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25-04-09 15:51:093682

 


我和他說什麼呢?


說起每個湿漉漉的夜晚,酒氣和血腥味纏繞,螞蟻在血縫裡爬來爬去?


 


說起哭泣懦弱的母親,皮帶和水果刀交織的寒意,腦子不靈光的啞巴哥哥?


 


沒意義。


 


這世上所有的事,他無法感同身受。


 


秦洲因為我的拒不開口,很是生了幾天氣。


 


但三天後,我在家裡笨拙地拿左手寫字時,一顆石子撞在了玻璃上。


 


探頭一瞧,繃著臉的秦洲就站在樹下,戴著黑色棒球帽,行為鬼祟地從窗子裡翻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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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遞給我一份檢查報告。


 


上面是我的體檢結果,先天性無痛症。


 


我抬眼問他想要做什麼,不說話就替我寫作業,用左手寫字真的是醜爆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罕見的,似乎有些緊張。


 


他說他要保護我,眉眼認真,染著窗外漸濃的血色夕暉。


 


14


 


秦洲的誓言甚至沒能挺過當晚。


 


他接到了警察的電話,得知了自己父母的S訊。


 


那一對總是溫和笑著的秦家父母,S於慘烈的車禍。


 


肇事者是我爸。


 


剛被開除的他,酗酒發泄,酒壯慫人膽,惡向膽邊生,在別墅蹲守到出門的秦家父母。一路跟蹤到了市區,換了路線,一腳油門,借來的大貨車猛然撞了過去。


 


天翻地覆,灰飛煙滅。


 


他傷得不重,醒來後判了S刑,在一個秋天很痛快地S去。


 


而我媽急火攻心,送進醫院查出了尿毒症。


 


哥哥方叢隻會啊吧吧焦急地比畫,早出晚歸找些苦力活賺錢。


 


我幫不上什麼忙,隻能在病房裡守著我媽,聽著窗外無止境的雨聲。


 


時隔三個月,我在深秋的雨夜再度見到了秦洲。


 


我是來送賠償款的。


 


我們家沒錢,隻能賣了房,勉強填補一些天價賠款。


 


秦洲背對著我坐在客廳,十九歲的他仿佛在一夜間長大成熟,轉過來的眉眼陌生到心驚。


 


他隻問了我一句。


 


為什麼?


 


為什麼?


 


我不知道,隻能搖搖頭,目光落在了茶幾中央的骨灰盒上。


 


骨灰盒裡躺著的,是他的父親,是他的母親,是車禍中燃起的大火,是輕飄飄一捧分不開的粉末。


 


是我的心魔,是他的恨意,是我們一碰就流血的傷痕。


 


他將酒杯砸過來,叫我滾,血一瞬遮蓋了眼角,耳邊嗡嗡的轟鳴聲像夜裡無休止的暴雨。


 


S亡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你說人可以S多少次?


 


我彎腰放下一沓錢,默不作聲要走,又被他喊住。


 


缺錢?


 


他問我,眼底是血一樣猩紅的恨意。


 


15


 


我媽的病拖不得,而我們賣掉了房子,一時間無處可去,隻能睡在醫院的走廊。


 


窮,真的窮,那一張張薄薄的紙片,落在水裡會爛,飄在風裡會碎,可落在病床上,重得把人都要壓扁了。


 


我沒有錢。


 


窮到活不下去的時候,人的裡子面子都和破爛一樣。


 


我毫不猶豫答應了秦洲的條件。


 


第一次折磨是在酒吧包間,秦洲的那群朋友好奇地湊過來,試探著用煙頭燙我。


 


沒有感覺。


 


我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越來越多的惡意落在了身上,我被推搡著跌倒,頭重重磕在桌腳。


 


似乎有血湧了出來,幻覺般的螞蟻又在爬來爬去,我側過頭躲避頭頂耀眼的燈,不經意瞥見了人群後秦洲的身影。


 


他面無表情,像是在看一場無聊的話劇。


 


我大概是不知道什麼叫痛的。


 


隻是觸碰到他的目光讓我有些惶然。我狼狽地蜷縮起來,抱著頭,感覺到骨頭似乎要破開皮肉飛走,胃在雨裡長出湿漉漉的苔藓。


 


想要哭泣,想要嘔吐。


 


我想這大概就是痛。


 


一切都結束後,眼前已經出現了重影。


 


秦洲讓人帶我去醫院,臨走前甩下一張銀行卡。


 


