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夫人瞪著兒子離開的背影,面現惱意,忽然瞥到還放在榻上的那幅小喬敬上的針線,一把拿了起來,操剪子咬牙,咔嚓咔嚓剪成了兩截,最後連同剪子一道擲在了地上。
……
春娘在東屋庭院外等著小喬,見她出來,迎了上去,陪她默默行了段路,最後回到自己所居的寢屋,屏退了下人,這才詢問剛才的經過。
小喬已經定下了神,春娘也不必有隱瞞,將方才自己見朱夫人的經過簡單敘述了一遍。
春娘沉默了半晌,道:“女君,夫人如此憎恨女君,想獲她歡心,恐怕是回天無力。如今就隻能看徐夫人了。倘若徐夫人也是如此,女君……”
她遲疑了下,湊到小喬耳畔:“女君可想過不若婉轉服侍於魏侯,以獲他庇護?先前在信都,婢便覺得,魏侯雖因兩家舊恨,也冷待女君,但看著倒非以虐取樂之人,也非大惡之徒。婢今日聽那丙女所言,魏侯一年到頭,難得有多少時日留在這裡。夫人如此憎恨了,徐夫人若也同恨,到時魏侯一走,留下女君隻身一人,日子如何得過?”
小喬望著春娘。有些驚訝於她忽然給自己出的這個主意。
春娘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長發,嘆道:“婢還在信都時,便有心想勸女君了。婢也知道,這是委屈了女君。春娘不過一蠢鈍之人,女君比春娘聰明百倍。若是說的不對,女君責罰便是。”
小喬搖了搖頭:“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如今剛來,還不急。等見過了徐夫人再說吧。”
她微笑著道。
……
小喬這一天其實很累了。但傍晚見朱夫人時的一幕,令她當夜遲遲無法入眠。
她忽然很想念大喬。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想念。
她獨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著前世裡,大喬應該也在洞房次日就被魏劭派人給送回了漁陽,就像自己一樣。隻是,她在路上並沒遇到什麼意外,最後她隻身來到了這裡。當她一個人面對朱夫人,遇到像自己這樣一幕的時候,當時她到底是如何過來的?此後接下來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她又是如何自己一個人熬過去,直到最後一刻,被當了皇帝的有名無實的丈夫給廢了,看著他立另一個女人為後,然後,又是在怎樣的絕望和悲傷之中,她以自殺了結了生命?
雖然知道,這一輩子,她再也不會遭遇那樣的悲慘命運了,但小喬的心裡,依舊還是堵的發慌,慶幸自己在去年最後那幾個月裡,做出了那樣的正確決定。
她現在隻是很想大喬,非常想知道她在哪裡,她和她的情人比彘,過得又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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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聽起來有些熟悉。
似乎……
是魏劭?
現在已經很遲了。他也沒派人來取他的東西。或者是他用不著,或者,是他親自來取?
小喬有些疑惑,還豎著耳朵聽外頭動靜時,門仿佛被人推了推,但因為她反闩,所以推不開。
“女君!君侯到了!”
春娘的聲音傳了過來。
小喬心咯噔一跳。
果然是他!
“來了!”
她應了一聲,飛快從床上坐了起來,扯了件衣裳罩在身上,匆忙掩好衣襟,系了腰帶,下地過去打開了門。
果然,魏劭站在門外。
“君侯歇在這裡。”
春娘匆忙進來,面上帶著微微歡喜的神情,低聲對小喬道。
這實在有些意外。小喬錯愕著時,魏劭面帶倦色,抬腳已經跨了進來,徑直往浴房裡去,道:“把我衣物拿進來——”
他走了兩步,忽然瞥到被收拾出來整整齊齊地折疊起來放在案上的自己的衣物和餘些日常用具,停下了腳步,慢慢轉過頭,看向小喬。
小喬頓時一臉黑線。急忙走過去擋在了前頭,用盡量若無其事的語氣解釋道:“僕婦說這裡久未居人,我怕生霉長蟲,白天各處驅了下蟲,當時將你衣物等暫時取出放置在旁,方才忘了放回去……”
魏劭一直盯著她。
她不禁微微氣短,聲音也越來越低。解釋完了,見他撇了撇嘴角,又露出那個她有點熟悉的表情。
“放回去吧,往後我都住這裡!”
