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第3章

他走到一處房屋門前，門是木門，上面象徵性插了把鎖，鎖都沒有鎖上，他示意我取下鎖，打開房門。

撲面而來的桂花香。

這是一處小院，院子的基石也是青石板，院子中間有一口井，還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樹。

房屋也是由普通的磚瓦修築而成，但看著卻很舒服。

燭燃放下收到的所有禮物，叉著腰對我說：「以後，這兒就是我們的家。

「還滿意嗎？」

他似乎根本不在乎我的回答，自顧自地便收拾好了所有的東西，然後開始掃地、擦桌子、劈柴……這些凡人柴米油鹽的生活放在他的身上卻毫不違和，我繼續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桂花樹就在井旁邊，樹下還有一張桌子、兩把搖椅，桌椅上都幹幹淨淨。

進門正對著的是吃飯的地方，也是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桌上還有個古樸的花瓶，裡面裝著盛開的野花。

東邊是兩間臥室，一間很明顯是燭燃的，裡面沒什麼裝飾，簡簡單單，隻有牆上掛了他的佩劍；另外一間其實也很幹淨，但更為精致，有一個小茶幾，茶幾上有一套煮茶工具，茶杯是青色的，杯底還有一隻手繪的錦鯉。

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到這間屋子的第一眼就覺得它是為我準備的，就好像我曾經在這兒住了很久，這就是給我留的。

就好像……燭燃等了我很久……

我搖搖腦袋，將這個奇怪的念頭甩出去，我上前：「仙君，我需要做什麼呢？」

他像是突然意識到我的存在，反應了半晌，才笑了：「你啊，就好好坐在樹底下乘涼吧，不搗蛋就是好的了。」

我不服氣，我怒從心起，我心下一定，我就轉身走向廚房。

我剛才還看到廚房的櫃子裡面的碗筷積了灰，我要悄悄地把它們擦幹淨，然後驚豔燭燃，讓他對我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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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啪嗒、啪嗒、啪嗒，清脆的三聲瓷片破碎的聲音響起，我感覺我自己也要碎了。

我現在還不是很會使用仙力，而且這是在人間，我也不想太引人注目，我便抬起手，伸長胳膊去抹廚房的櫃頂。

因為身高原因，我沒看到櫃頂還有兩個碗，一時不察，它們就被我揮手打下。

最後兩個碗……我完蛋了！

我渾身僵硬，卻見碗快要落到我頭上的時候被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抓住。

耳邊響起男人的戲謔：「都說了讓你休息，你還不幹，最後這兩個碗打了，我們就隻能吃手抓飯了。」

他距離我太近，我的耳朵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熱熱痒痒的，很不舒服。

在我蹙眉之前他便往後退一步，把碗穩穩地放在桌上，一副君子之姿。搞得我不好意思再說什麼，隻好低著頭，小碎步跑出廚房，跑到院子裡。

桂花味的微風吹來，一點點散去我臉上的熱意。

好奇怪，變成人以後，我怎麼天天臉紅？

9

傍晚，太陽落山之前，燭燃已經把整間屋子收拾好了。他甚至做好了飯菜，端到外面的桌子上。

一道韭菜雞蛋、一道青菜炒肉，很簡單，但賣相相當不錯。

此時夕陽已然西下，但借著殘陽的光線，我和他面對而坐，一同吃飯。

我也不知道別人仙使是不是也這樣，但我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

但他做的飯真好吃啊！

他都沒怎麼動，我就一掃而空。

他就用一種很溫柔而寵溺的眼神看著我吃，讓我反而有點不好意思。

吃完飯，他主動收拾碗筷，我隻好躺在椅子上看天。

太陽已經消失在地平線，而月亮似乎還未升起，也看不見星星，隻是朦朦朧朧的藍。

燭燃從廚房裡出來，手裡還拎著一瓶酒和兩隻碗。

酒裝在一個很漂亮的半透明粉色瓷瓶裡面，晶瑩剔透。還沒有開瓶，我似乎就聞到了那醉人的香氣。

他自然而然地坐下，把酒瓶打開，倒了兩碗，不去管我，自顧自躺下，端著一隻瓷碗，對著天空，小口小口地抿著。

我也起身，端著另一碗酒，淺淺地抿一口。

先是一陣甜蜜的桂花味，還有竹葉的清香，然後才是微微的酒意，度數似乎不高，我就放心大膽地大口喝著。

我喝的時候用餘光偷瞟他，他眼神不復之前那般絕望，可還是有些什麼我不懂的情緒暈在裡面，很濃，一點點往外滲透，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在裡面。

