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他是見過我的過往了。
知道我並非金枝玉葉,更不是天賦異稟,我是從層層白骨血肉中廝殺出來的惡徒。
「沒什麼,」我說,「雖然我也曾羨慕殿下,一出生便在我艱難前行的終點,可這世間事多不平,我已站在這裡了,該往前看看。」
扶光緊抿下唇,鄭重地點了點頭。
「在下有一微物,聊表歉意。」
我想婉拒來著,隨後就見他拿出一個小布袋,那布袋不是珍貴的綾羅料子,繡工也稀疏,可我卻一瞬間屏住呼吸。
扶光親自交付在我手裡,便告辭離去。
熟悉又遙遠的香氣湧入鼻端,幾欲催淚,我忍了又忍,終究紅了眼眶。
仙從侍立在側,嘖嘖稱奇:「太子殿下不遠千裡,好一番折騰,隻為了給您送一袋桂花?」
我緩步走到玉欄石橋。
想起小時候放羊,遠遠聽見私塾裡頭的琅琅書聲。
「子墜本從天竺寺,根盤今在闔閭城。」
「當時應逐南風落,落向人間取次生。」
……
我雖步步籌謀著復仇雪恨,卻從未回到生長之地看過。
許是近鄉情更怯,不知故鄉的桂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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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聽說,魔族傾巢而出,攻向劍宗。
隻因南宮亭柔與符宗新任掌門人——據說是一位驚才絕豔的少年郎結為道侶。
魔尊多年愛而不得,終於生出了滔天恨意,要親自踏平六大宗門,奪走他心愛的女子。
是夜,我秉燭未眠,等到了一位久違的故人。
和尚還是那身樸素僧袍,面容仍然未老,隻是神色不再是從前那般從容平靜。
「你會去劍宗,殺魔尊,對嗎?」
我不明白他為何要特地來問我。
「你不是執筆人嗎?我們心中所想,要做之事,你難道不該了然於心?」
「亂了,」他喃喃自語,「全亂了。」
「這是怎麼說?」
我對他心存感激,讓了座,又沏茶,指尖畫出一道無形的結界,將我們二人隔絕在外。
「南宮亭柔,應該是我筆下的女主,她眾星捧月,受魔尊追捧、師父憐愛、同門傾慕,但是這些都非她心中所想,她天命之人應該是男主,也就是出身寒微,但最終憑借實力問鼎天下第一的長澤修,符箓宗的天才。」
「那七尾狐妖當是女配,縱有傾城傾國之色,卻痴戀魔尊,為提升修為不擇手段,最後被正法,這也是長澤修讓南宮亭柔徹底動心的地方。」
我聽了半天,捋清關系:「所以……關我什麼事?」
和尚急道:「是沒有啊!原本一分一毫也沒有!但你活下來了,還把劍宗的弟子們單挑一個遍,還把狐妖給殺了,你這個位置原本應該是長修澤的。」
我不甚在意,立即起身。
「哦,那我讓給他便是了,你叫他上來吧。」
和尚道:「要是這麼簡單就好了!我不是說過嗎,雖然我是執筆人,但我不能操縱不合理的情節發生。正因為想不明白結局,我才被困在這裡。」
他來回踱步,眉頭緊鎖。
「南宮亭柔自幼被眾星捧月,以為自己隻需在劍宗當一個美貌的花瓶,自有天賜良緣。」
「而那長澤修,取得了些許成就便自以為天賦加身,縱然我百般提點也是徒勞,他愈加自傲,如今根本不是你的對手,更不是魔尊的對手。」
「我不知道,若他死了,若六大宗不敵,男女主雙亡,這世間會不會崩塌離析。」
