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後,微禾道長和宿命人走在了一起。
微禾道長看著江落的背影,猶豫良久,還是開口道:“您在泉池中加了您的血水,功效倍增。江落泡一次就用一個月之久的效果,再這麼泡上幾次,他大約就徹底變了一副樣子了。”
失去了欲望和身為人的邪念,大約也會變成和宿命人一樣心懷天下、但又對世間萬物漠然的模樣吧。
微禾道長不知道現在這麼做是好還是不好,畢竟江落還很年輕,同連雪他們一樣大的年紀。他人老了,總是會對後生輩心軟,微禾道長嘆了口氣,“這是不是太快了?”
宿命人緩聲道:“他的欲念太重,也到了該清除的時候了。”
微禾道長便不再多說,轉而說道:“山下傳來了不少消息,有國家機構正在調查池家,查出了不少東西,池家估計要倒霉了。天師府不知道怎麼回事,也跟著祁家池家劃開了界限,聽說是天師親自發了通脾氣,卓正宇那家伙也為了他的女兒跟天師站到了一條線上,據說是祁池兩家想對他女兒和他女兒的同學下手。”
“不止是他們,白樺大學也把這兩家狀告上了玄靈聯合辦處,聯合辦的高層認識您,特地拖延了庭審的時間,想問問您還護不護著這兩家。”
微禾道長從懷中抽出一封信,遞給了宿命人,“他們想知道這兩家究竟是為了私欲還是為了玄學界,若是為了玄學界,他們就算背上罵名也會保下這兩家,判白樺大學庭審失敗,也算為玄學界做貢獻。”
宿命人卻沒有接下這封信,他輕聲道:“不必護了,他們這次做的事,也讓我有些生氣。”
“他們已經超過我的底線,”宿命人用溫柔的聲音,平靜地道,“我說過,江落不能出現任何意外,他們卻對江落下了手。玄學界的未來已經不被他們放在眼裡,他們也沒有用了。”
微禾道長聽著宿命人說完最後一句話,“丟掉他們吧。”
就像是丟掉一隻螞蟻、一袋沒用的垃圾一樣,宿命人的語氣甚至沒有絲毫變化。
“是。”微禾道長心裡一顫,應道。
*
江落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坐在床邊,還沒換下穿在羽絨服裡面湿漉漉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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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衣服逐漸變得冷硬,汲取走了外衣的暖意。江落的手背蒼白,唇色也被凍得發紫。
但他現在卻不想注意這些。
他跟塊石頭一樣一動不動,眼珠子轉來轉去,將整個房間掃視了一遍。
房間規規矩矩,沒有任何新意,很無趣。
但江落理智上覺得無趣,卻生不出隨之相應的情感。
細微的反感誕生,反感積累成多之後,江落升起了厭惡的情緒。
他討厭自己這個狀態。
於是他開始瘋狂想著惡鬼,他也不想的,但是現在隻有那個瘋子能帶動他的情緒。江落想著他們先前的交鋒,想著惡鬼殺了他的那十八次,他還有三次沒有還回去。
又想到那次上床,想著他戳破了惡鬼的心思,池尤這樣的神經病竟然喜歡上了他,還在他面前落荒而逃了。江落佔據了上風,他早晚要使惡鬼臣服,惡鬼也同樣想著徵服他。
刀尖,血液,銷煙。
汗水和快感。
情緒的波動越來越大,忽然打破了僵局。江落眉頭一皺,整個人像是掙脫了束縛一樣,倏地呼出一口濁氣。
他往後一躺,瑟瑟發抖地把被子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但江落這會兒卻很享受這樣的寒冷,他嘴唇發抖著自言自語,“這是冷,寒冷……”
“冷了就要蓋被子,這種感覺叫暖……”
他羅裡吧嗦一大推,覺得自己恢復了正常之後,才脫下了湿衣服,重新換上了幹淨保暖的衣物。
桌旁有暖壺,他倒了一杯熱水喝下肚子後,終於從寒冷中走了出來。江落低頭看著熱水,眼神陰翳,他捧著杯子,心裡生出強烈的殺意和煩躁。
剛剛那副狀態太可怕了,根本就不是他自己。
一想起讓他變成這個樣子的泉池,江落就有一種反胃惡心之感。
但這些戾氣和厭惡就像是受到了壓制一樣,很快出現,同樣又很快消失。在江落還沒放下這些火氣時,火氣卻自己消失殆盡了。
江落明白,這是因為他還沒有完全恢復。
現在不是計較怒火的時候,江落沉思片刻,突然後退一步,松開了雙手。
手中的瓷杯倏地落在了地上,一聲脆響之後,瓷杯摔成了大大小小的碎片。
江落從中撿了一塊不大不小、有著兩邊尖頭的瓷片裝在了身上,面無表情地重新出了門。
出去宅院時,有小童問:“師兄,您去哪?”
