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憂輕聲道:“用不著為了這種事情感謝我,我本來就要查,也是隻順手。”他微微側過頭,“我之前跟你說的,你用不著為此煩惱,本來也就隨便說說。你做什麼……自由隨心一點就行。”
今天依然是很難懂的陸無憂。
***
姚千雪上回見了賀蘭瓷,覺得她似乎不開心,便邀請她出門進香,還很體貼道:“不去覺月寺了!我們去法緣寺!那裡求姻緣求子都很準的——去的幾乎都是女子,要麼便是定過親或者已經成婚了的。”
以往賀蘭瓷一般一兩個月會去一次,也當放松。
自從出過李廷那個事她已經許久沒出門進香了,想了想,還是應下。
陸無憂得知,頓了頓道:“所以你覺得你連上個香,都要特地告知我。”
賀蘭瓷道:“你回來之後發現我不在了怎麼辦!”
陸無憂道:“……我可以問別人。”
賀蘭瓷默了默,覺得陸無憂也很誤入歧途:“我跟你說也是尊重你,不代表我不自由!”
陸無憂也沉默了一會,道:“你可以再肆無忌憚一點。”
“上房揭瓦嗎?那我已經做過了。陸……”她還是不知道怎麼稱呼他好,“你這是在揠苗助長,雖然你說想讓我更自由,但我也不可能突然變成……未靈那樣。”
花未靈是真的自由散漫。
她不止想出門就出門,想回來就回來,最近甚至開始把那個撿回來的人也一並帶出門了,撿回來的那位公子似乎也覺得自己沒有名字很麻煩,便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慕凌”——意圖昭然若揭極了。
這位慕公子成天像個小尾巴似的跟著花未靈,她逛街,他就抱東西,她去茶樓,他去作陪,她去聽戲,他也作陪,就連她去脂粉衣裳鋪子,他都能笑眯眯地跟著去挑東西,隻是總還遮掩著面容。
賀蘭瓷很擔憂,陸無憂還是那句話:“她心比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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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陸無憂聽完她的話,倒有點不自在,他道:“知道了,反正若是早點下衙,我就去接你。”
法緣寺的香火也很鼎盛,不過往來的女子明顯多了許多。
進門的木欄上,便掛滿了求緣的紙箋,沒有署名,也看不出是誰,進到裡頭,有一顆參天的紅花樹,此刻樹上綴著層層疊疊輕盈的紅綢布條,迎風招展,煞是好看,這棵樹的別名便叫——月老樹。
姚千雪喜歡來,但賀蘭瓷對姻緣之事別無所求,所以從未來過。
同姚千雪進了寺廟中,賀蘭瓷迎面看見對面走來一個年輕男子,他穿著常服,長得十分俊朗,滿面肅然,周身帶著一股淡淡的殺伐氣,賀蘭瓷當即便想避開,姚千雪一把拽住她道:“你都成親了,怕什麼!齊川你又不是沒見過。”
來人正是姚千雪的未婚夫婿,錦衣衛指揮佥事宋齊川,兩人明年初便要完婚。
賀蘭瓷還是覺得有點尷尬:“要不還是……”
姚千雪知道她在憂心什麼,當即笑著道:“小瓷,你放心,他見過你的,對你沒什麼意思。”她湊近道,“他要是對你能起了心思,我才不會嫁給他呢!”
賀蘭瓷隻好留下當個多餘的人。
宋齊川是兵部侍郎宋大人的二公子,早年還去沙場歷練過,從武舉入仕,和她表姐姚千雪是正兒八經的門當戶對,賀蘭瓷聽姚千雪說過許多,人卻隻照面見過兩次,但總覺得他和那個會給姚千雪探聽日常八卦的人對不上號。
他看起來異常不苟言笑。
但姚千雪卻似渾然未覺,她上前一把便挽住了宋齊川的胳膊,滿臉輕松愉快的笑意,說話聲音也突然變了:“川川,你來啦!”