魏劭說完,扭頭朝浴房走去。
第21章 月夜
魏劭身上披了件白色單衣,襟口略敞,右衽松垮掩至腰間,也沒系帶,飄飄灑灑地從浴房裡出來。西屋這邊從前就服侍他沐浴之事的幾個僕婦手腳麻利地收拾完,躬身退出去。春娘望了小喬一眼,跟著也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房裡剩下了他兩個人。
他那些東西,剛才都已歸置回了原位。其中有個尺長的扁平紅木匣,以暗鎖扣住,原本擱在置物架的最上一層,這會兒也照原樣擺了回去。
魏劭原本上了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又翻身下榻,徑直走到那個靠牆的置物架前,拿下匣子,背對著小喬,仿佛撥弄了下暗鎖,忽然回頭問:“這匣子,你可打開過?”
小喬立刻搖頭:“未曾。這房裡所有你的一應器具,我半點也不曾碰,下人起先收拾時,也隻照我吩咐,將東西暫時擱在了一起。怎敢擅自開啟?”
魏劭將蓋子蓋上放回原位,轉身道:“往後我的東西,不要隨意動。”聲音冷冷的。
小喬點頭:“不消你說,我也知道的。今日確實是我一時疏忽了。往後不會再動。”
魏劭不置可否的樣子,走回到床邊,躺了下去。
小喬還站在床前,見他上了床閉上眼睛仿佛預備睡覺了,心裡不禁有點犯難。
魏劭一回到魏家,居然就一反常態地和自己同居一室了,實在令她意外。她自然不會認為是他突然大發慈悲地要顧及自己的顏面了,更不可能是對自己動什麼心思。雖然原因有點叫她費解,但她猜測,應該是和傍晚時與他母親朱夫人的會面有關。
這些可以日後慢慢研究,問題是此刻。
此刻她該睡哪?
她揣測,這男人應該不願意自己和他同床的。
就她自己來說,兩人同床,即便什麼也不幹,心裡其實多少也是帶了點別扭的……
“還站著幹什麼?”
魏劭忽然說道。
小喬一怔。看了他一眼。
他雙目依舊闔著。
他這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
小喬爬上了床。輕手輕腳地。她慢慢躺了下去,小心盡量不去碰到他。
他沒再說說了,眼睛一直閉著,仿佛睡了過去。
片刻之後,小喬原本有點繃的身體,慢慢地也開始放松。就在這時,魏劭倏地睜開了眼睛,一個翻身下床,一把抓起擱在案上的他的一柄長劍,朝著門的方向就快步走去。
小喬略微吃驚,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一邊胳膊撐著肩膀半坐了起來,還沒回神兒,見他一把拽開了門,劍已出鞘,劍尖正對著門外那個俯在門縫邊全力偷聽著的僕婦。
這僕婦姓王,侍女喚她王媪,正是負責伺候西屋這邊沐湯之事的那個管事。
王媪一邊耳朵使勁湊在門上,聽的正費力,忽然覺察情況仿佛不對,正要溜走,不想門突然開了,眼前一晃,唰的一下,雪亮劍尖就指到了自己鼻尖,抬眼見一個人影籠罩下來,魏劭現身在了門內,衣襟半開,兩道目光卻陰沉無比地盯著自己,打了個哆嗦,兩腿一軟,噗通便跪了下去,不住磕頭地求饒。
“男君饒命!男君饒命!婢也是無奈……夫人下令,婢不敢不從……”
魏劭眯了眯眼,往側旁讓了一讓。
“睜大狗眼,看個清楚沒?”
王媪哪裡還敢看,隻不住地磕頭哀求。
“叫你看,你就看!”
王媪戰戰兢兢,終於勉強抬起頭,飛快朝裡瞥了一眼。
房裡燈影昏昏,螺屏暖翠,隔著垂幔數重,隱隱可見床上半坐著的一個朦朧身影,小喬長發垂腰,身影倩倩,情狀極其香旎誘人。
王媪不敢再看了,閉上了眼睛。
“可看清了?”
耳邊響起魏劭陰森森的聲音。
“看……看清了……”
魏劭驀地揮劍,在王媪驚天動地的慘叫聲中,一側門框被劈斷。
王媪本以為劍是劈向自己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最後發現自己沒事,慢慢睜開眼睛,人已經抖的成了個篩子。
“滾。”
魏劭收了劍,嘴裡蹦出一個字。
王媪如逢大赦,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了。
魏劭“砰”的關上了已經閉合不嚴的門,走了回來。
小喬屏住呼吸望著他。見他面上陰霾沉沉,到了床前,把劍扔在案面,撩開帳子便重新躺了回去。
他很快就閉上了眼睛,片刻後,面上怒氣仿佛漸漸消去了,神色終於恢復了平靜。
燭火透過帳子,給他側臉的輪廓線條蒙上了層近乎柔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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