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開始你叫南曜,是母親給你起的,隻是她還沒來得及……」
月光與陰影在我臉上分割出鮮明的刻影。
(三)、
我深諳趁熱打鐵之道,扒拉著舊箱子翻出了娘親教我時用的啟蒙課本。但是讀書之事也不能一下子逼太急,對於南曜溫水煮青蛙,循序漸進,或許更好。就暫且卯時起床,辰時讀書。
這小子開蒙比旁人晚太多,大夫人給他們請的教書先生估計也是個鬥大不識幾個字的酒囊飯袋。別的小孩估計已經「三百千」倒背如流了,我還得兼顧著教識字寫字。
書頁裡落下的灰塵嗆得他直咳嗽,沒一會就蔫了吧唧的頭直點地。我敲著黑板,「別睡啊別睡,你現在睡一覺就離你之前的錦衣玉食的生活遠一分。來我們再背幾句詩。」
我本以為他肯定堅持不了太久,學習太苦,我又十分苛刻,背不多就打手掌心。沒想到他還真堅持了兩三月有餘。
榮華富貴對這小子來說真真就是驢面前吊著的那根蘿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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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禁不起誇,開了春,天氣暖和了,就疲懶起來了。起不來,不會寫,背不會。趴在桌子上擺爛,一副我就不學你耐我何。
我也不生氣,好說好說,出去玩去吧。
這一聽我要放他出去玩,也不困了,也不累了,眼睛都亮了,又心裡直打鼓,好像他隻要敢前腳邁出這個門,我後腳就拿竹板打他手心,他踟蹰不前,將信將疑的看著我,「真的?」
「當然是真的,出去玩吧。」我瞧都不瞧他一樣,在紙上筆走龍蛇。
這小子長相隨我娘親,濃眉大眼的,俊朗得很討喜。主要是很會裝,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上到黃發,下至垂髫,連臨街開酒樓的周大娘子看見他都歡喜的不行。
可他那些小伙伴兒們估摸著正在書海裡掙扎呢。這一切都要從林家那位大公子說起,去年高中進士後點為了翰林。都說「所謂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入閣拜相這位林家大公子可謂是前途一片大好。
發榜那日,吏部和禮部的官員手捧著聖旨,鳴鑼開道,那大公子披紅掛綠,騎著高頭大馬,更有寶馬香車準備榜下捉婿,萬人空巷踮著腳圍觀這一光宗耀祖的大好事。林家老太爺當時已病入膏肓,敲鑼打鼓進林家的時候,竟活活吊起來一口氣,當天人就清醒了,第二天床都能下了。
當時洛城的街頭巷尾傳的都是這喜聞樂見的事,於是鄰裡八鄉莫名卷起來一股求學的風潮,早早就把孩子送進私塾,求個鯉躍龍門。
都說昔孟母三遷擇鄰,這倒是省了我的事了。
我撩開倚花堂的簾子,李家大小姐李和婳正在觀賞她那瓶中的瑞香,見我來了,眼睛彎成了月牙,「你這種花種的遠勝於旁人,這插花技巧更是精妙,將你安排去排辦局,真是沒埋沒了你這個人才。」
我與李和婳是意外相識,她知曉了我的身世,又為我的遭遇忍不住傷懷。洛城不比京城,能與她說的上話的,年紀又相仿的閨中女子寥寥無幾,她一時有引我為知己的意思。我起初在茶酒司幫工,彼時她正學著如何掌家,將我調到了排辦局去,隻管掛畫,插花。這些也是母親同外祖母學的然後教授於我。
我不想弗了她的好意,幹活幹的也勤謹,除了在排辦局,幾乎就是在她屋裡當差。說是當差,其實更多的她隻讓我陪她聊天,畫畫,翻書解悶。
李和婳是名動京城的才女,端莊的大家閨秀,目前正待字閨中。我倆能混到一起,可能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我不小心撿到了她寫的情詩,收信人是林大公子。
黃花時分,我那倒霉弟弟灰頭土臉的回來了,估計今天受了不少創傷。左不過就是,「說好了一起玩誰學習誰是狗,結果你們扭頭就上了私塾真的在書海裡累成了一條狗。」他可能心中還隱隱奢望下了學大家還是好朋友,誰跟你是好朋友啊喂?我的好朋友是私塾的張三李四王五。
我看南曜憋得臉發紅但依舊倔犟得默不作聲,估計是不信這個邪。我端著飯碗在心裡默默冷笑,看你能堅持幾天。
當然堅持不了幾天,這種隔閡與無聲無息的排擠跟他在南府經歷的那些本質上大同小異。自己一個人招貓逗狗,下水摸魚,聽到朗朗讀書聲時,估計也會覺得索然無味。
果然在某一天早上,我叼著筆,在院裡的石桌上鋪開紙墨,李和婳想做個不一樣的秋千,希望我能幫她設計一下秋千上雕刻的花紋。周大娘子搖著扇子晃了進來,人未坐聲先至,「昭昭啊,曜兒上學的事你怎麼不跟嬸說呢。」
我:?
