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25-06-09 16:01:074505

你聽說過提燈娘娘嗎?


 


她時常提著一盞無骨花燈,於鬼市中行走。


 


傳聞她在鬼市中開了一家當鋪。


 


凡人皆可在此典當一切來滿足欲望,萬物皆可當,功名利祿唾手可得。


 


不過,有當無回,落子無悔。


 


這日,店裡來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他說:“我要典當我夫人經商的天分和她腹中的胎兒,交換景優公主雙眼復明。”


 


雖然他戴著昆侖奴面具,我卻一眼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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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正是我的夫君。


 


1


 


這夜,鬼市大開,舉目望去,燈火不絕,喧鬧聲遙遙傳來。


 


我獨自守在當鋪中,略有些困乏。


 


“我要典當我夫人經商的天分和她腹中胎兒的壽命,交換景優公主雙眼復明。”


 


“不過,千萬不要傷及我夫人的性命。”


 


眼前之人戴著昆侖奴的面具,嗓音低沉。


 


猙獰的面具下隻露出一雙如墨的眼眸。


 


眼神淡漠,修長的手指敲著漆黑的櫃臺。


 


他身披玄色披風,又以面具遮面。


 


不凡的氣度和周身的氣息,令我一眼認出,此人正是我的夫君——鬱知秋。


 


他今日不是在府衙處理公務,為何會出現在鬼市之中?


 


他口中的夫人指的是我,為了景優公主他竟如此狠心待我?


 


如迎頭灌了一盆冰雪,我陡然清醒,卻不敢深想。


 


見我默然不語,鬱知秋眼神透露出一絲審視和探究的意味。


 


“這筆交易,提燈娘娘不做嗎?”


 


“人人都說,長生當鋪萬物皆可典當,童叟無欺。原來是徒有虛名?”


 


我勉強按捺住下種種的疑惑,輕輕點頭:“客人說得不錯。”


 


“不過,這契約一旦籤下,不可更改。你需提供一件尊夫人的信物和她的生辰八字。”


 


鬱知秋一愣,躊躇一會兒才說:“我與夫人是貧賤夫妻。她頗有經商才華,開了一家繡館,供我考取功名。她愛我至深。這是我們定情時的信物。”


 


我越聽越心寒。


 


他口中所述之人與我分毫不差。


 


鬱知秋於袖中摸出一支白玉蘭簪,擱置到櫃臺上。


 


瑩潤的白刺得我眼睛生疼。


 


這正是鬱知秋送我的第一個禮物。


 


三日前,他於床榻上摸著我發間的簪子,溫和道:“這發簪顏色有些舊了,我把它拿給工匠打磨一番。”


 


說罷他輕輕拔下發簪,收入懷中。


 


那時,我隻沉溺於他的溫柔和體貼,不疑有他。


 


我手心微微出汗,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啞著嗓子勉強道:“她的生辰八字是?”


 


鬱知秋長嘆一聲,垂下眼眸:“她無父無母,自小由親戚家撫養長大。我派人查過她的身世,生於乙亥年,癸卯月,丁亥日。具體時辰未知。今年已有二十六歲。”


 


我整個人恍若被大錘抡過,心被擊得粉碎。


 


身世和生辰八字一字不差。


 


鬱知秋竟然對景優公主情深如此,不惜拿我和腹中骨肉來典當?


 


我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腦海中還回想起他得知我懷孕時的喜悅。


 


他說:“不論是男是女,一定像你聰慧明達。我已為孩子取好名字……”


 


我難以把他與回憶中的人聯系起來。


 


自從鬱知秋時常提及景優公主時,我就該察覺,他已移情別戀。


 


“提燈娘娘?”鬱知秋見我出神,忍不住出言提醒。


 


人皮面具下的我早已四分五裂。


 


我僵硬地點點頭,將櫃臺上的契約和筆墨推給鬱知秋:


 


“籤下契約,七日後,你會得償所願。”


 


2


 


鬱知秋面色凝重:“我希望提燈娘娘承諾,這份契約不會傷及我夫人的性命。她這一生隻有我了。”


 


我勉強扯出一絲的微笑,搖搖頭,遞給他一個藥瓶。


 


“喂你的夫人服下。七日後,你的所求便會應驗。”


 


鬱知秋眸光幽深,收好藥瓶,低聲道謝,掩好披風,轉身出門。


 


此時鬼王的聲音從虛空傳來:“為了這樣一個男子,值得嗎?”


