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他說完,室友忙上前,右手搭在他肩上,一副心下了然的表情道:“我懂,我都明白,這種事很難開口,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往外說的。我這人很開放的,上個月那個LGBT友好觀影活動我還去幫忙了……”
南乙越聽越奇怪,眉頭也皺起來,“不是,我……”
“不用多說,我都懂,你就把心揣肚子裡,哥們兒一定替你保守秘密。”
這副大義凜然的表情是什麼意思?
南乙現在無比後悔答應收留秦一隅的決定。
說完,室友便一溜煙跑了出去,幾秒後又跑回來,拿走了忘在桌上的學生卡,還衝南乙做了一個嘴上拉拉鏈的動作。
“我今晚不回來了,你放心。”
放什麼心?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失控,偏偏一遇上秦一隅,所有事都在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失去控制。
房間裡隻剩下他們兩人,南乙氣到摘了後腦勺要掉不掉的皮筋,低下頭,看著被秦一隅扯掉扣子的襯衫,又瞟了一眼秦一隅那件後背漏風的針織衫,決定先把他的換掉。
要不突然醒了,還得問是不是他給扯爛的。
他從衣櫃裡找了件寬大的黑色棉質長袖衫擱在桌上,扶著秦一隅的雙手讓他乖乖舉起雙臂,替他脫掉上衣。
這時候南乙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要是這時候秦一隅突然醒過來,就是真的地獄笑話了。
還好他還沒倒霉到這種地步。一直到換好新上衣,秦一隅都沒有醒過來。南乙把靠枕抽出來放在桌上,然後直接按頭,讓秦一隅趴上去。
“你再睡會兒吧。”
他反鎖了宿舍門,自己拿了套新睡衣進了衛生間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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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一隅醒的時候,窗外天已經黑了。他迷迷糊糊抬頭,愣了半天。
好奇怪。
明明他是上床睡的,怎麼一醒來,就趴到桌上了。
難不成是做夢?
他試圖起身,手臂又酸又麻,顯然不是做夢。
甩了甩胳膊,秦一隅感覺不對,低頭一看,自己的衣服竟然也換了!
他的白色針織衫呢?
揪起衣服一聞,全是南乙身上的味道。
奇了怪了……
大腦遲鈍地運轉著,突然靈光一閃,秦一隅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有兩種可能:一、南乙趁他睡著時扒了他的衣服做了什麼,為了掩蓋事實真相,所以事後換了一件。
二、南乙用他的衣服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兩種都挺變態的,他也想不出第三種可能了。
太可怕了,秦一隅撩開衣服仔細檢查了一下,非常可惜的是,什麼都沒有。
那就是第二種了。
小變態人呢?
秦一隅起身,轉了一圈也沒找著南乙,一抬頭,發現他竟然自己上床睡覺了。
這人可真行,合著是把他弄下來自己回床上睡覺去了是吧?怎麼會有人這麼對自己的暗戀對象啊?這樣能追到手才是見了鬼吧?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來之前和周淮的聊天。
[淮子:怎麼樣?小帥哥跟你告白沒?]
