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卻同意了,託劉爺爺帶過來的野菜,奶奶一雙妙手加上夫人的點撥,幾個人在廚房搗鼓了一下,成果很是不錯。
桌子上除了硬菜還有幾碟子奇怪的豆腐,是店裡的新菜式,是將我帶來的野菜焯水後涼拌做成碼子,把嫩豆腐橫豎切上三刀,碼上不同的碼子涼拌,新鮮薺菜加上少許肉末和豆腐做成湯羹。
放在食肆售賣時,再取上幾個風雅的名字,色香味俱全。
少爺還做了些備注,跟姑姑解釋明白,讓她在客人點菜的時候介紹。比如:婆婆丁清熱解毒,可緩解咽痛、毒瘡;薺菜養肝滋補;土人參生津止渴,能緩解咳嗽帶痰;猴腿菜補益脾胃……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書上寫的藥食同源,少爺拿這個噱頭成功敲開了城中權貴富戶的大門,店裡的外送生意多了起來。
現在春寒齋在城中實實在在因為菜品出了名,無論貧富,都能來尋到一頓滿意的飯食。所以對食材的需求就大大增加了,採購過幾次路邊零星售賣的,價高量少,怎麼都是不劃算的。收了村裡鄉親的,給他們增加了收入,也能減少自家的開支。
晚上夫人給了我二兩銀子,說是這三個月店中的分紅,我心裡算著每人二兩,利潤竟然有這麼多嗎?婦人洞察地敲了下我的頭:「想什麼呢,這是你的分紅,大家都有工錢。」
我疑惑地問她:「嗯?夫人和少爺有嗎?」
夫人笑我傻瓜,她說這又不是在京城裡,這個月生意最好,店裡營收了十五兩,除去豆子、食材和廚房耗材,純收入就在七兩左右。
我和姑姑家一人一兩分紅,包括爺爺奶奶在內每人五百文工錢,連阿布開始也有一百文,剩下不多的我給你存一些,還有英叔的分紅我年底一起結算給他,剩下的給店裡周轉。
我仍然問:「那夫人您自己呢?」
店中都是夫人在主持大局,統籌謀劃,她還教我看賬,叫姑姑他們認字,她雖然沒幹廚房和後院的體力活,但這店裡的一碗一碟,一花一草都是她的心血。
少爺雖然吊兒郎當,但他是店裡的活招牌,我不知為何他們說少爺文不成武不就,覺得少爺就是嬌氣些,但他是富貴窩裡養大的,也無妨。
而且少爺的巧思不比夫人少,思維敏捷,好像什麼都會,新鮮的點子一個接一個,又寫得一手好字,很難說城中不少的文人不是被他的一筆字吸引來的,而送去貴人府中的外賣,也因為有了少爺的便箋才敢多要一半的價。
如果沒有他們,我們最多不過是個路邊的豆腐攤,順便賣兩碗豆花。
她看了我一眼:「好孩子」,低頭喝了一口水,抬頭眼睛有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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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還能從中獲利呢,按理說張嬤嬤的工錢也是不該拿的,可是我見她實在辛苦,就自作主張給她一份。」緩緩的聲音繼續:「我們從京城一路顛簸到此處,在你家叨擾許久,娘家的嫁妝不知為何還沒送過來。阿眠還小,鳴哥也是個嬌滴滴的,家中一場禍事,他幸運遇到你們一家,現在還當自己是個京城裡的公子哥。我們一家的吃穿還要不時接濟老爺。是你們一家讓我覺得日子好像還有盼頭……」