她風風火火坐到我面前,竹筒倒豆子一般,「嬸知道你們家裡條件不好,學費這個事嬸兒能幫你們出的啊。你不要不好意思,你幫嬸那麼多忙,曜兒這孩子我看著也喜歡。上個學怎麼了,嬸有錢。」
說完還嗔怪了我一眼。
你說巧不巧,我弟弟上學這個事我也是剛剛知道呢。
周大娘子使勁搖了搖扇子,看樣子是走的著急,臉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又覺得無用,把扇子望石桌上一扔,「他還那麼小,你怎麼能讓他去給先生幹活,學費才幾個錢啊。」
我這才理清楚這事的全貌,南曜那小子想去私塾,沒錢但是又不肯跟我開口,於是跑去求人家先生,願意給學堂做雜役換一個上學的機會。
別看他在外人面前見人三分笑,在我這裡一直別別扭扭的。
這附近的私塾多得鄉紳富豪的慷慨解囊捐助,所以學費並不算太高昂,這臭小子不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估計以為是什麼天文數字,他去求先生的時候可能自己把賣身契都寫好了。
我從不避諱在他面前談家中貧窮,談賣字畫生意慘淡,談我的月錢隻夠勉強度日。李和婳未伸出援手時,我們兩個人食不果腹是常事。
其實一開始勸他學習,也隻是想利用他對南家那樣的錦繡窩的憧憬讓他安分一點,做個正直的人,不要添亂子。他剛到家中時對我的怨恨也不是假的,我們之間實在是沒什麼親情可言。
現在連這樣的大事,他都避過我自己做主,現在說修復親情關系,我都覺得矯情。但是我確實不能視這條「鴻溝」若不見。
我苦笑,思緒之間也隻是短短幾瞬,周大娘子還在恨鐵不成鋼的看著我,我去廚房端了李和婳讓我帶回家的冰糖雪梨,邊倒邊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旁人家的孩子在他這個歲數,早就下地幹活了。嬸你不要太慣著他,況且跟先生親近也是好事,他開蒙本來就晚,也得指著先生給他開開小灶。」
許是這冰糖雪梨做的和周大娘子胃口,我這幾句話也說到了她心坎裡,緩和了面色,但還是硬著嘴,「笨鳥先飛也得先把身子養好了,別給先生幹活,落下一身病來。」
說著把這冰糖雪梨喝了個幹淨,「我母舅家的表兄搞了一個什麼武藝結社,聽著不正經,但是也是真刀真槍的搞。等尋個好日子我帶曜兒去見見他,不說是拜師學藝,讓他教一兩招防身用,還能強身健體。」
我自然是順著她說,三言兩語哄走了周大娘子。這邊剛哄走,我那倒霉弟弟也散學回來了,我知道他一向有主意,除了一些大事之外我也不想對他過多幹涉,他吃飯時心裡可能也在七上八下。
我擦了擦嘴,先開口打破了這煎熬的安靜,「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老頭……老先生。」
「行拜師禮了嗎?」
「……沒有。」他把頭埋的更低。
看起來這拜師還隻是我弟弟的一廂情願啊。
我打發他收拾了碗,讓他在外面院裡拎著菜籃子等我。轉身從衣櫃上面翻出一個小木盒來,我摩挲著表面,沒有留戀太久,把裡面的三四十紋錢全取了出來。推門出去的時候,南曜正悶頭踢石子,看起來整個人蔫蔫的,有點可憐。
「喂,走了。」
晌午的市集也分外熱鬧,南曜看著我挑了幾把芹菜,又買了些蓮子紅豆,最後轉到肉鋪去挑了些幹瘦的肉條,付錢也付得幹脆,平時很少吃這麼精細的東西,南曜差點以為是自己最後一頓晚飯,拎著籃子肉眼可見的忐忑不安。
敲開他們先生家門的時候,這小子還有點發愣。
教他的先生看著很面熟,確實是城裡有名的大儒,身穿寬博衣衫,看上去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用紫紗羅作長頂頭巾,這是中了舉人的意思。
我恭恭敬敬將籃子放到先生的桌上,他抬眼皮一瞥裡面,芹菜,蓮子,紅豆,紅棗,桂圓,幹肉,閉著眼微微點了點頭,「嗯,束脩六禮,還算規矩。」
我一聽這意思就是我可以開始陳情了,於是清了清嗓子,帶著南曜一同跪下,「先生仁心,小女子的父母早逝,家中窮困潦倒,親戚無一人接濟,唯有我和幼弟相依為命。幼弟自小嗜學,從小就胸懷大志,或夜昏怠,寒冬臘月裡,就用冷水衝頭洗臉……」
說到情深處,我忍不住哽咽,不停拿帕子擦拭。抬眼偷瞄先生,沒想到他居然睜開了兩隻眼睛,也不再搖頭晃腦,隻是扼腕嘆息,不知道共情了哪裡,看起來十分動容。我說得更加起勁,以至於泣不成聲。