在那個滂沱的雨夜,在我覺得這場雨終於要灌滿胃部,將我溺S在這深秋時,我回到了漆黑的家。


 


秦洲給我的三十萬,就存在那張薄薄的卡片裡,遞到了方叢面前。


 


他剛下了班,扛了一天的磚頭,渾身湿透,茫然地抬頭看我。


 


我說這是我做家教的錢,哥,你不知道我有多好運,人家提前給了定金呢,媽媽的醫藥費別擔心。


 


他戰戰兢兢接過那張卡,翻來覆去看了很久,抱著我流淚。


 


我笑著說哥你幹嘛,這是好事啊,要笑。


 


於是他抹著臉笑了,我也跟著笑。


 


也許他要很久之後才會發現,那夜我們笑得喘不過氣來的聲音。


 


是我在哭。


 


16


 


我也不是沒有想過結束。


 


人偶爾就是會有陰暗自私的念頭。


 


二十歲時秦洲去英國做了一年交換生,強硬地也將我帶了過去。


 


泰晤士河的水流永遠那麼平靜,波光粼粼,偶爾我能逃開秦洲的視線,來這裡透透氣。


 


赤著腳坐在橋邊,深夜無人煙,隻有如水的月光。


 


我有一搭沒一搭數著星星,數著數著就不由自主翻上了欄杆。


 


風卷起我的發,糾纏著裙擺,我想撈一撈水裡的那一彎月亮。


 


隻是沒彎下腰,我就被一股巨力拽了下去。


 


頭重重磕在地上,眩暈的視線裡是秦洲滿是汗水的臉,他目光裡的震驚與惱怒摻雜,攥著我胳膊的手在細微地顫抖。


 


好像下雨了?


 


我迷糊想著,記得今天英國是晴天啊。


 


從那以後秦洲把我看得愈發緊,直到回國後遇到了喬娜。


 


再後來,我如願以償,做了膽小的逃兵。


 


他恨的人終於S了,我以為秦洲會高興的。


 


但他沒有。


 


他很奇怪,我一直不懂他在想些什麼。他嘴裡翻來覆去念叨著他抓住我了,仿佛是回到了泰晤士河的那一夜,他落在我臉上的雨滴,一直下到了今天。


 


喬娜還在冷靜地安撫著他。


 


她輕柔地將秦洲扶上床,拿出一隻懷表,低緩的聲音連綿不絕。


 


手機屏幕上,鮮紅的錄音在跳動。


 


她催眠著秦洲說出了我們的大部分過往,被一字不差錄下。


 


三天後,被嚴重夢魘纏身的秦洲住進了療養院,而喬娜從包裡拿出一個錄音機。


 


遞到了一直跟蹤過來,躲在醫院樓下角落裡,茫然的方叢手中。


 


我眼皮重重一跳。


 


17


 


最不願見到的事情,還是要發生了。


 


我早知道喬娜接近秦洲的目的或許不那麼簡單,但我沒想到她居然還想把我哥也牽扯進來。


 


距離太遠,我無法和哥哥通消息,隻能焦急地看著他拿著錄音機離開。


 


一連十天,他都沒有再出現。


 


心已經墜到了谷底,秦洲卻在一個夜晚幽幽轉醒。


 


營養液順著輸液管鑽入身體,他一動不動看著,失神良久。


 


「會疼嗎?」


 


許久沒有說話,他的嗓子嘶啞。喬娜面無表情替他按摩著胳膊,隨口說了一句不會。


 


「……我恨她。」


 


「我知道。」喬娜頭也不抬。


 


「……我愛她。」


 


喬娜停下了動作,及肩短發垂下來遮住她的面容,看不真切,隻恍惚聽到了一聲冷笑。


 


「我知道。」


 


她說著,抬起一雙漆黑的眼。


 


「我知道你恨她,也愛她。還知道咬S她的那群狗是我放的。」


 


秦洲臉上的茫然在一瞬間凝固。


 


但喬娜隻是幽幽嘆氣,望著窗外傾盆的暴雨。


 


「夜深了。」


 


窗外雷電大作,轟然踹開的房門外,站著漆黑的人影,雨水一滴滴滑落,整個療養院S寂一片。


 


「方叢!」


 


我知道自己在聲嘶力竭地尖叫,但那微弱的聲音掩蓋不住窗外炸響的驚雷。


 


也無法傳到拎著刀的方叢耳裡。


 


沒有廢話,一刀重重捅進秦洲的胸膛,血液噴濺的那瞬沾滿了我哥的面容,他靜靜立著,發梢落下濃鬱的血。


 