 


鬼王息澤才是長生當鋪的真正主人。


 


而我,隻是被他選中暫時接管當鋪的傀儡。


 


沒成想,他竟從頭到尾看完這一出戲。


 


我默然無語,無力回應。


 


契約上鬱知秋的筆跡,遒勁有力。


 


我一遍又一遍摸著契約上的籤名,心痛到麻木。


 


我曾用心模仿他過的字跡,幾可亂真。


 


他進京趕考時,我日日期盼他能寄回一封家書。


 


如今,我寧可假裝自己認錯了人,看錯了字。


 


眼淚忍不住湧出眼眶。


 


不知枯坐多久,瞧著天邊露出一絲日光,我淚痕已幹。


 


他若無情,我便休。


 


我揮手抹去契約上他寫下的字跡,改為“典當妻子對我此生的情愛”。


 


我木然地關好門扉,提著一盞無骨花燈,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上回府的道路。


 


也孤身一人走向我們情愛的終點。


 


3


 


我並未回府,而是回到擷珠繡館,在館中的窄床上休息了兩個時辰。


 


不知是膽怯回避,還是心中鬱結。


 


此刻,我不願回到那個充滿回憶的家中,也不想見到鬱知秋。


 


今天是新年開工的頭一日,館中的繡娘還沒到館中開工做活兒。


 


天色微明,大門緊閉。我在核對賬簿。


 


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正是鬱知秋!


 


他依舊斯文俊逸,溫潤如玉,周身帶著冷冽的氣息,還摻雜著一絲甜膩的香氣。


 


而我從不燻香。


 


來見我之前,他又在何處逗留呢?


 


我亦不願費力去想。


 


“素素,我今早處理完公務回到家中,才發現你沒回家!”


 


他的手很涼,緊緊握著我的手。


 


這涼意瞬間從指尖傳至心底。


 


與他相識十年,成婚七年。


 


他眉間輕蹙,顯出關懷和急切的樣子,不似作假。


 


我不禁感到恍惚:他怎麼能一面對我殷切關照,一面又籌謀著如何對我敲骨吸髓,討好景優公主呢?


 


掰開他的手,我不動聲色道:“要算好館中的賬目,不知不覺就忘了時間。”


 


鬱知秋眼底閃過一絲不悅,又很快掩飾過去:“賬目可以帶回家看。我親自下廚做你愛喝的翡翠珍珠湯。”


 


“你徹夜未歸,娘擔心你一夜。”


 


鬱知秋年幼喪父,婆婆劉氏將他一手帶大。


 


婆婆前些年臥病在床,一直是我親手照料,後來擷珠館生意規模變大,我便請人照料。


 


不過,她對我在外拋頭露面做生意,一直頗有微詞。


 


如今我有孕在身,她幾次三番勸我放下生意,安心養胎。


 


可惜,她還不知,鬱知秋並不想要我腹中的孩子。


 


館中的繡娘陸陸續續開工了,見鬱知秋攬著我不放的樣子,紛紛打趣:“鬱大人真是舍不得離開你半步!這麼恩愛羨煞人了!”


 


我無聲笑笑,直覺無限悲涼,便與鬱知秋一同回府。


 


我在臥房收拾細軟,兩個包裹足夠了。


 


幼年數次漂泊,寄人籬下,購置太多隨身物品於我而言是負累,亦是奢侈。


 


臥房中的一桌一椅,都是鬱知秋按照我的喜好選購。


 


大到兩口楠木箱的古玩珍器,小到梳妝臺上的菱花鏡,也是鬱知秋買來送我。


 


那時,他將我摟在胸口說:“素素,你在幼年缺少的,其他女子有的,我都會買來送你。我們是夫妻,我是你的丈夫,也是你最親的人。”


 


許是因為這些細致入微的關照,我才誤以為他愛我至深。


 


“素素,湯好了!”


