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暮爾爾，煙火年年第3章

「……是我害了你。」看到他這樣，我竟然不敢走上前。

 

「和你沒有任何關系，要怪，隻能怪我當初想賺錢想瘋了。

 

「騙我來的人不是你，抽我血的也不是你，這裡的每一天我都生不如S。

 

「其實我早就受夠了，隻是我沒有勇氣S。」他露出一個安慰的笑。

 

短短幾句話，說到最後都虛弱得直喘氣。

 

「別擔心，我帶你回去！」我吸吸鼻子抑制住淚意，就要去拔他手上的管子。

 

「別，你要帶上我，誰也走不成……」他按住我的手制止。

 

「你去找護士給國內打個電話自首，找個最近的口岸，你就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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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輕易相信這裡的人，他們可能會拿你換賞金……」他說得很快很急，仿佛試圖用最短的時間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

 

他被賣了6次，被關水牢，被隨意毆打，被瘋狂抽血，被人肆意玩弄嘲笑。

 

他當然想回去，逃離這個人間地獄。

 

可是，如果會拖累我，他選擇留在這裡等待S亡。

 

「我會帶你回去的。」我聽不下去了，轉身出去找輪椅。

 

得知我要帶他走，謝芊芊氣急敗壞。

 

「你帶上他誰也別想跑，張彬現在肯定到處找我們，你幹嘛還要帶個累贅！」

 

「我看你比較累贅。」我冷冷地說。

 

「好，那你們好自為之吧。」謝芊芊恨恨地一把奪過錢包，轉身走了。

 

18

 

邱俊浩拗不過我，被我和護士抬上了輪椅。

 

我們找到曾給過善意的護士借了電話。

 

當撥通自首電話，聽到對面警察的聲音，我和邱俊浩互望，發現對方都已是熱淚盈眶。

 

就好像迷失在驚濤駭浪中的兩個泅渡者，終於找到了燈塔的方向。

 

得知我叫紀雨時，警察問了一句：「傅斯宥是你朋友吧？他前幾天過來報案，今天跟著打擊詐騙的專案組同事過來找你了。」

 

我吃了一驚。

 

最近局勢很亂，我在醫院都聽到外面偶有槍響，這時候還跑來，他是不要命了麼？

 

看守隨時會過來，我們先離開了醫院。

 

終於得到自由，走在大街上，恍惚以為就在國內某個小鎮。

 

耳朵裡充斥著中文，大街上全是沙縣小吃，牛肉拉面。

 

隻有偶爾走過背槍的僱佣兵，才提醒著我們

 

我們七拐八繞地去找警方的線人，一邊小心防備著別人，又不敢走無人的小巷。

 

我推著邱俊浩，吃力地往前走。

 

快要到線人家時，遠遠看見張彬在斜對面，和一個小弟四處張望。

 

我後背一緊，保持正常速度想要拐進旁邊小巷。

 

無奈輪椅目標太大，還是被發現了。

 

對面傳來呼喊聲，「紀雨，你朋友來接你了，我來找你回去的！」

 

我遲疑看去。

 

邱俊浩激動得仿若回光返照，回頭喝道，「不要信他！你快跑，別管我了！」

 

我被喝回神，咬牙硬撐，使出吃奶的力氣，推著輪椅往前跑。

 

線人家離這裡不遠了，已經走了99步，最後一步沒道理放棄。

 

張彬見騙不到我們，原形畢露，掏出槍來朝著這邊就開了一槍。

 

可惜槍他很少用，沒啥準頭，隻射中旁邊一棵樹。

 

突然「吱——」的一聲，路邊急剎停下一輛面包車，車裡飛速下來兩個男人。

 

一個往我腰間一攬一拖，就把我塞上了車，另一個抱著邱俊浩也快步進了車，然後迅速開走了。

 

19

 

我的驚叫噎在了喉嚨裡。

 

因為一上車，我就被人緊緊抱住了。

 

車裡其他人都善意地笑起來。

 

頭頂是傅斯宥焦急的聲音，「終於找到你了，你有沒有事？」

 

說著放開我，上下打量，看看我有沒有受傷。

 

眼前分明是傅斯宥。

 

他胡子拉碴，風塵僕僕，蹙緊了眉，和新聞裡那個成功創業者判若兩人。

 

這些天，我將傅斯宥填進了我每一個驚惶的空隙，以撫平我的害怕和絕望。

 

想了無數次，如果再見到傅斯宥，會是什麼情形，我又該怎麼解釋。

 

可是這一刻，我什麼都說不出來。

 

先是心裡發酸，然後眼眶發熱。

 

我正預備哭呢，旁邊邱俊浩「哇」地一聲先哭了出來，一頭砸向旁邊剛抱他進車的便衣。

 

他抱住人家就痛哭了起來，「我終於可以回家了，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他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好像走失的孩子終於被媽媽找回來那種委屈。

 

警察尷尬地舉著手，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抱。

 

……

 

我們又笑起來，緊繃著的心在那一刻終於徹底放松了下來。

 