告白?他完全想象不到這個詞和南乙掛鉤會是怎樣的場景。
[一條賽級小魚:告什麼白啊?我們這是在正經搞事業好嗎,你以為都跟你似的,無業遊民,一天到晚滿地球當街溜子。]
本來都到周淮店門口了,誰知道這小子被爸媽逼著回家,一氣之下帶著小男友跑到瑞士滑雪,害得他現在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他記得周淮的表哥也特別愛滑雪,明明是個工作狂,但每年休假都會去,這麼愛滑,幹脆直接把那個滑雪度假村買下來得了,反正有的是錢。
[淮子:怎麼說話呢,我知道了,你這是嫉妒我,嫉妒我有人陪著滑雪,不行你也去找你家貝斯手唄,就是小心別被人家給吃了。]
這話倒是給秦一隅指了條路,於是二話不說,他直接坐車去了學校,剛好司機停的那個門離摩託車暫放點近,一下車秦一隅便溜達著過去,好死不死就碰上了南乙。
正要開口呢,發現他身邊站著一姑娘,他還從人手裡接過了奶茶。姑娘笑盈盈的,眼珠子都要粘南乙臉上了。
距離近得剛好能看到她手上的小動作,遠得剛好聽不清兩人說了什麼,秦一隅找了個樹躲了躲,換了個角度,這下能看見南乙的表情了。
姑娘伸手要去碰頭盔,秦一隅眉頭一皺。
別啊,那頭盔本倒霉蛋戴過,晦氣得很。
南乙阻止了。
好樣的。秦一隅嘻嘻笑了一下,頓時舒服了,直接拿出手機打了通電話。
本來還覺得挺開心的,結果一掛斷,他就瞅見南乙衝姑娘挑了挑眉,似乎還笑了一下。
你到底對人有沒有意思啊?
秦一隅困惑得不得了,做夢都在琢磨這事兒,夢見南乙被人圍追堵截,又覺得他這邊沒戲,幹脆跟那女孩兒在一起了,倆人還一塊兒出現在他們排練室裡,嚴霽和遲之陽還笑著說“恭喜恭喜”。
南乙還給她買了個粉頭盔,簡直難看得慘絕人寰。
越想越無語,秦一隅一低頭,看見自己的粉色球鞋,愈發煩躁,幹脆爬上梯子,想看看南乙現在到底睡沒睡。
誰家好人晚上七點就睡覺的,這得是多缺覺?
上鋪的光線很昏暗,南乙蓋著被子背對著他,很靜,好像的確睡著了。他蜷縮著身子,緊貼牆壁,看上去和平日裡獨來獨往、什麼都能幹成的樣子很不一樣。
像個沒安全感的小孩兒。
他的背後空著一片,秦一隅輕手輕腳上去,手撐在床墊上,人湊過去,想看看南乙到底睜眼閉眼。
但就在他頭靠到牆壁,想看看什麼情況的時候,南乙轉了身,嚇了他一跳。
好在南乙的確是睡著了,隻是無意識地翻了身。
那些碎發看上去很柔軟,散落在他的臉側,沒來由地,秦一隅忽然產生了一種衝動,他想摸摸看這些頭發是不是真的那麼軟。
昏暗的空間裡,一切都被柔化,烏黑的頭發略有些湿潤,被秦一隅輕輕撩開,如同扯開某件藏品上蒙蓋的深色天鵝絨,他的臉龐露出來,像光潔柔潤的白色綢帶,臉頰那一絲微妙的光澤被捕捉到了。
他似乎也做了不太好的夢,眉頭緊蹙,手指也用力地抓床單,攥得骨節凸起。
時間的流動不知不覺中變得緩慢,秦一隅沒察覺,自己正在仔細地、心無雜念地凝視著他的睡臉。
忽然間,他呼吸一滯。
南乙的眼角滑過一滴淚,沿著他的鼻梁緩緩淌下來。
像一顆閃著光的珍珠從綢帶上滾下來,消失不見。
秦一隅愣愣地伸出手指,在淚水滑落到下巴尖的時候,輕碰了碰,那一枚小水滴渡到他的指尖,浸潤了他的指紋和繭。
他很難形容此刻的自己是什麼心情,仿佛混沌一片。他是開過想看他哭的玩笑,但沒想過會是這樣的場景。
鹹的,有些發苦。
人哭泣並不是多麼新奇的一件事,他活到現在,見識過各式各樣的哭法,因為被老師責罵而大哭,因為被分手而痛哭,甚至他站在livehouse的舞臺上,也見過臺下的人激動、興奮到突然哭泣。
但南乙是不一樣的。他是釘子打出的一副骨架,是白色石頭雕出來的漂亮軀殼,比任何人都堅硬,好像不會有失敗,也不會在乎挫敗,水澆不透,火燒不穿,誰也看不透。他怎麼會真的哭呢?
