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通判跟著後面進來,站在門廊,咳嗽了一聲,表示自己也在。
賀蘭瓷迅速且偷偷地,把手從陸無憂掌中抽出來。
陸無憂有些不滿地瞥了她一眼,不過很快便笑著對柳通判道:“柳大人,我任本府推官,掌刑名。知府不在,我擅自開堂,不知是否僭越?”
柳通判聞言倒是笑得跟朵花似的,胖臉看起來格外和藹:“陸大人,稍等。”
他矮胖的身子迅速滾去閣庫,不多時拿了個方盒子過來,道:“來,陸大人,這是本府的官印,先前由我暫管,如今就先託付給你了……我再去睡會。”
有人願意幹活,他再睡個回籠覺,豈不美哉!
奈何他人還沒滾走,命運的後頸脖就被拽住了,陸無憂語氣也很和藹道:“柳大人且慢,關於在晃州剿匪,下官還有許多事要與柳大人相商。”
柳通判懵逼:“……???我們什麼時候要剿匪了。”
他眼裡就差寫著“你瘋了?”。
陸無憂氣定神闲地笑道:“就現在。來人,泡個茶,柳大人我們坐下來慢慢談。”
賀蘭瓷莫名起勁,自動自發準備去泡茶,被陸無憂一把攥住胳膊:“沒讓你泡。”
“嗯?但我也會。”
“你給我泡就行了,給他泡幹嘛。”
柳通判:“……”他定了定神,苦口婆心道,“陸大人,雖然我很能理解你志向遠大,但是剿匪此事我勸你還是作罷,你知道我們官衙上下一共多少人嗎?這晃州的盜匪又有多少人嗎?不瞞你說,這晃州的盜匪有三大幫,又稱三大害,加起來可能足有上萬人,堪比一支民兵。我們在府城裡解決一點百姓疑難就行了,沒必要去招惹……”
沒必要去送死啊!活著不好嗎?
而且就那點俸祿,這地方也沒可能升官,大家混口飯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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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以前賀蘭瓷可能會贊同他,但如今見過陸無憂無數行徑,她莫名也生出了一些樂觀的信心,便道:“柳大人,事在人為,你且相信他一些,而且……”她把整理好的卷宗和文書拿過來,“晃州的盜匪罪行累累,確實攪擾得民不聊生,長此以往,晃州隻怕會越發窮困。”
柳通判聽她溫言細語說話,神情一晃,偏偏眼前這位美得不像話的夫人還模樣十分認真,他差一點就信了!
清醒過來,柳通判隻覺得格外可怕。
這對小夫妻怕不是一起在發瘋吧!還要把他忽悠上賊船!
他斟酌著道:“要不,陸大人你真有什麼想法,你與你夫人自己決定吧……就不用捎帶上本官了,你要是因公……”殉職了,“我會為你向朝廷上報的。”
陸無憂道:“那府衙上下,我都可以差遣?”
柳通判顫聲道:“……你別把人都折騰死了就行。”
陸無憂微笑道:“那自然不會,不過還有些其他事。”他找出賬本來,“剿匪還是需要些本錢的,今冬的稅好像隻收上來三成不到?我看了下,似乎欠稅的都是本地的大戶?”
他才來幾個時辰啊!這人是不是過於勵精圖治了?
柳通判無語地點頭道:“是這樣沒錯,但是這些大戶,陸大人你最好也別去招惹。”
“為何?”
柳通判壓低聲音湊過來道:“其他地方的大戶都是家中有人在上面做官,不好招惹,但我們這的大戶不光如此,有的還和對面做生意的……”
對面自然指的是北狄。
這裡是邊境,雖然理論上兩國通商受嚴格管轄,但晃州越靠近邊境越是三不管地帶,通商利潤又巨,總有上面有人的铤而走險。
——河道限制的隻是普通商賈與尋常百姓。
陸無憂語氣淡淡道:“依大雍律……”
柳通判連忙道:“陸大人你小聲點。說是這麼說,但真要追究,很得罪人的,而且沒這些大戶在這裡鎮著,我們這城郭都不安全。”
陸無憂道:“多謝柳大人告知,你去歇息吧,我去收稅了。”
柳通判一愣:“啊?陸大人你……”
“放心。”陸無憂平靜道,“我現在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
陸無憂轉頭對賀蘭瓷道:“我一會回來,紫竹他們給你留下。”
賀蘭瓷猶豫道:“這裡還算安全吧,你要不多帶點人去?”
“不用了。”陸無憂把之前那個為首的大漢叫過來,“你叫什麼?待會把你的人叫上,跟本官上門收稅去。”
大漢忙緊張搓手道:“小人孫李,不過不知道這個稅要怎麼收?”
陸無憂道:“你們平時怎麼收,就跟我去怎麼收。”
大漢“啊”了一聲道:“可我們平時……”他瞬間反應過來,頓時臉上露出了“嘿嘿”的快樂笑容,“小人明白了,這就讓兄弟們抄家伙!”
看著陸無憂一行人搖搖擺擺離開,柳通判怔愣了好久仍回不了神,他懵懵道:“這些……都是什麼人啊!”
賀蘭瓷好心告知:“剛招安的水匪,好像是那個叫做蒼山幫的人。”
柳通判目瞪口呆,手指微顫,指著遠處道:“敢問夫人,陸大人他……他怎麼做到的。”
跟在賀蘭瓷身後的霜枝忍不住探出頭來,指了指上面道:“可能因為姑爺他會飛。”
賀蘭瓷點頭。
柳通判:“……???”