有種說不出的嬌嗲。
賀蘭瓷略微有些詫異地看向自家表姐。
宋齊川淡淡開口道:“嗯。”
姚千雪挽緊了他的胳膊,仍舊笑道:“最近公務累不累呀?”
宋齊川道:“還好。”
姚千雪似完全不覺得他冷淡,腦袋在他胳膊上蹭了一下,道:“總覺得你好像瘦了,下回我再給你燉湯送去。對了,最近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
宋齊川剛才還緊抿著的唇在姚千雪蹭過來時,微微上揚了些許,然後從懷中取出一份文書。
“川川最好了!”
姚千雪歡呼了一聲接過,立刻松開他的胳膊津津有味看了起來,還湊過頭來要分享給賀蘭瓷。
賀蘭瓷低頭看去,但仍對二人相處模式微微有一絲震撼。
不過入目第一行便看見——安定伯逼婚,二皇子堅拒。
賀蘭瓷立刻凝神,內容倒是很簡單,二皇子訂婚的那位小姐正是安定伯的嫡女,親事定得很早,這位小姐聽聞性子很軟,出身不高不低——主要是定的出身超過了大皇子妃,朝臣又會開始瘋狂上奏章提意見。
現下,當然也沒好到哪裡去,二皇子親事一拖再拖,人姑娘都快二十了,還沒完婚,父親自然有意見,朝臣也不同意,於是正在上書要求二皇子盡早完婚。
但誰都知道,完婚的下一步,就是得去就藩。
大皇子是順位儲君,自然不用離開,二皇子和他既非一母同胞,又有競爭關系,為了早立國本,一定會讓他趁早滾蛋。
二皇子的態度倒是很堅決,說父皇春秋鼎盛——這是屁話——兒臣婚事不急於一時,堅決不肯就範。
下面幾條則是各家婚配八卦,婆媳妻妾爭鬥也有不少。
宋齊川顯然也是精挑細選過,既能滿足女孩子的八卦心態,又不涉及機密,是尋常可知的事情。
姚千雪看得滿足,忍不住又望向宋齊川,道:“川川,你真是太好了,我真想明天就嫁給你!”
宋齊川平直的嘴角又開始上揚,道:“很快。”
“你就是全天下最厲害的錦衣衛,不對,是最厲害的武將!”姚千雪眉眼都是笑意,“能嫁給你,我真是太幸福了!”
賀蘭瓷跟在旁邊忍不住頻頻側目。
她沒見過兩人相處,第一次知道表姐在她未婚夫面前是這樣,不止語氣變得嬌嗲,就連整個人都洋溢著一股說不出的情緒。
怪怪的。
宋齊川去幫她們買緣箋,賀蘭瓷忍不住道:“你們平時都是這樣嗎?”