這次行動救出來很多被騙到的國人。

 

同一個公司裡，隻有我和邱俊浩被救了出來。

 

謝芊芊沒有找到。

 

其他人都被事先轉移了。

 

邱俊浩後來告訴我，我在抱抱時，配合執行的當地軍警聞聲而來，張彬見勢轉身想跑，卻被人撲倒，不得不和小弟束手就擒。

 

建哥暴斃，也沒人保他了。

 

作為對他這些天折磨的報答，我向警察上交了一份包含100多人的詐騙名單。

 

從傅斯宥答應贖金之後，我就開始尋找機會逃跑，一直都隨身攜帶那份名單。

 

邱俊浩也提供了很多信息。

 

張彬也被押解回國，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懲。

 

20

 

我們回國一年後，邱俊浩發給我了一個小視頻，「你看看這是不是謝芊芊？」

 

垃圾堆前，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在痴笑著拉扯經過的人，時唱時跳。

 

行人避之不及。

 

視頻上方寫著：【逼瘋多少女人】

 

視頻模糊，可是我還是一眼認出，那是謝芊芊。

 

我看著手機，愣了愣。

 

走到這一步，全是她咎由自取。

 

她的自私，虛榮，都是一步步把她推向深淵的手。

 

時過境遷，地獄般的日子已經遠去，遠得好像一場噩夢。

 

傅斯宥把臉湊過來，強行把我拉出可怕的夢境。

 

這段時間，他說怕我留下心理陰影，一直陪在我身邊，堂堂公司總裁，整天耍寶逗樂。

 

此刻，他正捧著玫瑰委屈地抱怨，「這種時候你居然不專心？」

 

「好好好。」我笑著收起手機。

 

「呯——」

 

遠處天空突然炸開一朵煙花，接著是兩朵、三朵，更多朵……

 

它們爭先恐後地繽紛綻放，在黑色天際渲染著城市裡一張張笑臉。

 

盛大而浪漫的煙花下，他低頭凝視，我則回了他一個深深的吻。

 

若時光是醉世煙花，謝謝你陪我共看璀璨風華。

 

傅斯宥番外

 

1

 

奶奶說我有九條命。

 

一歲，把藥當糖吃下去，送去醫院洗胃。

 

兩歲，從窗臺掉下去，幸好掛到了樹上。

 

三歲，溺水被人救起。

 

那時候爸媽太忙了，保姆偷懶也沒人發現，就愈發隨意。

 

後來奶奶看不下去，把我接走了。

 

我溺水的事還是後來奶奶的街坊告訴她的，保姆怕擔責任，回家一個字都沒說。

 

那個街坊還說：「可惜了，那個下水的人救了娃，自己卻S了，還挺年輕的小伙子呢。」

 

事情已經過去幾年，爸媽打聽了幾輪，沒找到人家，也就作罷了。

 

那時我還不懂別人失去的是什麼。

 

後來上初中，在老師辦公室偶然聽到他們議論，說紀雨的爸爸是勇救落水兒童S的，我才開始留意她。

 

聽說她爸去世時，她媽還懷著幾個月的身孕，後來孩子生下來丟給奶奶，自己再嫁了。

 

她是跟著奶奶長大的。

 

後來周末撞見她陪著一個老人在公園撿垃圾，應該是她奶奶。

 

兩個人說說笑笑，那神情，好像撿的不是水瓶，而是在尋寶。

 

我把我的壓歲錢都取出來裝進信封裡，丟在她回家必經的無人小路上。

 

那個傻丫頭居然轉身就交給了警察！

 

我隻好裝成失主再去領回來，被警察好一通教育。

 

2

 

隔著兩個年級，其實我們沒什麼交集。

 

說不上出於什麼心理，放學我跟著她回家，才發現，其實她家離奶奶家也不遠。

 

繞點路，我可以跟她一起上下學。

 

我有無數次想攔下她，告訴她，她爸爸可能是我的救命恩人。

 

害她從小沒有爸爸媽媽的人，是我。

 

有一次我真的攔下了她。

 

那天下著雨，她沒帶傘，也不知道在哪裡撿了個紙殼擋在頭上，身上都湿了。

 

她抬頭看我，大眼睛湿漉漉的，像一隻迷失在人類叢林的小鹿。

 

帶著一絲慌亂，和一絲好奇。

 

那一刻，我突然喪失了所有勇氣。

 

她知道了會恨我吧？

 

她現在遭受的一切，都是因為我。

 

一想到這雙眼睛以後看向我時隻有恨，我竟感覺心裡發疼。

 

我隻能將傘把塞進她手中，自己轉身奔進了雨裡。

 

3

 

她後來被選進廣播站，每個周四下午，她的聲音都會通過電流鋪滿整個校園。

 

球友誇她一句聲音好聽，我就會樂呵呵地請大家喝飲料。

 

等她播音結束，我也告別球友回家，聽見她走在前面跟朋友聊天。

 

