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隻有你為姨母著想……那個喬女,若是有你半丁點兒的貼心,我也不至於在兒子面前落的如此沒臉!”
“姨母——”
“好一對情深難舍的姨甥!連我這老身見了,也是心有所戚然!”
身後忽然有個四平八穩的聲音傳了過來。
朱氏猛地回頭,見徐夫人不知道何時竟然來了,此刻手裡拄著一根拐杖站在門口,神情看起來和平常無二,但那隻獨明的眼睛裡放射出的刺芒卻筆直地射向自己,嚇了一大跳,慌忙松開鄭楚玉,朝徐夫人跪了下去迎拜,顫聲道:“婆母如何親自來了?若有事,使人喚一聲便可。”
徐夫人理也不理,目光改射向跪在了朱夫人身後的鄭楚玉。
鄭楚玉臉色發白,不敢抬頭。
徐夫人看了鄭楚玉片刻,慢慢地道:“把鄭姝即刻送出家門。往後莫再讓我見到她了。”
她說完,立刻有兩個健婦進來,拉著鄭楚玉往外去。
鄭楚玉哭了出來。
徐夫人頓時心亂如麻,忙道:“婆母……”才開口,見徐夫人目光倏然掃向自己,頓時說不出話了。
“我知道你姨甥相伴多年,頗有感情,你放心,不會虧待了她。她父母雖亡,仍有伯叔,送她回去,嫁妝也一並送去,讓鄭家人找個好人家嫁了,如此安排,你有不滿意?”
朱氏嗫嚅道:“一切聽憑婆母安排。”
外面鄭楚玉的聲音已經聽不到了。房裡的僕婦也都出去了。最後隻剩朱氏還跪在地上,低著頭。
許久,她慢慢地要抬頭時,忽然聽到徐夫人猛地頓了一下拐杖,力道之大,竟然將她腳前的那塊青磚頓出了一道裂紋。又聽她厲聲道:“我準你抬頭了嗎?”
朱氏一個哆嗦,抬起眼睛,見徐夫人滿臉怒容,俯視自己的那隻眼睛裡,射過來的光芒猶如刀般凌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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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嫁入魏家二三十年,心裡雖然一直怨怪徐夫人對自己冷淡,但像此刻這樣的厲色,卻是從未有過。心噗噗地跳,勉強定住心神,壯著膽子道:“不知媳婦做錯了什麼,竟然惹的婆母如此生氣,求婆母明示,也好讓媳婦改過……”
徐夫人啐了她一口:“昨晚你給我孫兒下了哪裡來的下九流惡藥?為了把你那個好外甥女塞進我孫兒房裡,你安敢做出如此歹毒之事?你道那是催情!倘若有居心叵測之人將交給你的變成□□,你這蠢婦,莫非也要投給你的兒子不成?鄭姝是你的外甥女,我的孫兒便不是你自己肚裡爬出的親兒子了?”
朱氏面色頓時蒼白,額頭密密地沁出了汗,心知事情已經被徐夫人知曉了,不敢再辯解半分,以額觸地,泣道:“媳婦一時糊塗,犯了大錯!僥幸未鑄惡果。求婆母施懲,往後再不敢了!”
徐夫人顯見怒極了,厲聲呵斥完剛才那一段話,喘息個不停,片刻後才服了下來,冷冷道:“你平日和巫祝交通頻頻,我也睜隻眼閉隻眼。如今你竟敢對自己的親兒子下這樣的手,可見心思已經邪歪到不知何處了!你是我孫兒的生母,我也不好對你如何,免得落了我孫兒的面。也罷,既然你自己央我施懲,你便去祖宗祠房自己面壁去吧!何時想清楚明白了,你再回來!”
徐夫人說完,再不看朱氏一眼,轉身便走。到了門外,身子微微晃了一晃,候著的鍾媪急忙接扶住她。
徐夫人閉目,定了定神。見鍾媪望著自己,神色裡有些憂慮,朝她搖了搖頭,道了聲“我無妨”。鍾媪便攙她一路出來往北屋回去。
“老夫人,早上男君來時,在老夫人面前半點未提昨夜之事,可見男君不想讓老夫人知道夫人所為。老夫人這樣懲戒夫人,男君性烈,若知老夫人召過女君,倘若遷怒……”
她停了下來。
徐夫人獨目望著前方,淡淡地道:“這就看喬女自己了。倘若連這點事都過不去,日後如何能與仲麟匹耦伉儷至白頭?”