她越說越激動,漸漸低聲抽泣了起來,我嚇壞了,不知道在風雪中還在打趣所有人的夫人怎麼就哭了,也不知怎麼安慰,想上前抱抱她又不敢。
奶奶拿著木盆一腳踹開了門,跟夫人說:「別哭了孩子,別外道,到這兒了就是一家人。」夫人擦了擦眼淚,感激地跟奶奶點頭。
估計奶奶這輩子也沒見過這樣的美人垂淚,她說完就沖我喊:「你磨叨啥呢,趕緊來廚房幫忙擇菜。英老爺來了,還買了糖葫蘆。」
我趕緊跟夫人說了句:「我知道了,多謝夫人」,就跑出去了,撞見門口的少爺手上拿著糖葫蘆,應該是要給我的,我沒等他開口,一把奪過跑了。
他怎麼總能出現在門口,真是閑人老大。
25
城裡不缺我一個,但村裡我的豆苗要移栽了,玉米要播種了,還要砍瓜架,還有爺爺和小黃等著我回去。
第二日一早,我帶小姐去吃了餛飩,送她去書院,跟她依依不舍告別,答應她下次端陽書院放假接她回村裡。
然後去集市採購了些東西,又從夫人那領了昨天她按照單子上的物品給我結的賬。
這次我沒讓奶奶塞餅給我,起床後就跑去廚房說,要吃摻了白面的苞米面餅,中間給我夾紅腸和豆幹,再給我弄個肘子我晚上回去和爺爺開開葷。
姑姑姑父在偷笑,奶奶白了我一眼:「要不要老奴去黑龍江把那條龍抓來給小姐烤了?」
「也不是不行,那我要吃幹煸的。」
萬事俱備,我拉著老騾子準備早點出發,好讓他走慢些。奶奶做的餅給我香迷糊了,以至於走出了好遠才發現少爺也坐在騾車上。
「少爺你幹嗎?」
「我也要回去。」
「你回去做什麼?」
「反正不是做花瓶。」
……
慢悠悠地回村後,正趕上鄉親們從田裡回來,看到我們,他們麻木的神情轉換成殷勤地笑,我招呼大家去我家院子說。
張嬸子家七十文,三奶家六十文,村長家六十五文……最多的是顏大叔家,那條鹿腿足足有四斤多,加上一點野菜,得了二百一十文。
夫人說這鹿腿要是在京城,少說得換半兩銀子。但即使是這些,也讓村裡人大喜過望了,一遍遍摸著錢,確認真假。這年景,地裡那些交了稅和孝敬,能保證一家不餓死就不錯了,有點多餘的東西都換了手藝、工夫或者物件,多少人沒見過錢長啥樣了。
顏大叔拿著錢,黝黑的臉上好像漲出了隱隱紅色:「冬雨,叔那天嘴欠,你別跟叔一般見識。」他聲音哽咽:「這下你嬸子終於能吃上一口藥了,是死是活都能痛快些了。」
他話音落,圍著的鄉親有人也抽噎起來。
這幾日眼淚見得尤其多,我不擅長處理這樣的情況,求助地看著少爺,他袖子往後一甩,站起來走到人群中間跟大家宣布:
以後會每三天收購一次大家的野菜,春天過了,夏日的果蔬也會三天一收。如果有偶然撞上的野味河鮮,秋日的榛果野果,可以每月初一和十五送來一次。
倒也不用不吃不喝全送過來,隻要精品,差些的留著自家果腹或者自行處理。朝廷有漁禁林禁,不能為了些外快違反官府的規定,雖然這裡天高皇帝遠,但萬一出事,就是整個村子都受牽連的大事。
他聲音隨和卻清晰,每個人都聽得很認真,又仔細給村民講了官府對漁林禁令的邊界,哪些可以哪些不可以、什麼時候可以、什麼時候不可以。
他又建議大家,若是趕不上趟貨又囤了一些,曬成幹菜也是行的,會做醬菜的每日都送一些過來,他會帶回店裡給食客試吃,誰家做得好以後就找誰家買,醬菜價錢可不低,和鮮肉差不多。
大家都心滿意足地走了,少爺看著大家走遠,我以為他要得意,他卻問爺爺:「村裡的日子一直都這麼苦嗎?」