就好像，他把整個夜色，都裝到了他眼睛裡。

我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不自覺就出聲詢問他：「喂，燭燃，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就收我做仙使，不怕我是修煉了幾千年的深山老妖，想奪你仙丹害你性命？」

他轉頭看著我，溫潤的眼睛裡滿是笑意：「小錦鯉啊，當初被我抽了八百個大嘴巴子的胖鯉魚。你真當我看不出來你原形？」

他忽地嘴角一彎，整個人氣質一變，眼神多了幾絲戲謔，「其實啊，隻要我想，你穿不穿衣服，在我眼裡沒什麼區別。」

我下意識地捂住胸口：「臭流氓！」

「你捂了也沒用，我想看照樣看，隻是，」他上下掃視了我兩眼，「你沒什麼看頭，我可沒興趣。」

我想了想也是，剛修出仙身，我前面後面一個樣，和她們描繪的婀娜仙子完全兩樣。

這麼一想，我就放下心，繼續喝酒了。

別說，你還真別說，這酒還真好喝啊。

不知不覺，我就一條魚把大半瓶酒全都幹了。

但沒想到，這酒還有後勁。

腦袋暈乎乎的，眼裡的燭燃還有重影，我沒抵抗住，自顧自地睡過去了。

昏迷之前，我好像聽到燭燃說：「未眠，百年不見，你還是這麼饞。」

10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我們時常在夜間這樣對坐飲酒，每次都是我貪杯，喝著喝著就睡過去了。

第二天，我總是發現在房間的床上醒來。

這天，我推門而出，便見到燭燃在院子裡練劍。

翩若驚鴻，矯若遊龍，他身姿飄逸，步履靈活而不浮，沒有使用仙力，卻仍然帶著一股劍氣。

劍氣撩起了他的頭發，更顯得他氣度不凡。

簌簌飄落的桂花像是在給他做裝飾，但沒有一朵桂花能夠落在他身上，隻是經過他，在他身上留下香氣。

豆大的汗滴順著他的臉頰一路滑入脖頸，滴落到衣襟深處。

微微露出的鎖骨，被汗打湿後緊緊貼在身上的衣服，這一切，都讓我不禁，吞咽了下口水。

不是說成仙之後就會寧靜淡泊嗎？怎麼我好像動了凡心。

撲通、撲通，我摸著自己跳動的心髒，又一次感受到自己旺盛的生命力。

一劍舞畢，燭燃擦了擦汗，不經意間和我對視了一眼。

啪嗒一聲，我感覺我的心髒給我放了個煙花。

真該死啊，我現在道心不穩了，我竟然不想扇他的，想……親他。

一定是燭燃給我下咒了。

我摸摸臉，移開視線，卻見院裡立了兩根竹子。

竹子是新鮮砍下來的，竹身青翠而筆直，十分漂亮。

「你砍竹子做什麼？」我現在已經很習慣有疑惑就直接和燭燃問了。

「今天是凡人的蛴蟆節，用來祈福祭祀，驅除瘟神，請求仙人保佑。」他拿起那把劍，幹脆利落地開始削竹子，「廚房裡還溫了粥，想吃自己去盛。」

我雖不理解他自己就是仙人，幹嘛還信這些凡人玩意兒，但也沒多嘴，就去喝粥了。

短短一日，我已經習慣了這樣平凡而寧靜的生活了，似乎我曾經也這樣生活了好久。

等我偷偷用仙力刷好了碗，我發現燭燃已經完成了對那兩根竹子的加工。

竹子留下一人高的尺寸，上面的竹條被均勻劃開，然後手編成燈籠的形狀。

燭燃小心翼翼地在竹籠裡放上一小節蠟燭，用滾燙的蠟油固定好底座。

遠遠望去，就像是兩根碧綠的權杖，煞是喜人。

他給我一根，讓我在手上杵著，比畫了下大小，又把竹竿底座削了削，再次遞給我的時候，就和我身高相匹配。

他說這個得等到晚上才可以放，因為晚上才是祭祀活動的開始。

於是我開始無比期待夜晚。

院子後面的小山上長滿了竹子，平時這裡人很少，但今天卻是成群結隊的凡人帶著他們的小孩手拉著手，一人選一根喜歡的竹子，砍下來回去做竹杖燈籠。走之前，大人還讓小孩兒抱著一根最為粗壯的竹子使勁搖，嘴裡喊著：「竹節高，我也高，明年我比竹節還要高。」

