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支撐著賀蘭瓷開始慌不擇路地往外跑,她死死掐著手心,以使自己盡量保持清醒,可仍舊步履蹣跚,現在不能回去,回去說不定還沒到席上就被其他的宮女抓住……
賀蘭瓷緊咬著唇,越發往偏僻的地方跑。
公主府那麼大,趁著現在大部分宮女應該還在宴席附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忍過這陣藥性再說。
——雖然賀蘭瓷根本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藥,到底要忍多久。
但無論如何不能被其他人看到。
由於過度緊張,嘴唇甚至已經被她咬出血來。
賀蘭瓷品嘗著唇齒間的血腥味,身體卻越發沒有力氣,像是被人抽走筋骨了一樣,她勉力支撐著悶頭往前跑去,呼吸紊亂而急促,身體搖搖晃晃不知道跑了多遠,賀蘭瓷忽然聽到了一陣有些凌亂的腳步聲。
她頓時一驚,停下步履,想趕緊找個地方藏起來,這麼想著,賀蘭瓷一扭頭便躲進了旁邊一處偏僻殿內。
不曾想,下一刻,那個腳步聲也跟了進來。
賀蘭瓷扶著牆,嚇得幾乎不敢動彈,她腦袋越發昏沉,不由得更用力咬住嘴唇,強迫自己轉身看去。
殿外已有蒙蒙夜色,廊下一盞盞紅燈籠若隱若現,連成一片幽邃的柔柔豔光,天際邊濃黑氤氲,卷著昏紅燭色翻滾,有幾分寂靜的曖.昧。
夜宴正酣,四周的聲響都十分遙遠。
緋紅衣袍的少年正站在門口,映襯著溶溶月色燈影,似月下臨妖。
是陸無憂。
賀蘭瓷瞬間松下了一點防備,緊接著卻發現另一件更糟糕的事情,陸無憂眸光含水,面色酡紅,眉心微蹙,輕喘著氣,不似尋常淡定平靜——居然看起來和她的現狀有點像。
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雙雙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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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無憂低垂眸子的時候,已清楚這杯子裡估計放了些什麼東西。
二皇子倒酒的動作雖快,但還是被他看到,在給他倒酒時,二皇子的小指輕輕按在了酒壺下側一個機括上——有這樣機關的酒壺,往往可以倒出兩種酒液來,本是匠人巧心,卻往往會被拿來下毒——當然,他覺得二皇子總不至於闲情逸致到特地用這樣的酒壺,是為了讓他嘗另一種酒。
陸無憂掃了一眼酒液,大概可以判斷不是致死的,便仰頭喝了下去。
就算真是致死的毒藥,隻要不是瞬時毒發,他都有辦法抑制下去,再徐徐圖化解。
更何況,他從小便試過大大小小的毒,一般的毒在他身上根本不起效用,而能在他身上瞬時毒發的毒藥,大約尚不存在。
陸無憂出了殿外,隨手掏了一顆萬能的解毒丹藥,塞進嘴裡,便繼續坐在席上,一邊喝酒,一邊微笑著和同僚闲聊。
光祿寺的菜還是一如既往的難吃,不過酒倒是不錯。
陸無憂腹誹著,喝完了一壺,在喝第二壺的時候,突然感覺身體的溫度在不正常地攀升。
他拿酒杯的手微微抖了一抖。
毫無疑問,就這點酒,絕不可能讓他喝醉,再來十壺都不能。
那麼就是二皇子給的那杯酒毒性發作了。
大概算算時間,距離他喝下那杯酒,差不多過了一刻到兩刻鍾左右。
這毒性倒是一般。
陸無憂想著,單手撐住額頭,彎起眼眸,似閉非閉,任由臉頰泛紅,佯裝出醉意。
主要是想知道,二皇子給他下毒究竟所為何事。
就算他沒打算奪嫡站邊——當然他現在的官位也遠輪不到他站——弄清楚這件事也是很有必要的。
果然,不一會,便有神色緊張的內侍過來問他是否身體不適,要不要找個地方休息,他說話時聲音都在顫,眼神也始終飄忽,不敢看他的眼睛,未免演技略差。
陸無憂腹誹了一陣,將計就計,應聲跟去。
熱意在身體裡來回激蕩,他用內力壓了一些下去,仍是裝作燥.熱難忍的樣子,那內侍毫不懷疑,攙扶著他,就這麼進了韶安公主的寢殿。
到了這裡,他已經完全明白了。
和那位康寧侯二小姐的行徑,簡直不分上下。
至於這毒究竟是什麼,也就更沒什麼疑問了。
陸無憂眸中閃過一絲不耐。
但戲還是要繼續演下去。
畢竟他現在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且毫無防備的讀書人。
那內侍把他關進殿裡,就退出去了。
透過遮擋視線的屏風,能模糊看見床榻上坐了個女子,她呼吸聲甚至比陸無憂的還要急促,鼻息裡充滿了驚懼,甚至隱約有些抽泣聲——這會陸無憂是真的有些不耐了。
因為他認出這個人甚至不是韶安公主。
這是把他當什麼了。
不管是什麼原委,陸無憂此刻都確實動怒了,因為倘若他不是會武,不是對藥性有所抵抗,那麼接下來他被算計陷害所做的事情,很有可能毀掉他的一生。