 


鬱知秋親自端著白瓷青花碗到房間中,打斷了我的出神。


 


4


 


湯濃鬱瓷白,肉質鮮嫩,青菜似翡翠般點綴其中。


 


鬱知秋從當鋪中拿走的藥無色無味。


 


可我一聞便知,噴香的湯中摻雜了藥水。


 


喝下這口湯,我和鬱知秋之間徹底完了。


 


鬱知秋用湯匙緩慢攪動湯水,吹去熱氣,遞到我嘴邊:“知道你怕熱,已經放涼了一會兒!”


 


他的額間沁出汗珠,滿眼都是急切。


 


避開他的湯匙,我伸手接過碗,大口大口吞下溫熱的湯汁,似乎將一切過往盡數吞下。


 


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我喝了大半碗。


 


“很好喝!你要不要來一碗?”


 


鬱知秋眸光閃爍,眼神復雜,接過我手中的碗,嗓音低啞:“不用。你覺得好喝就行。以後,我天天給你做。”


 


他注意到了床上的兩個包裹,錯愕道:“素素,你收拾行李,又打算出門?”


 


“對!之前定好的一批繡品。七日後,我要親自送過去。”


 


“要不要我與你一同前去?”


 


我搖搖頭,堅定道:“不用。娘一人在家中,我不放心。而且,有的路,我自己也能走。”


 


鬱知秋輕輕頷首:“我給你加派人手。千萬小心!”


 


一連三日,我早出晚歸到繡館中處理生意,將館中的繡品盡量賣出換成銀票。


 


直到第三日的傍晚,一輛華貴的馬車停到了繡館門口。


 


5


 


隨行的侍衛將繡館中的客人驅逐殆盡,把繡娘遣散回家,又將前門後院重重把守。


 


兩位衣著華貴的侍女,攙扶著一位女子緩緩步入館內。


 


她身著一襲散花綾織成的長裙,高貴典雅。


 


雖然雙目無神,卻絲毫不減她的風華,如高山雪蓮,不染纖塵。


 


想來,這就是傳聞中的景優公主。


 


我局促地摩挲手心粗硬的繭子,怪不得鬱知秋對她情根深種。


 


“公主,擷珠繡館到了!”侍女搬出錦凳扶公主坐下。


 


另一位侍女厲聲斥責我:“見到公主,還不下跪!”


 


我隻得下拜行禮。


 


景憂公主聲音冷冽:“你就是鬱知秋的夫人吧!”


 


“民女寒素正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聽說你館中繡娘工藝巧奪天工。本公主命你一個月內織成蒲桃錦二十匹和散花綾絲綢三十匹,可否?”


 


蒲桃錦、散花綾價值連城,是宮中的貢品,織一匹都需要熟練的繡娘耗費半個月。


 


館中繡娘不過十人,連夜趕工,也斷斷完不成這個任務。


 


我心如明鏡,她此舉分明是在故意刁難。


 


“公主,恕難從命。”


 


“大膽!公主之命也敢違抗!”


 


侍女怒不可遏,疾步上前,狠狠掌摑我兩巴掌。


 


臉登時變得又辣又痛!


 


我咬緊嘴唇,抑制住身體顫抖,揚起頭:“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即便公主將我活活打S,民女還是那句話——做不到!”


 


“鬱夫人好骨氣!來人,天命九歌圖呈上來!”


 


侍衛從門外抬進一架屏風。


 


寒絹質地輕柔晶瑩,織染清麗秀雅,雙面所繡的銀色鳳凰展翅欲飛。


 


這是我送鬱知秋生辰賀禮。


 


一幅屏風,我沒日沒夜,繡了半年,沒想到竟落在無憂公主手中。


 


原來鬱知秋變心並不始於今日。


 


6


 


景憂公主起身,塗滿瑰紅色豆蔻的指甲輕輕撫過屏風。


 


“刺啦!”


