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跟到了她的身後,神色擔憂地看著她的背影。
“春娘,我腹餓了,吃飯去吧。”
片刻後,小喬理好鬢發,轉身對她說道。
……
魏劭當晚沒有回房。第二天早上才回來。
他回房時,小喬已經起身,剛梳妝完畢。
魏劭面無表情,仿佛沒有看到她似的。洗漱完畢換了衣裳往北屋去。小喬默默跟上了他。兩人到了徐夫人面前。徐夫人說魏儼剛走,就和他們前腳後步,明日就是鹿骊大會了,從前都是由他一手經辦的,這回他去了代郡,昨天剛回,今天就有事找上他,今日一天想必他都十分忙碌。
徐夫人說話時,魏劭神色始終如常,小喬更是全程面帶微笑。兩人一起出來,走到那個岔道口,魏劭腳步沒有停留,撇下她徑直繼續往前頭大門的方向走去時,小喬叫住了他。
他看似非常勉強地停了下來,轉回半張臉,向她投來一瞥。
小喬走到他面前,開口說道:“也並無別的事。就是關於那隻西域貓。原本是你送我的。既然你不能碰觸,我見你似乎又厭惡於它,我也不方便養了,你最好拿回去。或若嫌麻煩,我另尋個願意收養的人家將它送了。因是你的東西,故而處置前,先告你一聲。”
她其實頗喜歡它,也很想養下去。隻是確實覺得,這貓似乎和這家裡姓魏的兩個人都犯衝,自己再養下去,似乎不妥。
“一隻畜生罷了!我既送了你,你要養便養。我雖狹隘,也不至會和一頭畜生過不去!”
魏劭冷冷道,轉身而去。
小喬停了停,目送他背影消失,轉身回了房。回房後想來想去,最後還是覺得不能養了。
這貓金貴,日常主食自然是肉。尋常人家必定養不起,小喬也不忍讓它流落顛沛。便吩咐了下去,讓打聽合適的人家給送了。林媪等人都詫異不已。心想分明是君侯送給女君討她歡心的玩物,何以才過幾天,女君便要將它送走。雖然都喜歡它肉絨絨的樣子,隻知道自己便是拿回家中也是養不起的,萬一養死,還怕不好交待。沒想這麼巧,到了傍晚,北屋那邊來了個僕婦,說徐夫人得知,讓把貓抱過去讓她養。
小喬急忙親自抱了貓兒過去。徐夫人見了貓,十分喜歡。那隻貓似乎也和她頗為投緣,被徐夫人抱住,撫摸了幾下腦袋,喉嚨裡發出幾聲咕嚕咕嚕的聲音,便蜷在她的膝上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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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二郎特意送你的養的,才幾天,怎又要將它送走?”徐夫人抱了一會兒的貓,問道。
小喬道:“原本也舍不得的。夫君送來了,才知道引他不適。”便將那天他進了貓舍打噴嚏,後來又身上起了紅點發痒的事提了下。
徐夫人恍然,點頭:“原來如此。我說呢!你那邊是不能養了。往後便放我這裡吧。我見它和我似乎投緣。正好也能做個伴。”
小喬笑道:“原本孫媳婦愁尋不到好的去處容它。這會兒祖母接了養,那就是它的福了,比我養要好多,我也放心了。”
徐夫人笑,低頭摸了摸貓兒,仿似無意地道:“仲麟可是惹你生氣了?”
小喬微微一怔,抬眼見徐夫人那隻獨目望著自己,雖含著溫和笑意,卻十分明亮。便猜應當被她是看出了什麼。
果然,徐夫人又笑道:“一早你們來,我一見就覺得不對。往常你們來看我,和我說個沒兩句話,我就見你倆望來望去的,早上卻隻我那個孫兒望你,我見你連眼角風都沒掃一下他。我就想,不是他得罪你了,還會是什麼。”
第62章
小喬感到微微尷尬。知再強瞞也瞞不過去了,心念電轉間,便低下頭道:“全是孫媳婦不好。昨晚在房裡,為了點雞毛蒜皮事和他鬧了點性子。還請祖母勿怪。”
小喬昨夜後來自己想了大半宿,確定魏劭這兩天突然變得陰陽怪氣,就是和他說出口的那句“連我魏家男子,也盡要為你裙下之臣”有關。