我和燭燃就在旁邊看著。

「還挺有趣的。」我看著看著就笑了。

「是啊，凡人沒有仙法，但也有自己的願望，他們善於觀察，對待生活也有自己的辦法。」燭燃也笑了，他眼神裡流露出濃濃的溫情，以及眷戀。

11

盼了許久，夜晚如期而至。

今夜空氣幹燥，天很藍，天上也沒有雲，看得見星子，閃閃發光。整個鎮子都被燭火籠罩，就好像一直未洗漱的大姑娘精心打扮，開始展露她的風情。

成群結隊的人們手持竹杖，挨家挨戶穿行，口中是統一的口號：「十四一，送蛴蟆，蛴蟆公，蛴蟆婆，我把蛴蟆送下河。」

罕見地，人們臉上都洋溢著喜色。

我和燭燃也加入人群。

燭燃和我解釋：「對他們來說，瘟疫這樣的疾病都是因為蛴蟆（也就是癩蛤蟆）帶來的，人們在今天把蛴蟆送走了，瘟疫也就送走了。」

左拐右拐，我們進入鎮子的主幹道，迎面而來的是一隻巨大的紙扎的蛴蟆，它整個身子被塗抹上了鮮豔的顏色，在內裡燭火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莊嚴好看。

然後蛴蟆燈籠在前，其他人都在後面跟著走，沿著小溪，一路走，一路唱。

一路上都有人們在水中插下竹杖燈籠，表示他們完成了送蛴蟆的儀式，他們便回去歇息，準備明日的勞動。

不知為何，我心裡沒來由地一陣慌亂。

但也還是隨著人群，一路唱著，一直等所有人都插下竹杖，我隨著人流回到鎮上。

然後是漫天的火光。

整個鎮子都被大火籠罩。

驚慌失措的哭聲、喊聲、抬水聲……我和燭燃也跟著去取水，同時偷偷施仙術，幫助火撲滅。

火滅了，整個鎮子一片黢黑，人們臉上除了飢餓，還浮現出麻木。

「小豆子，小豆子。」我看到鄰居劉大娘撲到一塊焦黑的小屍體上，痛哭流涕，那是她唯一的小孫孫，是她的命根子。周圍沒有人安慰她，因為像她這樣的人太多了，大家也都沉浸在飛來橫禍的悲傷中。

一夕之間，生死相隔。

凡人的命數，有時候，即使身為仙人，我也什麼都做不了。

我說不出話，匆匆往河邊走去，那裡空無一人。

燭燃追上我。

「為什麼？為什麼？」我拉著他的袖子，淚如雨下，「是因為我們嗎？是因為我嗎？因為他們不待見錦鯉，所以想給我教訓？

「那他們衝我來就好，幹嘛要衝他們，這些凡人是無辜的啊！」

凡人各有自己的命數沒錯，可明明之前我看他們都是命裡長壽的面相，他們明明都能平平安安過一生的。

而且，那火，若不是我施了仙法，根本就滅不了！

因為，那也是仙術！

是仙人放的！

是他們，釀成了人間慘案！

「不是你的錯，這火是九星放的，因為她愛上了星蒼，這段時間星蒼投胎為帝王在凡間渡劫，九星化作公主，想要與星蒼結秦晉之好。但因為誤會，星蒼一劍刺傷了九星，九星為了表示她的憤怒，在星蒼的國家——也就是我們這裡放火，想讓星蒼感受到她的痛苦。」

「可是那些百姓呢？他們是無辜的啊！」我雙眼因為憤怒和悲傷變得通紅，因為我看到，不止我們鎮，周圍方圓百裡的鎮子，都被大火吞噬。

「對於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來說，凡人的命，不過蝼蟻，不足掛齒。」燭燃的眼神又是那種死寂而讓人心碎的悲傷，「神仙誕生的最初，本是為庇護黎民百姓，可是現在，人間所有慘禍，都是由神仙制造的。

「這樣的火災，隻能算是輕傷。每百年都有神仙下凡渡劫，而他們總會因為愛恨情仇在人間挑起禍事。或是因為愛而不得發動戰爭，生靈塗炭；或是因為覺得自己被辜負，散發瘟疫、制造洪水……甚至有的神仙隻是因為無聊，想玩點有意思的，就雙手沾滿黎民百姓的鮮血。

「你以為他們隻有歷劫的時候才會發動災禍嗎？

「你猜猜，每年這些百姓所交的賦稅大部分都給了誰？你猜九重天上個個披的霞光雲錦都是誰生產出來的？

「神仙渡劫，本是為了消除愛恨嗔痴，回歸大義；是為了匡扶天下，拯救眾生於水火。

「可如今，他們本身就變成水火。

「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

「是他們，是他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