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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小喬見徐夫人似微怔,看向自己,便說道:“我心知這實在是個不情之請。夫君如今在外徵戰,祖母年事又高,方病一場,好也沒幾日,我合該安心在家,隨祖母等候夫君凱旋才對。隻是實在事出有因。今早我收到東郡阿弟的來信,說家中伯母病臥不起,已經有些時日了。我母親去世的早,從前在東郡家中多蒙伯母的照看,待我猶如親女。伯母無子,膝下隻得一位我的阿姐。去歲我出嫁時候,阿姐那裡出了點變故,人也不在家中。如今忽知伯母臥病,我心中很是牽掛。是故雖明知不該開口,依然求到了祖母的膝前。懇請祖母允許我回家一趟,等探過了伯母,我便盡早趕回。”
小喬說完,雙眸帶著企盼,望向了徐夫人。
徐夫人神色關切,等她說完,立刻道:“此為人之常情,何來不情之說?我生平最恨,便是‘嫁女潑水’之說。倘生養大女兒嫁人,餘生便與母家割斷往來,人情安在?你去便是,我這裡無妨的。你將家中之事,該轉的轉下去,餘者交待內管事。盡快動身。”
稍沉吟,又道:“我唯一所慮,便是你的路上安全。好在幽州南下至冀州,全於劭兒掌屬之下,一路必定無礙。待出了冀州,我傳信郡守,派軍甲持護你渡河,徑直送你至兖州。你探病後,及早歸來便是。”
兖州幽州,中隔黃河,遠不止千裡之遙。小喬嫁過來,也不過才一年的功夫,這會兒便想回娘家,她自知也是難以啟齒。
隻是這個念頭,原本就有,在心裡已經盤旋許久,加上此時正好又傳來伯母臥病的消息,索性借機便提了出來。
小喬也知道,挑了這個時候她開口了,以徐夫人的通達,就算心裡不是很樂意,應該也是會允許的。
沒想到她答應的這麼爽快,而且考慮周到。心裡難免也為自己一直揣著的那麼一點絕對不能叫魏家人知道的心思而感到愧疚。
但是,每一次,隻要想到那個令她曾夢魘了無數次,至今也不敢松懈半分下去的前世結局,她便告訴自己,做些防備是沒有錯的。
祖母是真的好。加上這次的事。她若一直好好活著,於自己或者喬家,應該就是定海神針般的存在。
但祖母畢竟年事高了,這次雖然憑自己知曉前世有了提前防範,再加上幾分的好運氣,逃過了一劫。但日後的事情,她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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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哪天祖母百年,剩下一個魏劭。就憑自己這一年來和他的相處經驗來判斷,一旦徐夫人沒了,誰知道他日後會不會翻臉,翻臉了又將如何?
可以把事情往樂觀的好的方向去想,或者去做。但絕不能不給自己預備一條後路。
哪怕魏劭在床上表露過對她再如何的迷戀,她也時刻不會忘記這一點。
小喬便露出感激的喜色,向徐夫人拜謝。
徐夫人含笑點頭:“你且回去收拾行裝吧。盼你伯母病體早愈,你也早些歸來。我這裡也預備些東西,你幫我帶去,轉贈長輩。”
上回喬慈一行人來的時候,喬家給徐夫人和朱氏都備了厚禮。禮尚往來,她既然要回去,徐夫人回禮,也是常情。
小喬再次拜謝。
……