鍾媪沉默了片刻,點頭稱是。
第34章 替換了
家中後宅的事,讓魏劭感到有點頭疼。
之所以頭疼,是因為對著自己的母親,即便她做出了像昨晚那樣的事,他也依然無法下的去狠心用他習慣的那種殺伐決斷去對待。
在這世上,如果一定要他說出他無法狠下心對待的女人,不會超過三個。
祖母當然是一個。
他的母親朱氏是一個。
還有……
已經沒了。
魏劭立刻就將腦海裡的舊日那張臉驅了出去。
很快,他也沒多餘時間或者精力再想家中後宅事了。
邊城數年沒有遭過此次像上谷那樣的來自匈奴的大陣仗襲擊了。
數年前,單於相繼吃了幾次大敗仗。最後那一次,他率自己的騎兵逐匈奴深入千裡,四角王庭之一的西王庭破,一度被迫遷移。匈奴人從此沒再像從前那樣頻頻南下侵犯,幽州邊境也得以寧靜。
從之前探子陸續回報的消息看,單於伊邪莫因為身體漸衰,繼承人的爭鬥就成了目下匈奴王庭最大的矛盾。屠耆太子左賢王烏維是伊邪莫的兒子,單於之位的繼承者,但這個太子並不十分得匈奴人的心,反而是他的叔父日逐王烏珠屈更得人心。王庭裡,貴人議會、左右谷蠡王、左右大都尉,左右大戶當這些出於單於子弟或匈奴名門的重要人物裡,漸漸有不少人或明或暗地開始支持日逐王,這引起了左賢王的警惕和不滿,與自己叔父之間的爭鬥也日益激烈。
魏劭已經知道,襲擊上谷的那批匈奴騎兵出自左賢王烏維。
選擇在徐夫人大壽的時間突襲上谷,烏維是想用這種手段在族人中樹立威信、向烏珠屈挑釁,同時,也是在向自己復仇,為多年之前曾敗於自己手下的那場王庭保衛戰。
也是因為那次失利,烏維威信大受打擊,日逐王勢力才開始慢慢崛起的。
上谷的這個教訓讓魏劭再次警覺了起來。
最近幾年,因為邊境無事,他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統一北方的戰事上。
統一北方固然重要,但戍邊保境,抵御匈奴,才是魏家四世三公、百姓所歸的立足之本。
祖父父親做了一輩子的事,不能斷在自己手裡,哪怕為此要推遲,乃至無限期打斷自己問鼎中原的目標,他也別無選擇。
魏劭早上一出門,立刻忙碌起來。從東到西,柳城、白檀、白登、馬邑、桑幹等十餘個用於駐防匈奴的重要邊城軍報都陸續送到了都衙。他與部曲將臣議加強戒備、安排防守、調遣兵將,案牍事畢,又出城巡營,結束這一天的事,歸城已經入夜。
不止入夜,是晚了。
其實他本可以早些結事,繼而早些回去的。
但他卻親自巡遍了城外所有寨營,直到從最後一個最遠的,規模也很小的寨營轅門了出來,這才照月踏馬而歸。
這時已經很遲了。
隨他同行的李典、張儉等人都以為君侯是為前些天的上谷之事而如此親力親為。這事原本完全可以由他們代勞的。
魏劭確實為了上谷之事。
但也隻有他自己心裡知道,其實也是因為家裡頭的那個她。
白天忙碌時,他也沒空想昨晚的事。此刻要回去了,他慢慢開始不自在了。有些不知該如何再去和她面對面。
想起昨夜自己對她做的那些事……想起她被自己欺凌的背冒香汗、嬌喘籲籲……想起她抱怨他為什麼不肯快點釋放,因為她早就已經手痛胳膊酸時的那種帶了點哭音的語調……
魏劭人還騎在馬上,下腹突然就漲熱了起來,就跟昨晚吃了他母親喂他的王母仙藥差不多的感覺了。
所以他更不想這麼快和她碰面。
昨晚和她發生的事,太過突然了。
這本也無妨。她是自己的妻,他有紓解的需要,她又正好在邊上。他在極其興奮的關口能中途停下那樣待她,其實連他自己到了此刻還沒明白,當時腦袋裡到底想的是什麼,更不用說接下來的那一次次重復的過程了。
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忍下去沒要了他的。
這些都罷了。真正讓他感到別扭的,是自己到了後來的投入程度,完全超出了他的設想。
他很是措手不及。更拿不準往後自己該以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她——一個他原本他娶過來純粹隻是為了當擺設的喬家女。
……
魏劭最後終於進了魏府。
將近亥時。除了守夜的下人和在夜風中飄搖著的一盞盞照明的燈籠,整個魏府已經和夜色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魏劭走進西屋,穿過跨院,遠遠看到對面甬道盡頭中間那間屋子的門窗裡溢著昏黃的燈光。
他的腳步原本就不快,此刻更慢了下來。但最後,終於還是走到了房廊臺階下,一個靠在廊柱上等著關門昏昏欲睡的僕婦聽到腳步聲,轉臉見他回了,精神一振,急忙撐開眼皮子站直身體正要呼他,被魏劭動作阻止了。
魏劭步上了臺階,來到門檻前,停了一停,抬手慢慢地推開了虛掩著的那扇門,然後邁步走了進去。
男女事,陰陽人倫也,況乎夫妻。
他想道。
……
夜雖然深了。小喬此刻卻再也沒法像從前那樣,等著等著,最後就沒心沒肺地自己瞌睡了過去。
其實她倒希望自己能睡過去,然後就不用再去對著魏劭那張臉了。
為了給自己找點事做,最後她又開始抄帛書。一抄就是大半個時辰。原本虛浮的心情終於慢慢地沉靜了下去。
但他開門進來時發出的動靜,雖然不大,但還是打斷了她原本漸漸平靜下來的思緒。
她寫完了正在寫的那個字,將筆擱回在筆架上,然後站起來,轉過了身。
魏劭已經進來了,身影在屏風旁晃了一下,接著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她一看,立刻就松了口氣。
他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不對,應該說比平常還要冷漠。平時他進來,至少會看她一眼。
今晚她一個大活人站在他跟前,他連眼角風都沒掃她一眼,徑直就往浴房方向快步走去——腳步快的連她像平常那樣迎上去說句譬如“夫君回來了”之類的場面話的機會都沒有。
小喬望著他背影,今天困擾了她一天的關於和他在床上親密接觸後該如何面對他的煩惱,立刻被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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