還要搭上另外一個無辜女子的清白。
他翻出一顆清心丸咽下,這藥能讓人靈臺清明,對大部分的情.藥起效,實在不行他找個冰水池子呆到藥性消下去就是了。
想著陸無憂已經抬手推門,門還被拴上了,他內力微震,便將外面的門栓震掉。
隨後,陸無憂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想得簡單,可沒料到這藥效竟死活消不下去,甚至越顯生猛。
陸無憂出門找了個無人的池塘,想跳,看了一眼裡面泥沙混著水草,又有點嫌髒,他這一身狀元吉服是御賜的,回頭還不好讓人洗。
這麼猶豫間,就聽見暗處有人叫道:“陸狀元,陸狀元是你嗎……”
——藥性果然麻痺了他的警惕心。
不然不會這麼近,他才發現有人在附近。
陸無憂聞聲立刻避走,偏偏有人在他又不好用輕功,隻能盡量循著印象向公主府裡偏僻的位置去——多虧他事先看過了大致方位。
可在移動過程中,藥性似乎越發地強烈了,不光是身體發熱,就連呼吸都帶上了灼熱的溫度,那種陌生的意欲甚至逐漸侵進他冷靜的大腦裡。
他終於忍不住站定,屏息凝神摸了一把自己的脈息。
片刻後,陸無憂怔住了。
他不信邪,又摸了一次脈,陸無憂的醫術不算特別精湛,但也能大概感覺到這股已經逐漸在他身體裡徹底發作的藥性,有多猛烈磅礴。
猛烈到好像不是那麼輕易便能解的。
一滴汗順著他的額角落下來,身後追著的人也越發近了。
陸無憂腳步加快,夜色濃重如霧,赤紅燈火鬼影似的飄曳,看在眼中竟有了幾分影影綽綽的欲.色,他又塞了一顆清心丸咽進嘴裡,涼意順著喉管滑下去,他勉強撿回自己的神智,想著算了,先找一處偏僻殿宇,躲過目前的追兵。
等人都走了他再用輕功出去,想辦法消掉體內的藥性。
想到這裡,陸無憂再不猶豫,轉身便挑了一處殿宇閃身進去。
幾乎一進去,他就意識到這裡面還有另外一個人。
且是個女子。
這簡直是最糟糕的狀況。
陸無憂抬起頭,剛想壓低聲音讓她快點離開,卻愕然地看見殿內深色的昏紅光影裡,站著一個對他而言,異常眼熟的少女。
紅衣盛裝的賀蘭瓷正無助地抵著牆面,仿佛柔若無骨一般,輕輕抖著纖細的身子,裙擺在她身下如花瓣盛開,一層層褶皺光華變換,閃耀著金線輝芒,細波粼粼,又恰好拱出了一段玲瓏曲線,自盈盈一握的腰肢至妖娆的胸脯,著實婀娜多姿。
她本人則眼波如醉,眼瞳中的水光搖晃,似乎下一刻就要滾落,發梢間鑲著紅寶石的足金飾物正映著她被染上霞色,堪稱妖冶的面容,唇瓣血色點點,豔麗至極,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引誘人墮落的魔魅氣息。
可偏偏賀蘭瓷又看起來極其脆弱嬌軟,像是伸出一隻手,就能輕易攀折,然後便可以……對她為所欲為。
陸無憂和她目光交織。
在剎那間,感覺到身體裡的藥性,似乎又往上猛烈地翻了一翻,洶湧澎湃地衝擊著他的四肢百骸,呼吸霎時粗重,剛才的清心丸仿佛全白吃了。
就連他的大腦都出現了一刻的恍惚。
卻在此時,外面響起一陣“陸狀元、陸狀元”、“陸大人你在嗎”的呼喚聲。
陸無憂伸手按著殿門,猛然閉上了眼睛。
——這狀況令人幾近絕望。
***
賀蘭瓷也聽見了外面的聲音,她按著牆面,盡力維持神智,壓低聲音道:“你不會也……”
話說出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綿軟得幾乎沒法聽,像浸透了某種甜膩的汁液,反應過來賀蘭瓷立刻便住了口。
好在,說到這,陸無憂肯定也能明白。
下一刻,他從嗓子裡擠出了一聲極輕的:“嗯。”
算是承認了。
兩個人陰溝裡翻船,還翻到一起去了,不免顯得荒唐又好笑。
至於是誰給他下的藥,想也知道是那位嬌滴滴的韶安公主賊心不死,既然不是找她的,他們倆呆在一起也隻能徒增危險,賀蘭瓷掐緊手心,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掐破皮,但此刻唯有疼痛才能讓她恢復一點氣力。
賀蘭瓷將礙事的裙擺卷起,扶著牆摸到窗棂邊,想推開窗跳窗離開。
臨了想起陸無憂,她有些緊張道:“我先走了。”
陸無憂站著,低垂眸子,沒有動彈,聽見她的聲音,似乎才有了一點動靜,他按著殿門,轉頭繞向另一側的窗戶,啞著聲音道:“我走那邊……”
比他平時的聲音要低上幾個度,也沒了那股遊刃有餘的調侃意味。
然而偏偏在此時,外面又傳來了一些其他的聲音。
“你們有瞧見賀蘭小姐嗎?”
“我們在找陸狀元,你們瞧見了嗎?”
竟是兩撥人交匯到了一起。
賀蘭瓷的臉色也變了。
“要不在附近殿裡找找?那邊我們都找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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