忙忙碌碌。因趕著回去探病,也沒那麼多講究,準備了一天,次日,這個十一月的初,小喬拜別徐夫人,帶著春娘離開漁陽,上了南下的馳道。
魏梁這次隨魏劭徵戰。徐夫人擇虎賁郎將賈偲帶三十二人護送小喬上路。所有三十二人都選自魏家虎賁親兵,專護衛之責,極是信靠。出城後白天趕路,夜晚投驛舍。走的是一年前小喬北上送嫁的同一條道。
猶記當時前途叵測,心情忐忑,而今忽忽一年已經過去了,雖日後如何依舊不得而知,但心境與一年前相比,卻已大相徑庭。依次過範陽、任丘、河間,七八天後,入冀州,再行個差不多小半個月,便抵達了廣平。
廣平郡守早已經接到徐夫人的快馬傳報,接小喬一行人繼續護送南下,漸漸靠近了黃河大渡。
此時已經出行大半個月,這裡也不再是魏劭的屬地。越近中原腹地黃河一帶,因多年兵亂,爭奪不下,今日你來,明日我往,兵若盜賊,經過便刮地三尺,民生愈顯凋零。馳道敗壞,兩旁田地漸廢,白骨甚至有露於野。除了城郭,有時行走個半天,也難遇到雞鳴村舍。即便還有人煙,所剩也不過是老弱病殘罷了。
比之去年小喬北上所見,更要荒蕪上了幾分。
從猶如太平盛世的幽州出來,見到這樣的荒敗景象。雖然心知亂世之中,如是情景見慣不怪,但依然難免會有幾分感觸。直到再下去,漸漸靠近濟北,這些地方,雖也動蕩,但各處軍閥勢力相持,即便有戰亂發生,也不至於經年累月地持續下去,沿途所見的村舍集鎮,才漸漸地有所恢復。
一個月後,到了十二月初的這日,小喬這一行人,終於進入了兖州的境地。
第二天的傍晚,還沒到達東郡,行在道上的時候,遠遠地看到對面來了一支打著喬家旗幟的人馬。
喬慈來迎接自己的阿姐了。
賈偲數日前便派快馬在前,往兖州的治所東郡送去了消息。喬平收信,得知女兒竟然在這時候不期而歸,欣喜若狂,當時就派喬慈上路迎接了。
姐弟終於碰頭到一起。
這一個月來,路上風塵僕僕。小喬既記掛伯母丁夫人的病情,又猜測父親收到自己那封信後的反應,心裡其實並不輕松。
但從昨天踏上兖州境地的那一刻開始,小喬一路的疲乏,全都一掃而光了。
喬慈雖剛從漁陽回來也就三兩個月,但阿姐此刻竟然不期歸家,同樣歡喜異常。其實以他心性,倒恨不得阿姐這次回來便留下了她,往後都不要再回漁陽才好。姐弟敘了幾句話。小喬便問丁夫人。得知她雖未氣色,但病況也沒有壞下去,這才放了些心。因天色將晚,趕著要回城,接著便上了路。喬慈竟叫車夫下去,自己坐上了車夫的位置,親自替小喬趕起了馬車。
一路順遂,深夜,一行人入東郡城門,回到了家。
僕從往裡遞了公子和女公子抵達的消息,翹首盼望的喬平親自奔到大門之外相迎。
看到小喬的一刻,見女兒雙眸裡隱隱似有淚光閃現,聽女兒用熟悉的一口嬌音喚自己“父親”,喬平那一剎那,心裡也是悲喜交集。隻是在下人的面前,極力不予表露,隻猶如接了寶貝一樣,親將女兒接了進去。
因晚,大房伯父喬越那邊已經歇下了,更不好在這辰點去打擾伯母的休息。喬平讓女兒明早再過去拜望,也是不遲。雖然堆了許多話要說,隻是心疼女兒這路上顛簸,便讓她去休息。又親自送她到了從前那間閨房的門外。
推開門,小喬環視了一圈自己曾住過的這間熟悉的屋子。見裡面的擺設絲毫沒有變過,連那隻自己親手繪圖的已經褪色變舊的的美人風箏也依舊懸在牆上。心裡慢慢感動,回頭望著父親,向他道謝。
女兒遠道歸家,喬平心情暢快,哈哈大笑:“傻囡兒,有何可道謝?你雖嫁了出去,為父這裡,難道就不給你留一間屋子了?”
