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罷了。”
說完,他自己也沒來由地松了口氣。
***
賀蘭府的屋頂最後還是請了泥瓦匠來修。
賀蘭瓷看著賬房支出,心有不甘,決定下回再試。
屋頂剛修好,門外又來了不速之客。
浩浩蕩蕩一行富貴車駕停在府門口,被門子攔在門外。
“你們還來做什麼!”
賀蘭府這間三進的宅子小得離奇,大門和垂花門就是兩步路的功夫,故而賀蘭瓷一轉頭便隱約可見領頭有些熟悉的人影——就是當初要她不要痴心妄想的曹國公府門客。
現在他滿臉堆笑,道:“今日是上門來給總憲大人和賀蘭小姐道歉的,往日府上多有得罪,現下老國公已將世子狠狠教訓過了,絕不會再冒犯貴府千金。今日老國公特令世子備了薄禮前來賠罪。”
門子毫不客氣道:“老爺現在不在,你們先回去吧!”
“這不打緊,賀蘭小姐在也是一樣的,至少先讓我們把賠禮送上。”
賀蘭瓷心道,看來事情是真的鬧得很大,說不定還會牽連曹國公府,國公府上才會這麼拉下臉面上門賠罪。
畢竟這些世襲勳貴,一向將臉面看得極重,縱落魄也不肯低頭的。
若是尋常官家自然不會和勳貴結怨,但他們已經鬧到這個份上了,和撕破臉也沒什麼區別了,賀蘭瓷當即便對丫鬟霜枝道:“把府門關上,叫他們請回。”
她剛轉身,李廷的聲音卻從後面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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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小姐,我今日是誠心來賠罪的。當日是我一時糊塗,我對小姐絕無冒犯之意。”
平心而論,這聲音算得上是低沉又深情。
可惜賀蘭瓷如今聽到他的聲音,隻覺得頭皮發麻。
“賀蘭小姐,你真就這般狠心?”
“那我們過去那些又算什麼……”
賀蘭瓷腳步一頓,怒意湧上。
這是見求和無望,打算幹脆敗壞她的名聲了?
她知道自己名聲不佳是一回事,但有人主動抹黑則是另外一回事。
丫鬟霜枝已經忍不住氣道:“他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啊!小姐你哪裡跟他有半分瓜葛?”
賀蘭簡剛從後門送走泥瓦匠,折返回來,一聽李廷這話也怒了。
他二話不說,把扇子一丟便出門道:“你這混蛋瞎說什麼呢!我妹妹能和你這個紈绔子弟有什麼瓜葛,嘴巴放幹淨點!小心我教訓你!”
那曹國公府的門客攔在他面前,歉疚笑道:“賀蘭公子莫要生氣,我們世子這也是一時情急,這才失了言……世子並無惡意……”
賀蘭府門外常年盤踞著一些通風報信者。
曹國公府的車駕一到,就已經有不少好事者前來圍觀,這會頓時議論紛紛起來。
都說曹國公世子和賀蘭小姐早有私情,但一直並無證據,眼下還有什麼比當事人親口承認更加可信的。
“……賀蘭小姐居然當真是個薄幸女子。”
“難怪世子之前寧可撕毀親事,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
“一片真心錯付了啊!”
“真是沒想到……”
李廷還在不怕死地添油加醋道:“我說的句句發自肺腑。既然賀蘭小姐不肯承認,那便算了。”
這哪裡是上門賠罪,分明是上門找茬。
李廷的親事完了,所以拉她陪葬?
她爹方才確實臨時被叫去召見。
賀蘭瓷隻思忖了一瞬,便決斷道:“霜枝,你叫人拿父親,不,表姐的帖子找北鎮撫司的人來。”說完,她眸中帶著霜雪似的冷意大步朝門外走去。
她甚至沒有戴帷帽。
隨著賀蘭府的門扉洞開,少女的容顏毫無阻礙地顯露在了所有人的視野裡。
還在說話的人也都停下了聲音。
並非有人叫他們噤聲,隻是在看清那張臉後,絕大多數的人都不約而同的忘記方才在說什麼,怕驟然開口會驚擾了這般離奇幻境似的美貌。
不過沒人想到,率先打破的,是賀蘭瓷本人。
“世子,我與你從無半分私交,你為何要這般害我?你說我們有舊,可有證據?”