還是在夢裡掉眼淚。
這一刻,秦一隅隱隱聽見碎裂的聲音,不知道是石頭塑像碎了,還是其他的什麼。
他是很討厭看到別人脆弱的人。
但這時候,說不清的一股衝動驅使著他抬起手,輕輕地放在南乙肩頭,一下兩下,生疏又小心地拍著他的肩背。
他不知道這人有怎樣的遺憾,或者缺失過什麼,可以確定的是,這一定非常痛苦,他知道這種感受。
但很快,秦一隅又為這種一無所知而感到不自在,南乙似乎從未在他面前坦白過什麼,他似乎不需要任何的傾訴渠道。
他想從南乙身上探知到更多的秘密,想深入他的夢境。
越是糟糕的夢,似乎就越會真實。
睜開眼的瞬間,南乙渾身一顫,額頭沁出細密的一層汗珠。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看了一眼時間,凌晨兩點,坐起來望了一眼,宿舍裡竟然空無一人。
夢裡他又一次回到失去外婆的那一天,明明做過很多次一樣的夢,可他還是真切地被痛苦浸住,好像被人綁在了生鏽的錨上,扔進水裡,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下沉。
他忍著頭痛下了床,發現秦一隅的鞋和手機都不見了,第一反應是他醒了不告而別,但仔細一想這又不是他的作風。桌上的門禁卡也不見了。
南乙披了件外套,也離開了宿舍。
可剛出宿舍樓,他就聽到腳步聲,一抬頭,視線和回來的秦一隅撞個正著。
他穿著他的衣服,手裡提著外帶的食物,在冷的夜色裡冒著白茫茫的熱汽,見到他之後露出笑意,揚了揚手裡的袋子:“你怎麼下來了?我剛剛去買了粥,正要帶回去讓你起來吃的。”
不知為何,南乙莫名覺得這一幕充滿了煙火氣。
不過他們沒上樓,秦一隅臨時決定,要帶他去一個地方,他聲稱作為大一新生的南乙一定不知道,可事實上那不過就是宿舍最後一排背後的一處半封閉的小花園,走過紫藤花長廊就能看到。
他領著南乙走到一處石頭圓桌前,用餐巾紙擦了石凳,對南乙說:“請。”
“謝謝。”南乙覺得他怪怪的,竟然沒有對自己莫名其妙被換了衣服這件事感到不解。
“這家潮汕砂鍋粥特別好喝,每次回學校我都會買。”秦一隅拿出來擺好,讓他嘗嘗,南乙試了一口,剛睡醒,他其實嘗不出什麼味道,隻覺得熱熱的咽下去很舒服。
“嗯,好喝。”
他安靜地吃著粥,心裡卻很狐疑,因為秦一隅不像往日那樣話多,他一安靜起來,就很反常。
於是兩人就這樣默默無語地吃宵夜。
秦一隅似乎一直在看他,這眼神和平時很不一樣,像是在看眼色。
但南乙沒說破,仍舊默然,他有些飽了,開始盯著粥裡埋著的一隻蝦出神。
秦一隅突然很大聲嘆了口氣,然後說:“明天又要回CB營了,自由的日子真短。”
因為都被你睡過去了。南乙本想說出口,但後來一想,自己也差不多。
他其實應該趁著這個機會做更多事的。
想到這裡,他更是徹底喝不下了,隻單純拿塑料勺攪動。他感覺那個噩夢事實上還沒有遠離,它的陰影仍舊盤旋在他四周,隨時都會伏擊。
是不是每個從創傷中幸存的人,都會循環地、無可控制地反芻當初的痛楚?即便像他這樣,日復一日學習從失控中調控受傷的自己,學會把粉碎的頭腦和心髒粘合起來,像個健全人一樣向前走,也還是很難逃過記憶的每一次勒索。
就在他越陷越深的時候,秦一隅再次開口,像是深淵之上傳來的天音。
“對了,差點忘了一件特別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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