他一口氣說了許多,停下來的時候,整個人像是瞬間蒼老。
我靜默了幾許,出聲打破結界內的沉寂。
「你急於尋我,是怕我不找魔尊報仇了嗎?」
和尚與我對視後,點了點頭。
「是,我怕你會就此放下仇恨。」
「畢竟你已經身在神君高位,又有了屬於你自己的良配,你吃苦這麼多年,如今沒有理由再……」
我笑了。
伸手虛空一抓,寒光潋滟的憐青劍應聲而來,與我身心共振,發出嗡鳴,剎那間整個神殿內光芒大盛,靈氣暴漲。
「和尚,你看我劍尚利否?」
「我才不要天賜良緣。」
「我要的,是問鼎天下。」
「既然天道不公,便以我身為道,我行為法,推翻重來。」
他屏息盯著我,徐徐回神,口中不斷念道:「是啊,應該是這樣的,你們是人,有血有肉的人……李清焰,我怎麼那麼迂腐,會以為你經風雪嚴寒數十載,仍將情愛溫柔鄉看做歸屬?」
我傲然將劍收入劍鞘。
「堂堂魔界至尊,竟耽於情愛不可自拔,這種廢物,趁早給我滾下來。」
16
我終於見到了東方墨淵。
在擋於一眾劍宗弟子之前的時候,他那雙翻湧血紅赤海的瞳也凝定在我身上。
倏然間,眉心的第三隻眼裂開縫隙,宛若流火燃燒。
許久,我聽見男人低沉的聲音:「是你,李清焰。」
我是第一次見到他,不禁反問:「你認得我?」那再好不過,免得我還要自報家門。
他薄唇勾出冷笑,「自然認得。是你殺了本尊座下白狐。」
事情的確是我所為,我剛要應下,他緊跟著又說道:「追隨本尊的如過江之鯽,死一個兩個也罷了,但你還曾幾度上劍宗,找亭柔的麻煩。如今又出現在這裡。」
「為了吸引本尊注意,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很遺憾,本尊的眼底,隻有她。」
?
我想,在這麼嚴肅的場合,破口大罵有失風度。畢竟那麼多宗門的小輩看著,畢竟是我第一次代表上天庭的神族下凡處理事務,總不好落一個粗俗悍匪的名聲回去。
忍了又忍,我說:「你活了千年,六個胳膊,三個眼睛,還有幾條尾巴,獨獨沒想過勻一些出來長個腦子嗎?」
東方墨淵果然被激怒:「好!很好!你觸怒了我,你可知在本尊面前狂妄自大的下場?」
我面無表情。
「最好你的怒火撐久一點,不要辜負我修煉這麼多年。」
憐青劍在剎那出鞘,一化二,二化四……足足二十四劍挾裹著天地磅礴的氣勢迎面劈下,僅僅是劍身帶來的餘震,便令劍宗十二峰峰頂的守靈巨臺綻出裂痕。
而天邊烏壓壓宛若黑雲蓋頂的喋血妖蝠此刻鋪天蓋地湧來,山下蟄伏已久的魔獸嘶吼震破雲霄。
我聽見劍宗宗主略帶敬畏的聲音。
「眾弟子抱元守一,四位長老,帶傳宗弟子列陣!」
劍宗畢竟是六大宗之首,即便被魔族壓境,到底有幾分底氣在。
反觀符宗弟子亂成一團,四下奔逃。
我根本就沒看見什麼長澤修,隻聽見南宮亭柔的哭聲。
「多年來天庭從未插手魔族的事,魔尊之力,恐怕這世間早就沒有敵手……」
「都是我不好,若我委身於他,至少不至於落得今日大家一起陪葬的下場,嗚嗚……」
「阿修哥哥,你在哪?」
不知道為什麼……
曾經,我以為我是憎恨南宮亭柔的。
如果沒有她,魔尊是不是就不會屠殺無辜的桂花村?
我需要強壓下心中的惡念,才能讓我減輕對她的殺心。
但此刻,她哭得梨花帶雨,滿臉不加掩飾的驚惶失措,她是真的怕死。
我忽然覺得無比蒼涼。
南宮亭柔,難道你從來沒有一刻想過,不被魔尊糾纏的路,就是將他擊敗嗎?