賀蘭瓷輕聲道:“不打擾柳大人了,我也去忙了。”
說完便走了。
她也確實挺忙的。
陸無憂一走了之,她得把卷宗又重新收拾回去,還要看看霜枝他們把推官宅收拾得如何。
這府衙雖然破破爛爛的,大倒是挺大的,官署後面還有諾大一個官宅居所,知府、同知、通判、推官和六房吏員各有住處。
賀蘭瓷前前後後檢查過推官宅的屋子之後,出於一種本能的擔憂,她叫人找來了梯子,然後爬上了屋頂。
——這屋頂它確實不行。
陸無憂客客氣氣,先禮後兵上門討債。
他名聲本來就大,上頭越是有人越是不可能不知道他,再加上他長得好,善言辭,且極其的能忽悠,一張嘴堪稱舌燦蓮花,往日高傲閉門不出的大戶此刻也都有些犯難。
“陸大人,你真打算去剿匪?為民除三大害?”
“你所說的,打算疏通河道的事情可是真的?”
“……還打算修堤引渠?”
“這河道衙門能支持嗎?”
餅畫得倒是挺大,銀子要得也很兇,一副兩三年內要大治隨原府的模樣。
陸無憂笑得溫和有禮:“本官確實是如此打算的,不瞞你說,我身後這些便是已經被本官招安的盜匪。晃州盜匪為患,朝廷甚是重視,此次聖上派我前來,便是打算要處理此事,以穩固邊境,讓百姓安居樂業……至於河道衙門更是用不著擔心,先前那位河道總督不是已經換了?”還是他親自彈劾下去的。
換個人說這些話可能隻是徒惹人笑話,但陸無憂侃侃而談說得煞有介事,且他確實上能連中六元奪得文魁,在翰林院混得如魚得水,下能去益州查案把天給捅破,二皇子都被他逼去祭祖了,他最後還能從詔獄全身而退,樁樁件件聽起來都很傳奇,不像是個尋常人——哦對,還娶了那位名聲同樣很大的賀蘭小姐。
外加他本人看起來真的格外真誠。
他身後那些號稱已經被招安,兇神惡煞的盜匪也很有說服力——和恐嚇力。
總之陸無憂走完幾戶人家,空手而去,滿載而歸。
孫李跟在他身後,滿臉興奮地恭維道:“大人,你這一趟去,比我們劫十趟賺得都多啊!”說著他又嘆氣道,“小人在蒼山幫混得其實也不怎麼好,劫來得大半還得交給上面。”
陸無憂倒沒多興奮,隻道:“以後改改措辭。你念過書麼?識字麼?”
孫李搖頭道:“這世道能活下來就不錯了,誰還有功夫學那個啊……啊,當然,大人你讓小人學!小人立刻去學!”
陸無憂沒說什麼。
等他快走回官邸,突然聽見有人道:“仙女!”
“是仙女下凡了!”
“真的是仙女!不是我眼花!”
仰頭望去,隻見不遠處的屋頂上,立著一個白衣蹁跹的少女,冬日裡的暖陽斜輝,映照在她的發梢、裙角,周身每一處,都氤氲出淺淺的光來,那沐浴在湛湛清光裡的容顏也渾不似真人,仿佛隻是個日影投射出來的幻覺,海市蜃樓一般,一碰即逝。
還有不知情的百姓正在原地握手許願。
陸無憂腳步一頓,看見她熟悉的動作,還短暫地憶了一下往昔,心道,那不是仙女下凡,那是我夫人又在修屋頂了。
他索性身形騰空,虛踏兩步,用輕功直上屋頂,腳尖剛踏上,就聽見“咯吱”一聲瓦片脆響。
“這屋頂……”
賀蘭瓷斟酌道:“我覺得真的可能會漏。”她纖指指著,“那邊都裂開了。”
陸無憂還沒來得及檢查這個危房,仔細端詳過,也覺得一言難盡道:“稅收上來一部分了,要不我們先修修官宅。”
“不用。”賀蘭瓷卷袖子,“我上回見過,可以自己動手試試。”她居然還又點點頭,“果然還是能派上用場的。”
陸無憂:“……”
下面的百姓則是忍不住繼續驚呼出聲。
“怎麼又飛來了個神仙!”
“神仙把仙女從屋頂上抱下來了!我真的沒眼花?這是我能看的嗎……”
“……你們醒醒,哪有神仙穿著官服的!那是新到任的推官陸大人,我剛還在府衙裡見到過!”
“胡說八道!不是神仙他怎麼會飛!”
賀蘭瓷被陸無憂抱下來,還掰著手指在跟他算:“雖然我們帶了行李,不過還是需要添置些東西。明日一早我去市集看看,聽說這邊東西比上京便宜不少,早知道我不帶這麼多了……”
她嘀咕著。
陸無憂下意識道:“那我明天跟你一起去?順便也了解一下當地。”
“你案子不審了嗎?”
“早點去不就行了。”
賀蘭瓷思忖道:“那卯時不到就要起來,你起得來嗎?”
陸無憂還真掙扎了一瞬,才道:“你多親幾口,我大概就能起來了。”
賀蘭瓷很懷疑:“如果親了你還起不來怎麼辦?”
更大可能是拉著她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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