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和朋友們搬回了學校。一個冬季沒來,學校裡的草植也等得恹恹。他們被徐院長指使著,拿著水管一塊一塊地給草地澆水。
宿舍前單獨開了一塊蔬菜地,不知道是哪個老師種的大白蘿卜,被他們偷偷拔了幾顆,洗幹淨了泥,一邊幹活一邊啃白蘿卜。
蘿卜甜中帶辣,吃得他們都餓了。陸有一去食堂裡買了一袋紅薯,幾個人堆著火堆烤紅薯,香味兒把徐院長也給召來了。
徐院長很疼愛他們,江落也很尊重他。等待紅薯烤熟之前,他和徐院長闲聊著,話題漸漸扯到了“人成神”上面,把其他人的興趣也給吸引過來了。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句譬喻,這是勸人向善的話,裡頭的佛指的是皈依佛門。但要說真的有人成佛?我從來沒有見過,”葛祝道,“咱們做好事是為了積德,積的德是為了生活順遂,死後也能投個好胎。人死了,要麼被鬼差帶走投胎,要麼戾氣不平化身鬼煞。人就是人,是成不了神的。”
徐院長聽著葛祝的話,既不點頭也不搖頭,笑而不語。
江落和其他人對視一眼,衝著陸有一眨了眨眼。陸有一接受到了訊息,他大膽問道:“徐院長,真的沒有人可以長生不老嗎?”
江落說過,那個宿命人可是活了兩百多年了還沒老!
徐院長心知肚明他為什麼這麼問,他好笑地看了這群孩子一眼,搖頭嘆息,“你們啊……算了,讓老頭子給你好好回答這個問題。”
“你們有沒有聽過‘魂善而魄惡’這個說法?”
葛祝笑了,“我知道。人們認為魄是人身體裡的蟊賊,如果魂離開了身體或者是變弱,留在身體裡的魄就會趁機勾結邪祟,輕則噩夢連連,重則衰亡。道家修行就是‘煉三魂’,用陽魂來壓制作惡的陰魄,這樣就不會讓魄來勾結外鬼侵擾自身,人就可以求得長生了。”①
塞廖爾困惑地道:“為什麼壓住魄就可以長生?”
“因為魄掌管的是手足、五官,是咱們的身軀,”葛祝耐心地解釋道,“而魂是思維和情感,是摸不到見不到的東西。身體軀殼會慢慢老去,經歷衰敗,這被認為都是因為魄在作惡,所以帶壞了身體機能。但如果用魂壓制住魄,身體的老化在理論上來說就可以被制止住。”
徐院長摸了摸胡子,老神在在道:“就是這個說法。”
“理論上存在這個可能,但實際上有人做到嗎?”江落看著徐院長,“您可以嗎?”
“我要是可以,我還能成老頭子?”徐院長吹胡子瞪眼,“從以前到現在,就隻有宿命人一個人做到了兩百年沒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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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落笑了,“您知道我們想說的是宿命人?”
徐院長冷哼一聲,“就你們這試探我的小手段,撅個屁股我就知道你們拉什麼屎。一個個翅膀都硬了,還想查宿命人的事了。我告訴你們,你們一個個的最好老實點,宿命人可是……他強得嚇人!招惹誰也別招惹他。”
葉尋壓低聲:“院長,您再和我們多說點吧,我們誰也不告訴。”
“想都別想,我沒什麼好跟你們多說的,我也不了解他。”徐院長將烤好的紅薯從火堆裡撥了出來,特地點了點江落,“光你是池尤喜歡的人,他們就一定不會放過你。宿命人的預言我雖然半信半疑,但他終究是為了玄學界好。但我同樣不信池尤會是個幹出那種事的人……你切忌,自己多加思考,不要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江落認真點頭:“我知道了。”
徐院長抱著滾燙的紅薯站起身,拍拍江落的頭。
“他是偽神,不是神。看其本質,他還是人。人說的話就會帶有私欲,你和池尤既然是戀人,就多給池尤一些信任。”
說完,徐院長慢悠悠地走了。
江落神色古怪,要笑不笑,最後還是埋在膝蓋裡悶悶地笑了。
晚上睡覺時,他躺在床上,回憶著葛無塵的話。
宿命人到底是怎麼吸收供奉力量的?
江落想了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在腦子裡堆積,最後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第二天一早,他起床刷牙的時候,餘光瞥過水龍頭,突然就出了神。
他伸出手,清水在他手背上激起,往四周濺去。
他又拿起牙刷杯接滿了水,水在杯子裡一滴不漏,最後送到了他嘴裡漱口。
江落的動作越來越慢,眼中越來越亮。
他找到了一個獨立於葛無塵兩個辦法之外的第三個辦法!
他趕緊洗漱完跑回房間,計算這個方法的成功率。越算越激動,到最後江落已經坐不住了。
這方法有五成的成功率,要麼成功,要麼失敗。但五成已經很多,足夠讓江落賭上一把了。
江落興奮得一天沒出門,深思熟慮之後,他決定出其不意,主動回山找宿命人。
他有必須回去的理由。
宿命人在山頂一直等著他,雖然他現在沒有動作,但江落知道宿命人絕對不會真的放過他,宿命人下了這麼一大圈的棋子,不就是為了讓江落殺了池尤?江落主動回去,至少能有主動權,比被動的等待好。
更何況,池尤最後一顆元天珠還在宿命人手裡。
江落想要殺死宿命人,他早晚都要重新和宿命人見面。
但江落想出來的辦法同樣有失敗的可能,為了避免失敗之後牽連朋友,江落誰也沒有告訴。他獨自收拾了東西,給白秋打了一個電話,在第二天晚上換上登山裝和刀具,留下一紙字條就出了校門。
晚上的白樺大學安靜極了,江落順利離開了學校。開著自己的二手小轎車,一路來到了市中心的一處隱蔽小區前。
小區門口,裹著羽絨服的美麗女人正瑟瑟發抖地等著。看到江落後連忙跑了過來,“你來的還挺快。”
江落笑眯眯道:“白秋姐。”
白秋瞧見他就笑了,“長得越來越帥了呀。”
白秋把手裡的花遞給江落,“這情人花我當時給鎖在了櫃子裡,你打電話問我要的時候我才想起來還有這個玩意兒。我還以為它們早就枯萎了呢,結果拿出來一看,竟然還是開著的模樣。”
她神色復雜,這束形似滿天星的紅豔情人花在她的眼裡就像是個怪物。直到江落拿走後,她才松了口氣。
江落笑了笑,“謝了,白秋姐。”
白秋道:“別和我客氣。”
白秋和江落道別,剛一轉身又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江落,你還賣平安符嗎?”