南曜慌了,他確實從未見我哭過,但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以至於隻能結結巴巴的說,「姐,你,你別哭了……」看著十分手足無措。
到最後,夫子長嘆一聲,抬手說罷了,又喚女使端盆水進來。
我一瞧,這是成了,要行拜師禮了。南曜這個不爭氣的小兔崽子還眼巴巴的看著我,我站起身順手把他提溜了起來,「先生大德。曜兒還不快過去。」
那先生抖抖袖子,伸手幫他整理好了衣冠,婢女將水盆端到他面前,正反各淨兩次手,這就可以開始行禮了。先九叩至聖先師的孔子,再三叩先生,獻上投師帖,等到時擇吉時跪拜獻茶,才算是真真正正,名正言順的拜了師。
我趁機追問,「書塾可有什麼地方缺幫工?」
先生稍一思索道,「讓他去飯堂吧。」
我一聽,差點沒樂出聲。呦,早飯都幫著解決了。
回家路上,南曜抱著先生回贈的《論語》和蔥,悶聲不語跟在我後面。走一半路,他憋出來一句,「南昭你也挺會演啊。」
我眼裡哪還有淚痕,快樂都要溢出來了。
我用手指頭使勁戳了戳他的額頭,「我這是為了誰啊?這時候倒不叫姐了。」
他又不說話了,我也懶得搭理他,哭餓了去找李和婳蹭點心,就用上午畫的畫換好了。李和婳看了果然愛不釋手,挽著我的胳膊喚我知己,我義正言辭推開她說知己歸知己,賞錢還是要給的,我這紙墨哪個不需要花錢買?她嘟嘴說我渾身銅鏽氣。
晚上回家的時候,我顛著手裡的沉甸甸的荷包,李和婳對下人從不吝惜賞錢,無論她給多少我都不會太驚訝。
我抻著背推開了院門,愣了一下又猛然關上,很好,在李和婳的賞錢和我那倒霉弟弟突然殷勤之間還是後者更讓我震驚。我扒開一條門縫,看著我那十二歲的弟弟細心擺好碗筷,然後規規矩矩在石凳上坐好,還挺可愛的。
快入夏了,晚上屋裡都悶熱,我們就搬到院裡吃飯。我回家晚,即便是吃飯也吃不到一起去。看來這小孩,今天晚上是專門等我的。
我嘆口氣,推門走了進去,「呦,今天這麼勤快啊,這是在專門等我吃飯?」
我竟從他眼裡看出了明晃晃的鄙夷與無語,「已經很明顯了,不要沒話找話,快過來吃飯。」
那夜銀盤子一樣的月亮我記了好久,盛不住的清輝溢出來灑滿了整個院子。好像我跟南曜的關系就從那時緩和了起來。
(四)、
日子走的飛快,三年也是在一眨眼之間,南曜這小子在讀書上真真是廢寢忘食,冬寒抱冰,夏熱握火。就差刺股懸梁了,好在我攔著了。
這臭小子急於求成,等有資格參加秋闱,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去考了一場,結果跌的灰頭土臉。我知道他腦瓜子很活絡,就是敗在開蒙晚了。說來慚愧,我雖嘴上安慰,其實對他考取功名一事並未抱太大期望,沒想到他收斂了幾分傲氣,悶聲幹大事,後來一舉考過,成了舉人。
我讓李和婳掐了我三次,才確定這不是夢。
他的先生章行遠大筆一揮向堯陸書院寫了封推薦信去,推薦他繼續到書院進修。
吾家有弟初長成,送他上馬車的時候我還有點恍惚,他背著包袱像個老媽子一樣絮絮叨叨,
「我跟和婳姐說好了,一天三頓飯,少吃一頓扣一半工錢。」
「兒行千裡母擔憂的」惆悵瞬間蕩然無存。
「行了行了你快走吧。」他那些同窗們正笑著竊竊私語,撩著車簾子等他,真丟人啊,我幾乎是推著他上了馬車。
我拿手搭起涼棚遮著刺眼的日光,看馬蹄揚起灰塵奔向百裡外的堯陸書院,我深知南曜絕非池中之物,且看他能走到哪裡罷。
當時南曜中了舉人,李和婳比我還要歡喜,當即就想遣茶酒司來我們家幫著辦場熱熱鬧鬧的宴席。
其實哪裡用她動手,放榜第二天,我推開院門就跟一個笑的滿臉褶子的婆婆差點貼上臉,「姑娘,咱們南武德南公子可是住在這裡?」
天地良心,我一直覺得南武德這個名字拋開其中惡毒的含義,其實真的蠻好笑的。它對南曜來說也是黑歷史一樣的存在,當我故意犯賤在書塾下學時叫南曜南武德,他都會惱羞成怒飛奔過來要捂我的嘴。
所以我繃不住笑出來真是情有可原,我彎著嘴角道,「沒有南武德,倒是有個南曜南公子。」
「哎呀,就是南曜南公子,瞧我這個嘴。」婆婆哂笑著作勢拍自己嘴。我瞟了一眼她身後,
扭頭,懶洋洋衝院裡喊,「南武德,有人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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