姚千雪道:“對呀,你們私下不是這樣的嗎?啊,我不是說要讓你也像我這樣……”她回憶著當初所見陸無憂的模樣,思忖道,“你那位夫君瞧著應該是個……挺會甜言蜜語的人吧,小瓷你這樣,他沒道理不對你……”
賀蘭瓷覺得這真很難形容。
她和陸無憂一向有事說事,言談間很多時候還要打打機鋒。
比起甜言蜜語,他好像更喜歡在她面前胡言亂語。
“總之也不一定都是我們這樣,你不要多想!隻是齊川他比較木訥,我才覺得我應該多說點,順便再哄哄他,他很好哄的。”姚千雪忍不住笑道,“我一誇他,他就恨不得什麼都替我做了,當然,他人也很好的。”
賀蘭瓷又若有所思了一會。
法緣寺售賣緣箋的地方,一直大排長龍,宋齊川也是排了一會,才買到了兩隻。
開過光的緣箋還附贈一個小錦囊,可以帶回去隨身掛,也可以就掛在法緣寺的祈緣架上。
在專門寫箋的地方猶豫了一會,賀蘭瓷握著筆想了半天,鄭重寫下了四個字:願君無憂。
寫完箋,姚千雪又道:“法緣寺的籤也很準,你要不要去求一隻。”
賀蘭瓷想想,點了點頭。
兩人去往求籤處時,道路兩旁栽種了一些小的月老樹,也都掛滿紅綢,她第一次來,忍不住四處看看,卻突然眼尾瞥見一個男子的身影進了一間偏僻廂房。
畫面一閃而過,賀蘭瓷總覺得有些眼熟。
兩人求過籤,賀蘭瓷手裡拿著上籤,姚千雪卻抽到了一張下下籤,她哭喪著臉,宋齊川不苟言笑的臉瞬間浮現出緊張之色,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安慰她,看樣子幾乎想把那個籤筒給劈了。
賀蘭瓷總覺得自己在這裡有點礙事,便想著單獨去解籤。
她帶著霜枝,又從那條道往外走。
路過那些小月老樹時,賀蘭瓷無意間看見一個女子手裡握著錦囊,滿臉忐忑地朝著方才那個偏僻廂房走去,她衣著富貴,身邊卻連一個丫頭都沒帶。
賀蘭瓷微微有些奇怪,但想著可能是人家的私事,便又往前走了。
然而幾步走過去,她突然意識到哪裡不對。
那個男子他見過!
是在蕭南洵身邊見過!
而且那一閃而過的畫面裡,她總覺得對方來者不善,但也可能是她的錯覺。
賀蘭瓷突然停下腳步。
霜枝還奇怪道:“小姐,怎麼了?”
賀蘭瓷覺得自己可能是在多管闲事,她自身難保,用不著管那麼多,但……她猶豫了一下,快步朝著那位小姐走過去,攔在了她面前。
那位小姐一看見她的臉,便一愣,露出了幾分怯弱的神情。
賀蘭瓷也不多言,從袖管裡掏出了一直隨身帶著的鐵簪子,低聲對她說了幾句,便把簪子遞給了她——她身上還帶著陸無憂給她的其他東西,少這一件也無所謂。
那小姐愣愣接過。
賀蘭瓷道:“如果小姐覺得不需要,也可以扔掉。”
這樣的鐵簪子她有一把,因為是從青州帶回來的,也很難查出來源。
遞完,她便帶著霜枝,繼續往前走去解籤。
等賀蘭瓷解完籤,便等在外頭,那邊宋齊川總算安撫好姚千雪的心緒,她抹著眼淚出來,宋齊川在邊上笨拙地低聲哄勸,姚千雪破涕為笑了一會,不料,不知宋齊川說了什麼,她馬上又開始抽抽噎噎,宋齊川剛松了口氣,隻好接著哄。
賀蘭瓷站在門口看著他們倆,總覺得那是種很奇妙的狀態。
姚千雪在她面前素來是姐姐般體貼的,溫柔耐心又關懷,但在宋齊川面前,她顯然是不一樣的。
她正想著,突然聽見青葉的聲音道:“夫人!”
賀蘭瓷聞聲轉頭。
一輛馬車緩緩駛過來,簾子掀開,穿著麒麟服清雅挺拔的少年從車轅上步伐沉穩地下來,然後緩緩抬起那雙極好看的桃花眼,望向她。
——那件麒麟服確實很適合他。
將他的容色更襯出了幾分。
此時天色剛晚,暮色也才將將染上些許。
周圍人來往匆匆,或用驚豔的眼神看向賀蘭瓷,或四處張望,也有不少姑娘偷偷覷著陸無憂,唯獨他目不斜視,十分闲適地朝她走來,仿佛把周圍一切都變成了背景,他安然信步,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如畫的眉目逐漸清晰。
身後微紅的晚霞成了盛大的幕簾。
陸無憂眼眸波光瀾瀾,語氣卻很溫和道:“發什麼呆呢,接你回府了……沒發生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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