江落漠然道:“出去走一走。”
小童沒有攔他,看著他走了出去。
院門前的空地被小童清掃得很幹淨,但其他地方卻仍堆積著厚厚的白雪。江落隨意撿了一個方向走去,等走到足夠遠的地方時,他藏在避風處,拿起瓷片就朝手腕上割下。
血液瞬間流出,染紅了地上的白雪。
江落淡淡看著這些血液的流失,沒過多久,他的臉色便蒼白得有些病態。
唇色發白,但一雙眼睛卻逐漸亮了起來。
在失血的死亡威脅下,江落對生的求生本能極限迸發。強烈的生死刺激感讓他的大腦皮層不斷戰慄,他徹底擺脫了剛剛無精打採的模樣,江落手抖著從口袋裡掏出止血的符箓按在傷口上,嘴角卻扯得越來越高。
止血符成功將傷口燙出一道猙獰的傷疤,江落卻渾然不在意。他掛著高高的笑容,哼著歌將袖子拉下遮住割腕的傷口,失血帶來的眩暈和窒息都阻擋不住他的好心情。
他甚至想要高呼一聲:就是這個感覺!
之前那無風無浪的感覺差點讓他憋屈死了,江落坐下休息了一會,多想再來一根煙慶祝他找回了自己。
體力恢復了些許後,江落又抬起手看了看,開始琢磨微禾道長和宿命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祛除汙穢就是祛除他的欲念?讓他變成出塵脫俗的道士?
不對啊,葛祝也是道士,他不照樣是個小財迷?
不管他們兩個在想什麼,江落煩死了那潭池水了。他蠢蠢欲動著想要去毀掉那潭水,但鑑於自己現在沒多少力氣,隻能可惜地放過這個想法。
相比於毀掉潭水,江落更應該想一想,明天該怎麼辦?
瞧他們那態度,似乎打定主意要清除江落身上的髒東西了。隻今天泡了那麼短短一個小時,就讓江落有了這麼大的變化。今天他還能意識到自己的不對,明天呢,後天呢?或者十幾天後呢?
江落非常非常不想變成宿命人或者連家那副樣子。
他看著被自己的血液染紅、燙化的一大片雪地,知道像這樣讓自己清醒的方式隻能做上那麼一次。
人身體內的血液隻有那麼多,江落的身體無法承擔第二次的危機。如果明天還是這樣,他隻能換取另外一種能引起他生死刺激的死亡方式了。
江落若有所思地想著。
但明天的他自己,還能想起用這種方式來喚醒自己嗎?
江落緩緩站起了身。
他沒有回去,而是將自己身上的衣服裹緊,處理掉他的這些血跡,打算就此下山。
哪怕這樣做可能會引起連家和馮厲的怒火,他也不想管了。什麼後果,都沒有他自己重要。
江落看了看天色,選了一條路,埋頭往山下走去。
第137章
聞人連已經和同學們在連家待了兩天。
眼看著三日之期即將到來,他們再也待不下去,一個個都著急得上了火。
一大早,陸有一看著卓仲秋和聞人連從連家師兄弟那裡回來後,率先問道:“他們還是讓我們等江落下山嗎?”