爺爺抽了口煙袋,長長嘆了口氣:「咱們這村子聚在一塊的早,地是村裡分到各家頭上的,雖然地裡也長不出來啥東西,但是有塊能刨食的地方,一年忙到頭,天高皇帝遠的,林子裡河裡都尋尋,餓死的也少。」
他望著遠方的天幕,有曠野上的風吹過來,爺爺拍拍旁邊的木凳子示意少爺坐下,接著說:
「那位莊大將軍來寧古塔後,我們的日子好過些,稅還是那些稅,但是官爺們層層加碼的少了,都是將軍府派來的兵收一輪就結束。朝廷又出了內官範大人,派人到官府,官府又來人教我們種土豆和紅薯,那玩意真管飽,長得也多。光景好的時候,日子真的有盼頭。那一年,村裡唯一的兩塊稻子剛抽穗揚花,村裡人想著今年交完糧,一定讓村長整些大米飯,我們也嘗嘗。」
「老天說不幹就不幹了,不管你是滿人、胡人還是南蠻子,那個雨就沒完沒了地下,孩子哭大人愁。村裡也出現了人伢子,冬雨就是這麼去你家的。」
後來舊城沒了,將軍建了新城,村裡有幾戶死絕了,又逃來幾家,村長把那幾家地分給新來的,大家又繼續一日一日過著。有一天有個人來給我家送了四兩銀子,說是我家在京城的孫女託他們捎回來的,我六十多歲了,我還沒見過幾次銀子。
就靠著她時不時捎回來的銀子,她奶看好了病,她姑嫁人了也給自己奔出一條路,我們在家時不時能吃上肉,那也得偷偷地。村裡人說這我家靠女人活著,但是老頭子我不理他們,他們說得對,咱家的女人都厲害,老婆子厲害,姑娘也是。
直到後來村子裡有人病得要死了,接著倒下好幾個,我偷偷給村長送了兩吊錢,村長去城裡買了一些藥熬了一大鍋,每家發了幾天,村裡挺過去了,也沒人再明著說我家了。」
我聞到有飯香傳來,肚子咕咕叫了起來,不管這兩個聊天的人了,我得趕緊去把奶奶給我整的肘子拿出來,在路上就忍不住想吃了。
我似乎知道少爺這次回來想幹嘛了,他人真的怪好的呢。
擺好飯菜準備叫院中人吃飯,肘子濃鬱的醬香中我聞到了一股絲絲清甜。我尋著香味去,發現放在臥房的蘭花開了。
寒蘭是安徽夫人嫁去安徽的妹妹,讓人費心費力弄到京城的,極其嬌貴脆弱,我把它裝在瓦罐裡帶回來的時候怕它凍死了,給它還做了一個罩子,入冬後,把它裹得跟少爺一樣。
但這寒蘭似乎比少爺還嬌弱,掉了許多片葉子,剩下的也幹枯卷曲。到家後我給它小心地放在臥房的窗角,溫暖又不會被炕直接烤。
但是回來後太忙了,後來照顧它得潦草,十天半月也想不起來它了。
仍舊瘦弱的葉片,墨綠的枝條也仍然瘦弱沒有什麼光澤,葉片中抽出兩根暖綠色的花莖,不同於多數淡淡黃綠色的寒蘭,這顆是白色的。
就像是疏疏落落的雪,還散發著讓人無法忽視的香氣,凜冽又堅強。
26
第二日天一亮我就起來把雞鴨喂了,趕緊去地裡,我正幹得熱火朝天,少爺突然出現在地頭把正在種土豆的我抓回家,讓我帶他去顏大叔家。
我撲了撲身上的灰,接過少爺遞過來的餅一邊啃著一邊無奈地跟在提著兩包藥的少爺身後,不禁腹誹:他還真的會治病嗎?
顏大叔家院墻比村中其他人家似乎更加破敗,說是院子,其實就是蘆葦稈和木樁圍起來簡陋的兩間屋子。院中的地沒有修整過,一到下雨天泥濘得拔不出腳。
他家有一對兒花棒,男孩叫海海,女孩叫青青,跟小姐差不多的年紀,我們一進院子看見青青正在搓衣服,海海圍了塊不知啥動物的皮在腰上,託著斧頭在劈柴,顏大哥應該早就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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