「昨晚有人放煙花，你看見了嗎？好漂亮呀。」

 

「哎呀，我沒看到，我最喜歡看煙花了，真可惜……」

 

看著兩個小姑娘慢慢走遠，我暗忖領回的錢終於有了用處。

 

那個春節，我把我所有的錢都買了煙花，在大年初五這天全放了。

 

這些煙花，就當替我向她說聲生日快樂吧。

 

奶奶拍著手笑得像個孩子。

 

爸爸一高興，說以後咱們每年都放。

 

捱到開學，在學生會遇到那天和紀雨聊煙花的那個同學。

 

她笑著說她叫謝芊芊。

 

又問是不是我家放的煙花，下次放煙花一定要告訴她，她好通知全班一起來看。

 

我通過了她的QQ好友，暗戳戳地在她空間裡翻了半天，都沒找到關於紀雨的隻字片語。

 

我自己都覺得我像個變態，總是故意路過她們班級，交她們班的朋友。

 

別人談論有關她的事就豎起耳朵。

 

卻從不敢上去跟她說哪怕一個字。

 

4

 

爸爸事業越做越大，通知我即將搬家到更大的城市去。

 

想向她坦白，現在不說，以後可能都沒機會了。

 

卻連續幾天上學路上都沒遇到她。

 

頂了別人查紀律的崗，站校門口吹了幾天的冷風才看到她。

 

她瘦得伶仃又憔悴，那雙如小鹿的眼睛，也沒了神採。

 

我過後才知道她奶奶病了，她又要上學，又要去醫院照顧奶奶。

 

謝芊芊又來沒話找話，正好，我找她要了紀雨的聯系方式。

 

紀雨的話很少，願意接受我的幫助,卻不願意見我。

 

我拐彎抹角地問朋友，紀雨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他們說不知道，不過確實好像有人在追她。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買了一包煙，躲在臥室抽完，喉頭發苦。

 

那隻冰涼的手，有人牽了啊。

 

那把溫柔的聲音，以後再也聽不到了。

 

如果我勇敢點，那個人可能是我嗎？

 

呵，可能恨S我了吧。

 

5

 

直到很久後，在奶奶家接到那個電話，我一下子就聽出了她的聲音。

 

她掩飾不下去，倉皇掛了電話。

 

她說她很好，可是我知道，她不好。

 

她那麼困難時，撿的錢都要交警察，怎麼會去詐騙。

 

我瘋了般四處打電話找她，卻沒一個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直到拉黑我的那個號碼再發來視頻，她坐在地上，傷痕累累，毫無尊嚴地被人揪著頭發。

 

卻仍扭著頭不讓我看，不讓我轉贖金。

 

我的手都在顫抖，他們怎麼可以，怎麼敢！

 

四處奔波協調，終於把她抱在懷裡的那刻，槍聲響起時的心跳驟停，才好像緩了過來。

 

回去的路上，她向我解釋微信不是她本人，不過賬她認，她會還。

 

我從沒想過叫她還，要還，也隻能是我欠她的。

 

我隻關心一個問題：邱俊浩是不是那個愛亂吃醋的男朋友？

 

她皺著眉問我，「我什麼時候交了男朋友？」

 

我簡直要心梗，一直不敢再聯系她，怕給她添麻煩，怕被她的幸福刺傷。

 

原來躲了個寂寞。

 

那些酸酸澀澀的夜晚，也全是自作自受。

 

6

 

我向她坦白了。

 

她爸爸是因救我而S，是我害她從小沒有父母，孤獨長大。

 

我已做好準備面臨她的狂風暴雨，她怎麼打我怎麼罵我，都是我該承受的。

 

害怕的恨意卻沒有來。

 

她隻是突然淚如泉湧，手第一次撫上我的肩膀，像是初識一般上下打量我，哽咽道：「原來，爸爸當年救的孩子，已經長得這麼高了啊。」

 

明明我比她高一個頭，那一刻，我卻覺得她高得需要仰視。

 

我的那些擔心，原來都如此可笑。

 

她爸會舍命救我，她會舍命救邱俊浩，隻是因為他們善良。

 

如果她因為救邱俊浩而出意外，想來她也不會怪他。

 

我一直都在逃避，而她這麼勇敢。

 

……

 

表白那天，我捧著一束玫瑰，單膝跪在她面前，「叔叔沒能給的關愛，我想為你補上。

 

「他不能給的愛，我也想親手奉上。」

 

結果一抬頭，我呆了。

 

這個時候了，她居然還在看小視頻？!

 

嗚嗚嗚，她是不是不愛我？

 

我委屈地抱怨，「這種時候你居然不專心？」

 

「好好好。」她嫣然一笑，收起手機，然後……

 

一臉嚴肅地問我：「我可不要什麼救命之恩以身相許，要許你就許給我爸去，你分得清，你這是報恩還是愛嗎？」

 

還是當年那個傻丫頭啊。

 

我當然確定。

 

沒關系，我有很多的時間，慢慢向她證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