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這麼武斷地給自己腦門貼了張潘金蓮的標籤,在遇到魏儼的時候強行拉自己秀恩愛,一轉身跑到自己跟前撒起了瘋。
但有一點她能確定,他認為魏儼和自己有不正當的關系。
當時她也確實被他流露出來的這個想法給惡心壞了,一時控制不住,也不管後果如何就給他了一耳光子,順利把他給打跑了。不過,魏劭今早還回來,和自己一起到徐夫人面前裝相,可見他不願讓這種“家醜”外揚,所以徐夫人這會兒突然問起,小喬自然不敢多說半句,隻這樣含含糊糊地拿“房裡”、“雞毛蒜皮事”來推擋。料以徐夫人的輩分,就算她再好奇,或者說,再不相信,也不至於打破砂鍋要問到底。
果然徐夫人沒再追問下去。隻點了點頭,道:“唇齒尚有擦碰,何況少年夫妻?雖然你方才說是你不好,我卻知道必定是他得罪於你。他從小就是隻皮猴兒,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打了跟他再好好說,他也就吃記性了。”
小喬覺得徐夫人話裡似乎含了些別意,一時也沒空咀嚼,隻想快些度過這陣尷尬,便胡亂點頭應聲。
徐夫人笑道:“明日鹿骊大會,須得一早出門,這會兒也不早了,貓兒留下,你且回房吧,好好準備明日之事,養足精神。他回來若還跟你置氣,你盡管來告訴祖母,祖母替你做主。”
小喬恭敬應了退出去,回到西屋。魏劭自然是不在的。小喬也不再等他吃飯了,自己去吃了,回房後,靜下心來,在腦海裡一遍遍地過著明早自己要做之事的每一個細節,以確保到時候不會出任何的紕漏。隨後上床去睡了。
她需要養好精神。
魏劭是在半夜回來的。輕手輕腳的,仿佛怕吵醒了她。小喬其實還是被他吵醒了。但裝作睡著。
魏劭從浴房裡出來,熄燈爬上了床。當夜兩人各睡各的。小喬睡的很安穩。次日早,被邊上的動靜給弄醒了。
魏劭從床上坐了起來。
窗外才剛剛泛出點灰白的顏色。照現在的時令,估計五更還不到。還早。
但今天有鹿骊大會,他確實理應也當提早出門的。
小喬眼睛勉強睜開一道縫兒,看到了魏劭坐在床上對著自己的後背和後腦勺。
他坐著沒動,仿佛在出神,忽然轉過些臉,瞥了眼枕上的小喬。
小喬還有點沒完全睡醒,半眯著眼睛,迷迷瞪瞪地和他對視了一眼。他仿佛不屑,轉回了頭,撩被便下了床。
雖然鬧了那樣一場,生分了,但既然人已經醒了,該當做的事,小喬也會做的。打了個哈欠跟著他起了床。如常那樣開門,叫人進來服侍洗漱穿衣。
整個過程沒有人發出半句聲,就隻聽到僕婦進出的腳步聲和銅盆水盥被輕微碰撞發出的響聲。隨後小廚房的人抬進來放了早飯的食案。小喬也跪坐在旁陪著。
先前兩人好的蜜裡調油時,魏劭早和她同桌而食了。
現在就像自動恢復到了遊戲初級狀態。
魏劭全程無表情臉,小喬服侍他吃完了早飯,送他出了門,看他背影消失在了微白的晨曦裡,進來後自己也不再睡了,梳洗完畢,春娘幫她取出今天要穿的衣裳。
今天算是她嫁入魏家後的第一次公開場合露面,穿什麼衣裳,多日前就開始費思量了。
鹿骊臺不是什麼魏家七大姑八大姨的聚會,面對的是漁陽世家大族、魏家部曲將吏、幽州萬眾軍士。小喬原本已經夠美了,該強調的不再是美,而是她第一次以魏家第三代女君身份現於眾人面前時能與身份相持的風度與氣場。
為此,春娘特意私下去請教鍾媪。鍾媪說,徐夫人當天穿醬紫,女君可著纁紅。既相配,又出眾。
春娘歡喜,謝過鍾媪,回來便改制衣裳。
她一手好女工。昨天終於將衣裳備好。
小喬穿上纁紅地刺繡玄色龍鳳蔓草紋的禮衣,裙裾曳地,大袖垂膝,腰帶闊七寸,繡繁復精美的金絲茱萸聯雲紋,腰中鑲嵌如意美玉,一頭青絲高高绾成凌雲盤桓髻,兩旁各插一支嵌寶銜珠雙鸞金簪。
比起去年剛出嫁時,如今大半年過去,小喬不但個頭長了一些,身段也漸漸開始脫去少女青稚,發育更顯勻亭。穿上這樣的禮服,盛妝過後,從頭到腳佩環交映,金玉葳蕤,氣韻華貴,又不失清麗,連徐夫人見到了,也端詳她許久,最後笑道:“有如此佳婦,我孫兒之福也!”
