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瓷迅速便反應過來:“藥性有反噬麼?”
陸無憂隨口道:“都這時候了,誰還顧得上那個。”
花未靈倒是替他回答:“有。不過不會傷及性命啦,就是事後會很虛弱……哥,你真的要去啊?”
陸無憂道:“待會就從南城門側繞出去,其他事我也交代過了。”
花未靈糾結著道:“好吧,不過哥你還是小心點。”
賀蘭瓷聽完花未靈的話,放下點心來,隨後也道:“你那個特產,也給我一顆。”
陸無憂道:“……?你要這個幹什麼。”
賀蘭瓷理直氣壯:“我也困了。”
陸無憂提議道:“你可以睡一覺。”
賀蘭瓷用一種匪夷所思的語氣道:“你去刺殺,我留下睡覺?”
陸無憂聳肩笑道:“有什麼不可以?等你睡醒,我應該就回來了。”
他其實可以瞞著她。
但還是決定據實以告,風險和打算都說清楚,說到底他不喜歡我瞞著你是為了你好的那套。
“……萬一回不來了呢?”
賀蘭瓷知道他武功高強,可是雙拳難敵四手,就像他之前每每開玩笑說要去刺殺一樣,北狄的軍營裡都是長期作戰的,本就不可小覷,單打獨鬥不是陸無憂的對手,加起來卻說不準。
“應該不至於。”陸無憂揉她腦袋道,“你不是連和我一起死都不怕了嗎?還怕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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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瓷定定想了一會,然後抬起頭道:“那好,我去接應你。”
——陸無憂到時候肯定是要有人接應的。
他也沉默了一會。
恰在此時,一直沒說話的慕凌開口道:“值得這麼拼麼?其實就算最後城破了,也怪不得你。”
陸無憂道:“你都留在這裡了,怎麼還在問我這種話?”
慕凌道:“大雍對你實在算不上好。”
連中六元,一心為民,卻被貶謫到了這樣的地方,辛辛苦苦奔波勞累,卻又被知府搶功,如今遇難了還要他來承擔,任誰都該心懷憤懑。
原鄉城真的破了,第一個被下罪的也一定是那位率先逃之夭夭的嚴知府,輪不到他這個推官。
倘若城真的守住了,說不準嚴知府還要大搖大擺地回來邀功。
陸無憂道:“但城中百姓是無辜的,他們多多少少都還叫過我一句‘陸大人’,我可以意氣用事一走了之,可人命沒了就回不來了。”
慕凌頓了頓。
陸無憂又道:“我是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麼,但你站在大雍的土地上,有下屬,有親衛——雖然是你爹留給你的,但懷瑾太子的錢財應也來自大雍百姓的賦稅,既然用了,那還報給百姓不是很理所應當的事情。縱使在上者對你有所虧欠,但這片土地並不欠你什麼。”
慕凌又是一頓,才笑道:“你這話說得倒是讓所有皇族愧然了。我爹要是活著,應該會跟你相見恨晚。”
陸無憂道:“你這麼推崇他,倒也沒見你和他變得一樣。”
慕凌道:“任誰看見自己親爹慘死在自己面前,都會思考他做錯了什麼,免得重蹈覆轍。”
花未靈旁聽到這裡,不由道:“正常不是應該想著怎麼報仇嗎!?”
慕凌轉頭看她,溫柔笑道:“因為仇人大部分都被我爺爺處理掉了,也沒留給我多少。”
賀蘭瓷卻是聽得一悚,他這個沒多少,聽起來似乎……
隨後她努力冷靜下來,那邊陸無憂已經準備出去,大概不想再和慕凌廢話下去,他轉頭看向她道:“你要是想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這一晚的天穹似乎格外的黑,舉目望去也還是不見多少亮光。
陸無憂脫了甲胄和外衫,快速換上了夜行衣,連個讓賀蘭瓷看看他身上有沒有傷的機會都不給,墜在地上的衣物仍透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她在陸無憂換衣時,抬手幫他把長發束好,然後道:“特產呢?”
陸無憂有點啼笑皆非:“你還真要?”
賀蘭瓷語氣不善道:“別廢話了。”
一顆赤紅的藥丸被他用指尖喂進賀蘭瓷嘴裡,恍惚間讓她想起了當初在公主府,那邊陸無憂也拿了一顆塞進自己嘴裡,她莫名有幾分詭異的懷念,然後便聽陸無憂道:“其實下毒說不定也能有點用,剛才慕凌在我沒說,未靈平時也不會和外人提這個,就是可惜她帶的毒藥分量十分有限。”
“……”
賀蘭瓷思忖了一下道:“你身上可以帶點。”
陸無憂道:“你不覺得是旁門左道,鬼蜮伎倆?”
