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沅拼盡了全力,一直熬到寅時,終於生下了孩子。
孩子墜地時哇哇大哭。
溫筠一聽見孩子的哭聲就慌了:「朕不是說了要保大嗎?皇後呢,皇後她怎麼樣?」
他再也不聽勸阻,衝進產房。
接生嬤嬤抱著孩子:「皇後也好,她添了個小公主。」
溫筠這才松了口氣。
千幸萬幸,總算有一件事情順順利利。
陸沅說她想看看公主。
嬤嬤將公主抱到了她的面前。
她抬起手,輕輕拉住孩子的小手,臉上才剛露出柔和的笑,卻又立刻痛苦地蹙眉。
接生嬤嬤掀開被辱,這才發現底下鮮血淋漓。
陸沅在產後大出血了。
溫筠瘋了般喊來候在門外太醫,要他們一定救下皇後。
可皇後血崩,太醫無力回天。
陸沅隻見了孩子一面,還沒教會她釀酒,還沒為她穿上自己親手縫的小袄,就沒了氣。
我和溫筠在她身邊,一遍遍地喚她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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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隻慢慢合上眼,垂下手。
我哭著問:「長春宮的鳶尾花呢?你要是敢走,我就把鳶尾連根拔起!」
她終於肯理我們了。
萬籟俱寂,隻剩她的聲音低不可聞,卻重重打在我和溫筠的心頭。
她說:「幽州。」
「把我葬在幽州,求求你了。」
生時她是中宮,死後她隻做陸沅。
她想她的小將軍了,她要去尋他。
溫筠答應了。
「朕把你送到幽州,在幽州城種滿鳶尾。」
陸沅笑了。
她是笑著離開的。
我卻跪在床邊泣不成聲。
我留不住陸沅,就像我阻止不了十六歲的玉寧和親一樣。
萬般也由不得我。
溫筠守了陸沅一夜,連孩子都顧不上看。
帝王抱膝坐在地上,將臉埋在臂彎裡。
抬頭時,他的衣袍全是水漬。
他想安慰我,想朝我擠出一個微笑。
可他笑不出來,落下兩行清淚,聲音哽咽又沙啞。
「阿笙,朕又少了一個親人。」
「母妃沒了,玉寧沒了,陸沅也沒了。是不是朕天命犯孤,注定留不住親人?」
「你別也走在朕的前面好不好?」
「求求你了。」
我拉著陸沅的手,想勸他兩句,心裡卻堵得厲害。
隻覺得這日子,怎麼能這麼苦呢?
陸沅的梓宮停放三日後,下葬了皇陵。
她的遺體,被溫筠悄悄放入了另一個棺中,一路北送,運往幽州。
我伸手接住綿綿秋雨,忍不住想,這個時候,她一定和她的小將軍團聚了吧?
她生的那個小公主,溫筠取名溫念。
溫筠很疼念念,將她帶在身邊親自照顧。
他把念念養得嬌縱得很,像極了少時的玉寧。
念念會說話後,他拉著念念去了皇陵。
喊母後,喊姑姑。
至於我,念念也叫姑姑。
她的模樣像陸沅,性子卻像玉寧。
總愛吃我做的雞蛋面,喜歡將頭擱在我的膝上,讓我給她講故事聽。
後來的生辰,還是四個人過。
我、溫筠、驍兒和念念。
我們總會將窗子打開,讓月華照進來。
念念喜歡月亮,她說那是姑姑在和她打招呼。
驍兒清瘦了很多,身上傷痕累累,紅豆荷包永遠從不離身。
溫筠的身體愈發不好了。他殚精竭慮多年,身子虧得厲害,一咳起來就沒完沒了。
那夜,我們舉杯對飲。
不敢祝歲歲有今朝,隻但願人長久。
17
陸沅死後,溫筠沒有立後,也沒有納妃。
有不少臣子諫言,通通被溫筠駁了回去。
他們說溫筠無子,國祚不穩。
溫筠轉頭和我抱怨:「幹嘛非要兒子,朕不是有女兒嗎?」
念念稍大之後,溫筠將她送入學堂,太傅所授皆是治國之理。
我明白,溫筠是想把皇位傳給念念。
「大楚有了女相,再有女帝又如何?」
「朕不循什麼慣例,朕要做這頭一例。」
隻是這樣豪情壯志的帝王,身子卻孱弱得厲害。
溫筠臥床之後,政事便交給我來打理。
我原先還勸他,讓他好好養身子,沒準過兩日就能好。
後來我就不勸了。
溫筠開始咳血,我沒辦法自欺欺人。
太醫又一次把脈之後,說溫筠最多再活三年。
溫筠微微一愣,隨後彎起眉眼:「阿笙,你看,朕努力努力,還能再陪你和念念三年。」
蒼天對他其實不算優待。
年幼失母,青年喪妹,而後喪妻。
但他始終溫柔,哪怕身為帝王浸淫朝堂數十載,依然如初見般溫柔。
溫筠走的那天,天上飄了小雪。
他躺在搖椅上,看著窗外的紅梅白雪,突然話多了起來。