這日天高雲淡,一早便朝霞燦爛。辰時中,魏梁奉命來接魏府女眷。小喬和徐夫人登上馬車。朱氏也一道去了,出城數裡之地便是鹿骊臺。
鹿骊名為臺,實際是一座高高建於夯土基上的觀景樓。坐北朝南,長寬各數十丈,高三層,四面無遮,氣勢雄偉,視野極佳。鹿骊臺的對面,就是一座可同時容納萬人的大校場,東西南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門,四門兩側又各開一拱衛小門,四門之上也各建有一稍矮的觀臺,隨四門而命名,分別為青龍臺、白虎臺、朱雀臺、玄武臺,是為受邀而來的各地太守和其餘貴客所備的。
將近巳時,大校場裡旌旗遮天,兵甲耀目,數以萬計的各路人馬已經齊聚。
徐夫人的馬車漸漸靠近青龍門時,四門炮聲響起,魏劭魏儼帶著漁陽和各地太守以及世家貴族疾步出來,列隊相迎。
徐夫人一頭華發梳的溜光整齊,身穿醬紫衣裳,從馬車上下來,一手拄著龍頭拐杖,另邊胳膊被小喬攙著,身後朱氏相隨,朝著青龍門走去。
魏劭和魏儼搶上前去行禮,其餘太守等人也紛紛施禮。
鹿骊大會除了選拔人才、耀武揚威的目的,也是魏家與各地太守相互聯絡,促進聯合的一個場合。
今日這些受邀前來的各地太守,無不是魏劭父親在時便有的老人。前幾日起,魏劭便相繼與趕來的這些人會過面了。他們自然也都與徐夫人打過交道,盼著與她會面。隻是徐夫人如今不大見客。此刻見她終於露面,爭相上前向她問好。
徐夫人精神矍鑠,面帶笑容,與人一一寒暄,見眾人目光隨後落到小喬身上,笑道:“老身年已邁,幸而我魏家中饋繼承有人,此我孫兒新婦喬氏,深得我心。今日便由喬氏代老身擊響金鼓,為我幽州健兒鼓舞聲勢!”
小喬在眾人略微的驚訝目光注視之下,不疾不徐往前一步,面帶微笑道:“我來之前,祖母便告我,雲今日到場的,無不是英俊豪傑、魏家肱股,叮囑我萬萬不可失禮,當以叔伯拜之。諸位叔伯,納我一禮。”說完向三面各施一禮。
眾人見她年紀雖不大,卻容色絕代,舉動風華,應答大方,氣度過人,不過一個照面,都覺眼前一亮,徐夫人如此薦她,何況她的身份還是魏劭之妻,不敢託大賣老,各自向她回禮。
徐夫人心情極好,大笑聲中,復讓小喬挽著自己的手臂,攜她步入青龍門。
校場裡的萬眾軍士見徐夫人現身,萬歲呼聲四起。
徐夫人滿面笑容,帶著小喬,身後隨了朱氏,在魏劭魏儼兄弟的陪護之下,登上鹿骊臺列位。各地太守、貴族、以及受邀而來的客也紛紛各自登上四門觀臺列坐。兩日前到的袁代、丁屈也被引入座位不提。
鹿骊臺的視野極好,四面大風吹揚,從臺上俯瞰腳下,但見巨大校場之內,軍士方陣羅列一字排開,兵甲森嚴,武風雄渾,心胸也不由隨之升起一陣激蕩之感。
小喬知道魏儼魏劭兄弟就在近旁,四目正觀著自己,心中對這兩個魏家男人實在膈應,卻絲毫沒有分心,眼中更看不到這兩個人。她隻望向徐夫人。在徐夫人帶著鼓勵的目光之中,深深呼吸,吐完胸中濁氣,邁著穩穩的步伐,走向設在鹿骊臺中央的那座巨大金鼓之前,從一個軍士手中接過綁飾了紅纓的銅槌,在萬眾矚目之下,穩穩地揮臂擊鼓,三聲之後,伴著尚未消去的嗡嗡鼓振,朗聲道:臍彼公堂,稱彼篁觥!蒙我勇士,安守四方!萬壽無疆!
彼時大風吹揚,合著鼓振之聲,她清朗又充滿了元氣的聲音,隨風傳送到了校場的四方上空之上。
“萬壽無疆!”
“萬壽無疆!”
校場起先沉靜,片刻後,忽然再次爆發出了一陣合著她朗誦之辭的“萬壽無疆”聲,聲來自四面,幾乎震動雲霄。
小喬將銅槌放回託盤,如來時那樣,穩穩地走了回來。
她看向徐夫人,從徐夫人含笑的雙眸中,她知道自己應該通過了這次於她自己來說其實是個並不容易的“考驗”。
她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神色看著平靜,實則心髒還在飛快跳動,手心裡也捏出了一層汗。
而今女人地位雖然普遍低下,但在魏家,卻有過女人主政的一段歲月,也是靠著當時的徐夫人,魏家才渡過那段飄搖低谷,為後來的魏劭主政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所以,在魏家徐夫人的面前,根本就沒有所謂女子不能走出內堂之說。
小喬深知,以自己的資歷,原本根本不可能以如此高的姿態,站在名為鹿骊臺的這個地方的這個位置上,受著來自腳下萬眾的歡呼之聲。
從她的本心來說,她也沒有渴盼過去獲得這樣的榮耀——她從不覺得自己配得。並且更重要的,她的內心有些惶恐——自己今日受了這樣的榮耀,日後卻不能對等報答的惶恐。
但是徐夫人卻將她推到了這個位置上。她無法拒絕。
小喬其實也不知道徐夫人為何如此看重自己。既然蒙她看重,今日之事也無法推卻了,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盡己之力,不要辜負了徐夫人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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