江落挑眉,“有人想買?”
“圈子裡已經傳遍了你的名號,都說你寫的符很有用,到處有人想買你的符。有人打聽到我和你有關系,路子找到了我這,”白秋解釋道,“給的價格也好看。你要是想賣,姐給你篩選人選,絕對不讓你吃虧。”
娛樂圈的人啊。
江落想了想,“現在先不賣,等我有想法的時候再來聯系你。”
白秋點頭,江落目送著她離開。等到白秋安全回到小區後,江落才回了車。
他將情人花放在副駕駛上,情人花形似滿天星,然而花朵豔紅,比滿天星要妖豔許多。江落含笑看了一會兒,輕嗅空氣中的花香味,愉悅地開車往郊外而去。
有了這東西,能將成功率再往上提一層。
從市區到連家需要四到五個小時,江落到達目的地時,天色已經微亮。他摘下幾朵情人花的花瓣放到口袋裡,徒步往山上走去。
山上的雪已經化了。初生的太陽從東邊緩緩升起,燦金的陽光灑滿整座山頭。等日出高升時,江落爬到了“無俗念”處。
無俗念處沒人想到他竟然會在今天回來,小童連忙給他開了門,沒過多久,紀鹞子也腳步匆匆地來了。
江落朝著紀鹞子笑著點了點頭,和他一起往前走去,“宿命人在這裡嗎?”
“他在,”紀鹞子仔細看過他,關心道,“你是連夜趕來的?要不要再睡一覺?”
江落精神飽滿,“熬夜對我這樣的年輕人來說不算什麼。正好山下的事也處理完了,我在通靈術上有點小問題想請教你,就抓緊時間上山了。”
周邊還有微禾道長的小童,紀鹞子沒和江落談論不能說的話。他了然地點點頭,自然而然地把話題轉移到了通靈術上,“你現在練習的怎麼樣?”
“還不錯,”江落笑道,“木靈和我有緣,練起來得心應手。”
紀鹞子又問了他庭審的事情,聊著聊著,兩個人看到了緩步而來的微禾道長。
“回來了啊,”微禾道長欣慰地看著江落,“你離開了半個月,紀鹞子天天盼著你呢。”
江落朝他淡淡笑了笑,“弟子還以為離開天師府以後,您會不讓弟子再上山。”
他客客氣氣的,閉口不談連雪追殺他一事。微禾道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總有些微妙的不安,“你和我們相交是你我的事,你是你,馮厲是馮厲。即便你和馮厲斷絕了師徒關系,我這裡也歡迎你。”
江落笑了笑,“多謝微禾道長。”
微禾道長帶著他們去找宿命人。
宿命人正待在祠堂之中。
祠堂木門緊閉,微禾道長率先敲了兩下門,不等裡面應聲,便自己推開門先走了進去,低聲囑咐道:“你們倆先在外頭等著。”
江落恭恭敬敬地應了。
微禾道長輕輕合上了門,走進了內屋之中。
內屋裡頭煙氣縹緲,檀香味兒撲面而來,窗戶緊閉,頗有種仙氣繚繞之感。一架黑木長桌上,神像靜靜被擺在中央。香爐中香灰積滿,正有三炷香緩緩燃燒。
神像前方,是一身白衣的宿命人。
微禾道長走到宿命人身後,他低聲道:“宿命人,江落回來了。”
宿命人輕聲道:“我聽到他的聲音了。”
他側過頭,白發從肩前垂落,宿命人眉眼覆著雪意,清清淡淡地感嘆,“我沒有想到他會主動回來。”
微禾道長一愣,宿命人都沒有料到江落會回來嗎?微禾道長眉頭微擰,將心裡的擔憂說了出來,“宿命人,這小子會不會有其他主意?”
宿命人微微一笑,“無礙。”
他這麼平靜,微禾道長也稍微安心了些。他想了想,江落已經泡了天碧池的水,又被宿命人用了言靈,再加之通靈術也隻是通了木靈而已,也鬧不出太大的動靜。但還有幾分憂慮,讓微禾道長一直無法徹底放下心,“他竟然沒問我連雪的事。”
這孩子究竟是因為天碧池的作用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還是說他太過能忍?
“他問了,你不會安心。他不問你,你反而是抓耳撓腮,”宿命人再次點了三根香,“連醇,你不必如此緊張。”
微禾道長苦笑兩聲。
“你若是擔憂,那便讓連雪帶著小輩不要出祖宅,”宿命人道,“江落當初下山時沒殺連雪,以後也不會對連雪下手,他是個重友情的人。”
微禾道長嘴唇翕張數下,“是。”
宿命人道:“讓他進來吧。”
*
江落抬步走進了祠堂。
一走進內屋,他就見到了正在燒香的宿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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