賀蘭瓷鄭重道:“你活著比較重要。”
陸無憂便又想笑了,明明是這麼嚴肅的時刻,換以前,他多少還會有幾分感慨和悵然,現在看見她,卻隻覺得自己確實無所不能,生出無限底氣,和當初上諫時一樣。
——她不會質疑他為什麼這麼做。
不會勸他。
不會認為他在做無用功。
不會覺得他應該更珍惜權力地位,身家性命。
陸無憂根本不用解釋什麼。
她甚至想過和他一起死在這裡。
他到底是怎麼娶到這麼合適的人?
想到這裡,他居然還有那麼幾分扭曲的感謝蕭南洵。
賀蘭瓷眨著眼睛,還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隻是伸出手,又理了一下他鬢邊垂下的碎發,輕聲道:“務必小心。”
“知道了。”
陸無憂揚起眉眼,笑著道。
***
夜色黑透。
陸無憂順著南城門邊上的滑繩,貼著牆根輕巧地落下去。
四邊城門其實都有北狄巡邏的人虎視眈眈,如果有大批人馬偷襲一下便能發現,但人少,又在相對不易察覺的位置,則不會。
緊接著,又有幾個人滑下來。
陸無憂的身影不多時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賀蘭瓷也穿了深色的衣服,披上深色的鬥篷,帶上弓箭,紫竹帶著他們繞過北狄的大軍,從另一個方向過去,繞到大軍後面,不多時還看到了馬匹。
她不由問道:“這是哪來的?”
紫竹道:“少莊主提前準備的,原本是擔心有什麼意外,可以護送少夫人離開。”
是她當初心心念念的好馬,在馬市上舍不得買的。
賀蘭瓷沉默地踩上馬镫。
路上還遇到零散巡邏的北狄兵士,被紫竹他們幹脆利落地解決。
天穹中無月,此地更沒有更夫,無法判斷時辰,賀蘭瓷隻能在一下一下急遽的心跳聲裡,心中默念,翻來覆去地背四書五經。
遙遙望去,北狄的軍營裡還很是熱火朝天,甚至在拿大雍的俘虜尋歡取樂。
賀蘭瓷也不記得自己把《大學》背了第幾遍,握緊韁繩的手都勒得發白了,每時每刻漫長如許,眼眸閉上,復又睜開。
就這麼等著,等著。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就在賀蘭瓷等到腿都有些發麻了,北狄的軍營裡傳來了一聲震耳欲聾的男子怒吼聲:“什麼人!”
隨後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快來人!有人刺殺王子!”
號角聲猝然響起,所有的聲音都像剎那間停下了,一時寂靜,緊接著兵荒馬亂的聲響湧起,嘈雜的腳步聲,刀劍聲接連不斷,平靜被徹底打破。
她瞬間勒緊韁繩,朝著北狄軍營的方向奔馳過去。
奇怪的是,她明明應該看不清,可又確實覺得自己看到了,營帳中有黑影驟出,雪亮的刀光輝芒大作,在北狄的軍營裡不斷閃爍,帶起飛濺的血花。
距離越來越近,紫竹他們已經開始舉起弓箭快速飛射過去,用以掩護。
賀蘭瓷定了定神,微微壓低身子,她終於能清楚地看見那個黑影,單手持刀,平素溫和的眉目此刻格外森然冷峻,手裡似還提著什麼。
速度越來越快——
越來越近——
賀蘭瓷隻感覺到身後一沉,她立刻頭也不回地勒緊韁繩,夾緊馬腹,載著身後的人以最快的速度離開,身後的人似乎把什麼丟給了紫竹,便趴在了她背上。
身後騎馬的追兵也即刻追來。
但重金挑的好馬確實不凡,速度是從未有過的風馳電掣,耳畔風聲呼嘯,吹得賀蘭瓷鬢發凌亂,背後是陸無憂貼著的胸膛,她支撐著他,頸側感覺到一滴溫熱。
賀蘭瓷短促道:“誰的血?”
陸無憂氣息凌亂道:“我的。”
賀蘭瓷心頭一緊,又聽陸無憂道:“不過死不了,你別管我了。”
身後有箭矢擦著馬身飛過,同樣也有箭矢在往後飛射。
賀蘭瓷道:“那你拉下韁繩。”
陸無憂道:“好。”
賀蘭瓷拿起別在馬側的弓箭,深吸一口氣,在劇烈地心跳聲裡,搭弦拉弓,反身向後射去,也不管有沒有射中,一箭連著一箭。
她緊張到頭皮發麻,卻突然浮現出當日在殿中與北狄女子比試時的奇特感覺。
長箭破空。
一連便是七八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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