秦洲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甚至睜著的眼還是茫然一片,落了窗外的驚雷暴雨,一瞬劃破天空的閃電,似乎照亮了我的身影。


 


他頓住了。


 


視線緩緩移動,直到放大的瞳孔裡清晰倒映出我的身影。


 


方才還在掙扎的手,一瞬泄了氣。


 


18


 


方叢又落下了重重一刀。


 


他或許是清楚明白自己在幹什麼,眼底十足平靜,飛濺的血混著雨水,濃鬱到令人作嘔。


 


一刀,又一刀。


 


喬娜抱臂在角落看著,面無表情。


 


一刀,又一刀。


 


秦洲嘴裡湧出了血沫,嗬嗬喘著粗氣,瞪大的雙眼仍SS盯著我。


 


我突然很好奇。


 


疼嗎?


 


刀子扎進身體裡是什麼感覺?血湧出來是什麼感覺?疼嗎?冷嗎?意識逐漸模糊,心髒逐漸停止跳動,彌留之際,你在想什麼?


 


是那個趴在書堆裡熟睡的午後,是那個牽著我的手穿過走廊的下午,是那個漆黑夜裡燃起的熊熊大火,還是無影燈下渾身被割得破碎的我?


 


但這都不重要了。


 


秦洲一直痛苦地掙扎了半個小時,被捅了十幾刀,血液在地板上聚成波光粼粼的湖泊,才在一聲驚雷中失去了呼吸。


 


他S得很痛苦。


 


這就夠了。


 


我和他糾纏半生的愛恨, 終於在這個雨夜落下帷幕。


 


而隨之而來的,是喬娜的尖叫聲。


 


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將醫院的人驚動, 急匆匆跑來, 將丟下刀束手就擒的哥哥當場放倒。


 


19


 


秦洲S後, 我就自由了。


 


剩下的日子我跟在了喬娜身邊,得知了她的故事。


 


很爛俗的復仇故事, 喬娜父母的公司被秦家斷了資金鏈, 破產的夫妻倆走投無路之下跳了河,留下在外求學的喬娜。


 


她回國接近秦洲, 做了他的心理醫生。


 


她看出來了秦洲對我的愛恨糾纏, 用催眠暗示, 輔佐藥物, 讓他越來越木然, 甚至誘導出精神分裂。


 


然後她傷了我, 故意放了野狗將我咬S。


 


我的S訊是壓垮秦洲精神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成功將秦洲诓騙來了療養院, 將秦洲那天逼S我媽的視頻, 連帶著他這麼多年對我做過的事, 都給了我哥。借他之手,完成了復仇。


 


深入骨髓的血線纏在身上,渾身血淋淋,沒一塊好肉。


 


「(終」我恨她恨得牙痒, 卻束手無策。


 


三個月後, 我跟著她找到了關押我哥的監獄。


 


隔著厚重的鐵欄杆, 我看到了他。


 


還是那麼的瘦,囚服空蕩蕩掛在身上,無精打採看著窗外發呆,隻有在看到我時才徒然爆發出亮光。


 


他的眼圈泛起紅來,哆嗦著,慢慢抬起了手,銀手銬「叮叮當當」,像風鈴。


 


我眼裡隻盯著他粗糙黝黑的手,拇指抵著食指根, 向下一沉。


 


他在說。


 


「我很想你。」


 


眼一眨,冰涼的液體就猝不及防落了下來。


 


我勉強掛起燦爛的笑, 隔著玻璃, 認真地給他打著手勢。


 


我也。


 


很想你。


 


我們還會陪伴著對方,一直到靈魂也湮滅。


 


不過在這之前,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哥哥。


 


關於我真正的S因。


 


20


 


喬娜請來的律師,給哥哥爭取了無期徒刑。


 


她靜靜坐在欄杆外, 眼神空茫茫不知落在何處, 仿佛隻是來走個過場。


 


時間一到她就起身準備離去, 方叢卻在這時舉手示意了獄警。


 


他將一直埋頭寫著的本子遞給了獄警,上面是我口述的, 關於自己S亡的真相。


 


——我, 舉報。


 


——那個女人, S了,我妹妹。


 


在喬娜驚慌失措的目光下,哥哥帶著笑站了起來, 起身大步朝裡面走去。


 


我飄在他身邊,扭頭看到欄杆外燦爛的陽光,揚起一個真切的微笑。


 


漫長的雨季。


 


終於過去了。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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