她聲音清婉泠泠,如碎珠落玉盤,極是悅耳,隱約可醉人,但吐字間,卻透著叫人難以忽視的寒意。
若是她爹在,一定不許她這麼拋頭露面出門對峙。
但賀蘭瓷受夠了。
李廷痴痴地望了她好一會。
幾日過去,他臉上已沒那麼青腫,依稀可以看見往日的豐姿,可惜金玉其表,敗絮其中。
不對……賀蘭瓷憶起某個人,暗想,他連算不算金玉其表都有待商榷。
李廷這時終於回神,他想也沒想,便從懷裡掏出了當日在覺月寺裡掏出的桃紅色情箋,揮舞在空中,道:“小姐親筆所寫,可還要抵賴?”
賀蘭瓷面無表情道:“隻有這個?”
李廷反問道:“這還不夠?”
賀蘭瓷神色平靜,吩咐下人:“拿桌子和筆墨紙砚來。”
倒是旁邊的賀蘭簡突然神色局促起來,湊過來小聲道:“你真要寫……”
“不然呢?”
“要不還是……”
賀蘭瓷淡淡斜了他一眼。
賀蘭簡隻好閉嘴。
桌子很快搬來,筆墨紙砚也準備妥當。
門外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賀蘭瓷讓李廷把情箋都放在桌上。
她取了筆,仔細挑過斷毛,蘸上墨汁,在砚臺邊微順筆鋒,便凝神下筆。
少女梳著桃心髻,瀑布般柔亮烏黑的長發繞過素白如玉的頸子,流水似的落在襟前,隻見她蔥白的細指挽著袖口,另一手執筆,提筆轉腕間,那支飽蘸濃墨的羊毫已經一揮而就。
墨跡順著遒勁的筆鋒肆意張揚,所到之處仿佛蒼龍入海,又似遊龍翔天,一筆一劃力道千鈞,透著要殺人的氣魄,任誰看了都要贊一手好字。
須臾,賀蘭瓷擱筆。
她拿起一張情箋,和自己方才所寫的那張,一並舉到身前,平靜道:“世子,這才是我的字跡。”
“你看,有半分相似之處嗎?”
情箋上是再普通不過的小楷,筆觸甚至還略有點稚嫩,但此時紙上卻是已頗有小成的顏體,無論如何都不會錯認成同一個人的筆跡。
李廷有些站不穩當。
賀蘭瓷又叫人拿著紙與箋四處傳看。
哪怕不識字也能看出不同來。
李廷神色惶惶,還在掙扎:“興許、興許……是你讓丫鬟寫的……”
賀蘭瓷道:“你是要我的丫鬟也寫一遍給你看?還是我闔府上下都寫了與你比對字跡?”
“霜枝,去取筆。”
少女的音色始終輕柔溫軟,不帶煙火氣。
可李廷卻感覺到一股難言的,與她外貌毫不相幹的咄咄逼人,一時間竟覺得斯人甚是陌生。
李廷絞盡腦汁想要找出問題:“而且你……你這字跡和賀蘭公子的……”
賀蘭瓷道:“我與兄長一並學書,字跡像有什麼稀奇。”
旁邊賀蘭簡忍不住額頭冒汗。
李廷的汗冒得比他還厲害,喃喃道:“這不可能、你騙我……”
賀蘭瓷將剩下的情箋一並摔回到李廷身上,終於覺出了一絲痛快,因而聲音越發平靜:“世子明明有婚約,卻與女子私相授受,互通情箋,這本與我無關,但世子卻硬要將此事推到我身上,實在荒謬至極。至於賠禮,還請世子自行帶回,隻望世子今後莫再打攪府上清靜。”
霜枝也從後面探出頭來,舉起剛寫好的字,哼聲道:“可看清楚了?別自作多情了!”
這下看戲的也都明白了。
“原來是世子他自己認錯人了啊!還來怪賀蘭小姐……”
“興許是被人耍了,鬧出這麼大個烏龍來。”
“再說了,這情箋上本來就沒署名,哪知道是誰寫的!”
“對啊!攤上這事,賀蘭小姐可真是倒霉……”
李廷搖晃著身子,臉色發白,似還想再說些什麼。
北鎮撫司的錦衣衛已然趕到。
“怎麼回事,怎麼都圍到賀蘭大人家門口了!是誰在鬧事!”
曹國公府上的人就算再怎麼天不怕地不怕,見到這群煞星也仍是心底發憷,當下也不再做理論,好聲好氣地走了。
***
不出賀蘭瓷所料,她爹回來得知後,又開始大發雷霆。
翻來覆去說得不過是那老幾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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