「阿笙,母妃喜歡紅梅,她說紅梅傲雪又有風骨。一到冬天,就要剪下一把紅梅插進花瓶。」
「整個屋裡都是梅香,可好聞了。年幼的玉寧淘氣,踮起腳尖偷偷去摘紅梅,被母妃看見了,母妃就打梅條抽她。」
「她趕緊跑,推開門跑出去,跑進雪地裡。跌了跤也不怕,她說雪松松軟軟,摔倒一點也不疼。」
他朝著我笑:「阿笙,她們要來接我了。」
我為他裹緊大氅:「不許胡說,念念和我都盼著你再多陪陪我們。」
他輕輕覆上了我的手背,眼神變得飄渺。
「阿笙,有的時候我真後悔,後悔把玉寧從你身邊要回來。如果跟著你,她就不用和親了。」
「可你知道嗎?從你入宮到玉寧十六歲,是我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光。我像是踏入了美夢之中,可惜,多走一步,美夢破碎,萬劫不復。」
溫筠笑了笑,為我绾好鬢邊碎發:「但能認識阿笙真好。我們阿笙,是個頂頂好的人呀。」
「皇上也是頂頂好的人。」
雪花落在我的眼睫,他想為我拂掉,伸出來的手在半道無力地垂下。
「阿笙,念念和大楚,交給你了。」
他彎著眉眼,似乎想到了什麼,把自己逗笑了。
我湊近他的唇,聽見他說:
「這一次,終於是別人送我走了。」
「隻是苦了你了。」
「阿笙,莫哭。」
溫筠真的是溫柔到骨子裡的人。
你看,明明是他要走, 卻還關心著我苦不苦。
我從沒想過, 我一個賣雞蛋面的姑娘, 有朝一日會成為女相。
是溫筠幫我選了最好的路,又給我鋪好了路子。
而我這一生, 和他最近的一次接觸,就是那個明月夜。
他給了我一個淺嘗輒止的擁抱, 比落雪還輕盈。
我在這一天, 回憶了他這一輩子。
先帝留給他的河山千瘡百孔。
他即位二十年, 勵精圖治。
平內亂、驅遼人、開新政、拓疆土。
他交給念念的天下,海晏河清,四海生平。
他是大楚的好皇帝, 可他這一生太不圓滿。
溫筠駕崩時, 隻有三十七歲。
將軍守國門, 天子死社稷。
18
溫筠留了遺詔。
念念即位,我輔國,驍兒領兵。
有臣子不滿女帝即位,要求從宗族中另選男嗣登基。
我用鐵血手腕鎮壓,送念念坐上龍椅。
又有臣子說我元家勢力太大。
溫筠生前,我就和他提醒過此事。
他隻是笑著搖頭:「二十年了,還不清一個人嗎?」
登基後,念念成熟了很多。
當初玉寧因為和親一夜長大, 如今念念也因為溫筠的離開被迫成長。
生辰日的那頓飯, 隻剩下三個人了。
念念趴在我的膝頭, 看著滿天星子:「姑姑, 你再給朕講講他們的故事吧。」
我說啊說,說得驍兒喝光了桌上的酒。
這酒還是陸沅生前釀的。
念念聽啊聽, 聽到最後悵惘地問我:「姑姑,如果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你們還會選這條路嗎?」
我想了想, 告訴她:「會的。」
即便溫筠知道先帝給他的山河滿目瘡痍, 他依然會堅守, 並為此付出一生。
即便玉寧知道和親會受辱喪命, 她依然會選擇遠赴遼國,換取短暫安寧。
即便陸沅知道宮中的風水並不養人,她依然會進宮, 隻求莫要內亂。
驍兒會棄文從武, 保家衛國。
我也會入朝為官, 輔佐帝王。
我們都求山河永固,求家國永安。
郎中走後,奶娃娃高熱不退。我和驍兒守了一夜,她也沒能睜眼。
「【再」念念靠在我懷裡, 點了點頭:「朕比父皇, 幸運多了。」
「姑姑, 朕會做個和父皇一樣的好皇帝。大楚永遠不和親、不割地、不賠款、不納貢、不投降。」
小姑娘說出她的豪言壯志。
我知道,終其一生她會拼盡全力踐行諾言。
後來, 她在我懷中睡了過去。
驍兒也薄醉了, 抱著他的紅豆荷包喃喃自語。
如水的月華落在我們身上。
我閉上了眼。
半夢半醒之間,好像回到了二十三歲的生辰。
溫筠做了一桌子菜,玉寧揪著驍兒的耳朵打鬧。
我在旁邊看得笑彎了眼。
後來陸沅來了,問我怎麼落下了她。
她還拎來了一壺好酒。
我們斟酒對酌, 舉杯對月。
先祝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再祝此間人長久,千裡共嬋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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