 


她手拿一把匕首狠狠地插在屏風上,完好的綢緞裂開了巨大的口子。


 


景優公主輕笑:“做不到嗎?好!來人將館中所有綢緞繡品給我撕碎!”


 


“本宮最愛聽撕布裂帛的聲音!”


 


侍衛將館閣中的布匹出來堆在一起。


 


兩人一組,撐開布匹,侍女將一匹匹錦緞撕碎。


 


景優公主坐在錦凳上,端起一杯茶來細細品味,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撕得再響些!本公主還沒聽夠呢!”


 


這些都是繡工們夜以繼日的心血。


 


公主就可以高高在上,肆無忌憚踐踏他人嗎?


 


鬱知秋拋棄我,移情別戀的竟是這樣的女子。


 


我怒從心起,拼命阻止,卻被侍女一腳踹翻在地。


 


大顆大顆的汗珠滾落。


 


我捂住腹部,疼痛不已,蜷縮在地。


 


朦朧中,我看到鬱知秋匆匆前來,掙扎伸出手想求他救我一命。


 


即便他不再愛我,可我們之間到底還剩下相伴多年的情義。


 


鬱知秋瞥我一眼,眼底湧動些莫名的情緒,厲聲責備:“素素!你舉止粗疏,不識大體,衝撞公主,真是上不得臺面!”


 


說罷,他徑直走向景優公主,一臉擔憂:“公主心情好些了嗎?!”


 


之前他愛我時,誇贊我本性天真,不畏權勢。


 


當他不再愛我,我連被羞辱都顯得我不夠體面!


 


我四肢百骸,如墜冰窟,閉眼栽倒在地。


 


再次醒來時,鬱知秋守在我床旁。


 


他形容憔悴,似乎十分無奈:“景優公主本性不壞。她眼盲多年,難免心中苦惱,隻愛聽布匹撕碎的聲音。你順從她又何妨?”


 


我嗤笑一聲:“我是她腳底的一隻蝼蟻,是S是活,全憑她的一句話。”


 


“她撕碎我的綢緞,搶走我的丈夫,還要我感激涕零,叩謝皇恩嗎?”


 


“抱歉,我做不到!我寧可玉碎,不能瓦全!”


 


鬱知秋面色蒼白,似乎沒想到我會捅破這層窗戶紙,雙手緊緊握住我,低聲道:


 


“無論我和景優公主未來如何。你永遠是我心中的妻子。”


 


事到如今,鬱知秋還能信誓旦旦地對我許下空口承諾。


 


我一言不發,迅速將手抽回,將被子蒙在頭頂,咬緊牙關,身子卻不斷發抖。


 


任憑自己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我開始後悔:當日不該典當生生世世的自由,隻為救鬱知秋這一世的性命。


 


7


 


決意離開鬱知秋的第六日,我去給婆婆娘劉氏請安。


 


將府中的田宅鋪面的賬本交予她過目,我垂手侍立。


 


劉氏翻完賬本,瞧不出問題,臉色緩和:


 


“如今秋兒忙於公務。你應多照顧他些。別為了忙你的繡館,因小失大。聽說前幾日他還親自為你下廚?”


 


鬱知秋偶爾下廚令她憂心不已。


 


我被景優公主無端凌辱,不見她遣人過問半句。


 


“你都要當娘的人了,不會心疼夫君可不行!你自小沒娘教養,我這做婆婆的就得多提醒你幾句!”


 


我沉默以對,心中刺痛難忍。


 


是啊,我沒爹娘教養,才愛錯了人,任你兒子欺辱。


 


她還不知,鬱知秋的一碗湯已經打掉了孩子。


 


正在此時,府中侍衛來報:


 


景優公主送來了封賞,說是提前恭祝鬱大人的母親五十大壽,身體康健!


 


流水一般的封賞被人抬進了府中,堆滿了庭院。


 


劉氏摩挲著珠光寶氣的綾羅綢緞,笑得合不攏嘴,不住稱贊景優公主人美心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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