜歡吃的牛奶味餅幹,塞進他手裡:“給你。”
對面很顯然想說“拿走”。
林折夏板著臉說:“聽說你生病了,你快點恢復身體,不然我不好堂堂正正地打敗你。”
對面沒想到她能找出這種理由,愣了愣,以至於沒能第一時間把餅幹還給她。
搬進南巷街第一個月後。
林折夏跟人打了一架。
這架打得非常轟動,直接讓她名揚小區,並被林荷劈頭蓋臉訓了一頓,然而,她打架的對象並不是遲曜,是何陽。
那天她在小區裡晃悠。
林荷在附近找了份新工作,一大早出門上班,魏平這天休息。
她不想和魏平待著,吃完飯就說:“魏叔叔,我出去轉轉。”
魏平也很無措,他沒有過孩子,並不知道要怎麼和小孩打交道,也不知道要怎麼取得林折夏的好感:“那你……注意安全,不要出小區,外面很危險的。”
林折夏點點頭:“嗯,知道了。”
小區裡有個簡易球場,年齡大的人往往都在傍晚才過來打球,傍晚下了班或者放了學聚在一起。
下午這個點,球場上更多是和她同齡的小孩子。
那時候的何陽是個小胖墩,性格蠻橫,自詡是“這個小區的老大”。
也許是因為足夠中二幼稚,身後還真跟著群認他當老大的小屁孩。
“老大,你的球打得真高。”
“老大,你投得真準。”
“老大!我們去小賣部買冰棍吧!”
“……”
林折夏坐在一旁的秋千上,覺得這幫人很幼稚。
她坐了會兒,日頭太曬,準備回家,聽到有人終於脫離“老大”句式,說了一句:“看——那是不是遲曜。”
她順著看過去,看到了一張不久前才見過的臉。
膚色慘白的病秧子正拎著東西,經過球場外面那條道。
何胖墩完全那會兒就是個熊孩子,以取笑人為樂:“把他叫過來,讓他跟我們一起打球。”
有人說:“他拿不動球。”
還有人說:“他總生病,沒法和我們一塊兒玩。”
一群人笑作一團。
何陽插著腰,囂張地喊:“我就想看他出醜,他肯定不會打球,我看他怎麼辦。把他叫過來。”
然後他們把手裡的球砸了出去——
“砰”地一聲,球正好砸在病秧子身上。
那會兒的遲曜看起來確實有些“弱不禁風”。
大夏天穿外套,眉眼病恹。
雖然這個人脾氣似乎不太好惹,但依舊不妨礙有人因為他體質太差而想欺負他。
何陽:“那個老生病的,來打球啊,你會打球麼?”
這欺凌“弱小”的場面太過分。
林折夏當時一下就炸了。
她小時候沒有什麼性別意識,還不懂矜持兩個字怎麼寫,也不知道害怕,做事全憑本能。
於是何陽放完話,遲曜還沒什麼行動,邊上倒是走出來一個沒見過的女孩子。
那個同齡女孩把遲曜擋在身後,然後撿起地上那顆球,二話不說又把球往他們這砸了過來。
他們人多,隨便扔總能砸中一個。
——這個倒霉蛋是何陽。
何陽捂著臉,差點被砸哭。
考慮到他當老大的威嚴,他強忍著鼻梁處火辣辣的疼:“你誰啊?為什麼砸我。”
林折夏指指身後的病秧子:“我,他大哥。”
“你想打他,”林折夏冷著臉,認真地說,“先過我這關。”
何陽被這個關系整懵了:“他什麼時候有的大哥。”
林折夏:“你管不著。”
“你是女的,”何陽雖然熊,但也沒熊到極致,“我媽說不能打女的,你讓開。”
林折夏:“打不過就說打不過,別找借口。”
“……”
這天晚上,林折夏因為打架被林荷趕出了家門。
她站在樓棟門口餓著肚子罰站。
倒是魏平不斷為她求情:“天那麼熱,都站一小時了,讓她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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