但此時此刻我無暇他顧。
魔尊修行千年,又有一眾擁趸,他瘋了一樣傾巢而出,甚至不惜強行破壞結界放出深淵怪物,也要將這好不容易安寧的世間再度攪得天翻地覆。
我不會再讓他得逞。
劍勢如虹,破長空。
恍惚間想起初次得到這把劍,和尚問我,你打算取個什麼名字?
我說,叫憐青吧。
他問,蓮花的蓮,清水的清?
我笑了笑,沒有言語。
因為那時我不過是初開蒙識,萬千修仙者中的一個。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倒在終點之前,化作塵土。
但其實我想說的是——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身為神君,我可以輕易調動傷害更高的法器,反正目的是鎮壓魔族,但如此一來稍有不慎便會殃及無辜,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無辜,曾經是我爹、我娘、我的親人,我的好友。
所以,我隻用憐青劍。
這一廝殺起來便足足三天三夜。
血順著額頭淌下來, 黏膩湿潤的觸感模糊了雙眼。
我也不知道是我的血,還是來自他處。
不斷地出招已經成為下意識的本能。
劍宗下了一場暴雨, 雨水衝刷著堆積成山的魔族屍體,無數斷臂殘肢,血流成海, 幾乎染紅了半邊山脈。
似乎一切兵刃相接的聲音都聽不到了,疼痛也感受不到了,唯有一種信念無數次在我即將倒下的時候震徹心間:「李清焰,你不能輸。」
太子殿下扶光攜援兵趕到, 我讓他送那些宗門弟子先走。
扶光說:「清焰, 我可以與你並肩作戰的。我亦為神族, 有庇護蒼生的責任。」
我道:「太子殿下,護著宗門弟子同樣重要。這裡有千千萬萬個未來新秀,怎知不會出比你我更強的人呢?」
隨後又擦了擦血,笑道:「何況, 親手斬了魔尊是我的執念,何必與我爭功?」
他應諾離開。
最終, 我將魔尊如蛟龍般的長尾斬斷、法目戳瞎,手臂削去, 留下滿身的血窟窿, 末了一劍致命。
不是我不想讓他嘗過曾經鄉親們受的雷劫火焚之痛, 而是,我真的沒力氣了。
確定他死了的那一刻, 我整個人癱軟如泥,倒在血泊中。
好累啊。
好想就這樣睡過去, 一睡不醒。
忽然聽到一個似曾熟悉的男聲,罵罵咧咧在不遠處響起:「你他奶奶的!做事還是這麼絕,好歹留下一刀讓我砍啊!」
刀客的鬥笠上全是血,他腳步虛浮踉跄, 拖著一長串魔獸的頭顱上山來。
想必一路廝殺,也沒比我好到哪裡去。
我問他說:「你不是打算放下,回塞北了麼?」
他的眼淚混著血流下來,看不出半分俊朗,隻覺得狼狽又滑稽:「我也想回去,結果你這瘋子, 把我也變成個瘋子了。當年魔族為造一個祭祀獻鼎之地屠我族人,我裝得瀟灑落拓, 實際上……我從來……從來沒放下……」
輕描淡寫地揍了他一頓。
「□-」我仰面看著天, 天空已經不下雨了。
也許不久後就是雲消雨散、晴朗輝煌。
可是,好累啊,累得我快要睜不開眼睛。
我問刀客:「勞駕,你看看我腰間的香囊還在嗎?秋香色的, 上面繡著紋樣的……咳咳。」
刀客見我大口嘔血、氣若遊絲, 瞬間慌了神,忙踉跄跑過來,蹲下身翻找。
「在、在呢。」
「那裡面……還有桂花嗎?」
「有!」
「桂花可還有香氣?」
他沉默了須臾,我感受到溫熱的液體啪嗒、啪嗒落在我臉上。
但刀客答得響亮。
「香得很!這可是桂花啊, 一開能香十裡路,怎麼會不香呢?」
我點點頭,很是滿足地閉上眼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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