卓仲秋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我已經問過他們好幾遍了,但連家的人隻有小輩在這裡,長輩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兩天前就說江落這兩日就能回來,讓我們安心等著。但兩天已經過去了,江落還沒回來。我和聞人去問了微禾道長在山上的住處,但他們也說得不清不楚,隻說了一直往山上走就能到,具體位置卻不知道在哪裡,我懷疑山上有陣法,得有連家人帶路才能上去。”
但前幾天連下幾天暴雪之後,大山腳底已經封路,沒有連家人願意冒著危險帶他們上山。
陸有一急得轉圈,“那我們怎麼辦?要不然我們直接爬上去吧?我在這裡等得心裡燥死了。”
“隻能這樣了,”聞人連面色凝重,他輕拂過胸口,那枚耳墜被他珍而重之地放在了衣服內的口袋中,“山上能住人的地方很多,但一個個找過去,總能找到微禾道長的住處。我們在這等著江落回來太過被動,直接上山吧。”
葛祝有些猶豫,“但我怕我們上山的時候,江落正好下來,和我們會擦肩而過。”
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這就是他們猶豫了兩天的原因。
“那就留下一個人在這裡等著,”葉尋站起身,堅定地看著聞人連,“我要去找江落。”
*
事不宜遲,他們拿起裝備就趕到了後山,山腳下的雪堆積得快要有人半個身子高。
還好陸有一他們的身體素質高於普通人,也不算很艱難。
爬了有兩個小時,卓仲秋抬眼一看,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舔舔幹燥的嘴唇,壓下焦躁,繼續往前走去。
微禾道長的住處前一定會有陣法看護,他們如果想要在偌大的山中找到微禾道長的住處,如今隻能看努力和運氣。
“仲秋,你和連家熟,和連雪更是好朋友,”陸有一滿頭大汗,氣喘呼呼地問,“微禾道長是個什麼樣的人?江落去找他也會遇到危險嗎?”
他們隻能從殯葬店老板的話裡猜測出江落會遇見危險,但卻不知道江落會遇見什麼樣的危險。
“微禾道長?他是個極其護短的長輩,”卓仲秋表情古怪,“我上高中那會就已經很有自己的想法了,別人是去調戲美女帥哥,我覺得我特別不一樣,我專門去撩撥女鬼。那會玩得野,我為了證明自己人鬼通吃,還幹了不少差點丟了小命的事。有一次,我遇見了個在宿舍樓裡晃蕩的女鬼,那妹子長得特別清純,我一個沒忍住和她搭了話,那女鬼就纏上我了。”
她露出不堪回首地回憶表情,“那個女鬼追著我回了家,非要給我當女朋友,還特別嫉妒出現在我身邊的女孩。連雪差點被這個女鬼給殺了,微禾道長知道後,直接衝到了我家裡。”
卓仲秋打了個寒顫,“他直接把女鬼塞到了馬桶裡,女鬼鑽出來他按一下衝水,鑽出來他按一下衝水……最後還把女鬼捉到了連家,拿著天碧池的水天天給女鬼洗澡,把水量控制在殺不死她又能讓她痛苦的程度。你們以為這樣就算了嗎?這還沒有結束。”
“三個月後,我去連家做客找連雪的時候,發現那女鬼還沒死,還變成了一副快要升仙的模樣,我親眼看到她跑到太陽底下暴曬自己,說是要為這個世界的和平消滅自己,厲鬼隻會禍害人間,她心甘情願受死,為天下人多鏟除一個厲鬼。”
葉尋豎著耳朵聽完,思考片刻道:“聽起來像洗腦。”
卓仲秋聳聳肩:“我一直覺得連家的聖水有洗腦功能,能把鬼也洗成腦殘。”
這話她平時都不敢和連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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