一年不見,父親比小喬印象中仿佛又消瘦了些,笑的時候,雖然姿貌依舊風流瀟灑,不負他年輕時候“東郡郎君”的美稱,但眼角的皺紋,卻也更加清晰了。
他實確四十不到,原本正當男子最具歲月積澱魅力的年華,更當一展壯志宏圖,卻為了輔佐伯父,任勞任怨,辛苦至此地步。
兖州,小喬伯父喬越繼承家主地位,把持權力,總攬大綱,和他的門下負責指點江山。具體實施下去的那些徵糧納賦、民情民生、整兵堅壘等等諸多的繁雜實事,幾乎都由喬平實施,做好本分,不好,便是失職。
小喬心疼,忍不住道:“父親當注意身體,勿過於辛勞。我見你比去年我走之前,仿似又老了些。”
喬平望著女兒。燭火映照中,見她出落的比從前在閨閣中還要出挑了幾分,容色照人,加上前次兒子從漁陽回來,聽他話裡話外,女婿魏劭雖冷淡,待女兒究竟如何,也不得而知,但魏家的老夫人卻是個極通達的人,聽喬慈的意思,對自己的女兒似也頗為呵護,心才稍放了些下去。此刻見女兒望著自己,神色裡表露出關切,便微笑道:“為父曉得。倒是女兒,你在那邊自己一人,更要照料好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感覺有點累,就寫這麼些吧。明天見。晚安~
第81章 12.13
父女二人說了幾句。喬平見夜深了,怕累到女兒,叫她進房歇息。
小喬心中雖有無數話要和父親講。隻人既然終於到家,便也不急於這一時。點頭乖乖地應了。當夜在自己出嫁前的那張床上睡著,心潮起伏,久久難眠。第二天一大早醒了過來。如同從前還未出嫁時候那樣,春娘面帶笑容地進來,服侍她起身穿衣。梳洗完畢,用了早飯,便在父親和阿弟的陪伴下,去了大房那邊。
喬越一早起來,便聽說了侄女歸寧消息。起先嚇了一跳。第一反應便是侄女得罪魏家,或是魏家要毀婚約,才會這時候突然將侄女遣送歸家,如此則糟糕至極!轉念再想,前次派去交好的楊奉回來,聽他所言,魏家禮數周到,處處以姻親相待,並無怠慢,才不過數月,自己這邊也無得罪,怎會突然毀約將侄女送回?坐立不定,心下忐忑之時,聽到喬平領了之女來拜見自己了,忙叫進來,方納了小喬的見面之禮,開口第一句便問:“侄女出嫁才一年光景,南北路迢,何以此時便歸了東郡?”
小喬一眼便看出了這個伯父心裡的所想,便道:“並無別事。隻是上月收到阿弟家書,得知伯母臥病不起,我心裡牽掛,便向祖母求了個情,回來探望伯母病情。”
喬越這才松了一口氣,不以為然地道:“你伯母也無大礙。不過是飲食不調,體有不寧罷了。家中延醫請藥,不曾間斷。並無須你此時遠道歸家,耽誤侍奉翁姑,惹出闲氣。”
女兒遠道歸寧,兄長非但不喜,語氣反而帶了責備,喬平心下不喜,便道:“蠻蠻孝心所在。魏家更非小門小戶。如何連這也見怪了?兄長未免想過多了!”
喬越被兄弟駁了話,原本不快。望一眼侄女,見她亭亭立在面前,忽然就想起使者楊奉回來後,說魏家的祖母徐夫人對自己的這個侄女似乎頗為看重。若真如此,則往後一家安寧,都系了在她身。
這麼一想,他的臉色便緩了下來,點頭道:“回來也好。既已歸家,這就去探望你伯母吧。想必她也思念你已久。”
小喬對這個伯父實在沒什麼好感,他說什麼,自然也不會放心上。隻是見一向友恭的父親方才開口頂撞長兄,隻為護著自己,心裡暖暖,朝父親微笑點頭,轉身便和喬慈一道便去丁夫人處。
……
丁夫人一早醒來,便有僕婦相告,小喬昨夜歸寧。
喬越有幾房姬妾。是以除了丁夫人所出養大的女兒大喬,早年也陸續得過另外子女,隻是後來沒養活,中途夭折。如今喬越也才五十不到,但數年前,因一次外出的意外墮馬,傷了□□,雖多方調治,卻傷及腎水,此後便再無所出。喬越漸漸也隻能絕了後嗣之念,把喬慈當兒子養。至於和丁夫人的關系,夫妻原本就無多話,這些年也少有同房,加上去年出了大喬之事,喬越連帶怨怒於丁夫人,夫妻二人關系更是冷淡。
丁夫人對丈夫早就不抱什麼指望了。隻自己暗地裡思念擔心女兒,漸漸便茶飯不思,夜寐不寧,加上數月之前,不慎染了一場風寒,這才纏綿於榻,一病不起。及至喬慈上回從幽州回來,有一天悄悄見她,說阿姐小喬讓他代為傳話,大喬如今安好,叫她不必擔心,丁夫人這才知道小喬和女兒有所交通,懸著的心雖放了些下去,病況稍有好轉,但依舊思念不停。
此刻聽到小喬回家,丁夫人驚喜不已,數月不振的精神,仿佛一下提了不少,忙叫人給自己穿衣梳頭,人還沒下榻,便聽到門外一陣腳步聲,轉頭見小喬已經入內。
相見,丁夫人緊緊捉住小喬的一雙細膩柔荑,上下打量。見她面龐氣血充盈,雙眸明若點漆,內著湘色襦裙,外罩一件家常海棠紅綿錦小披肩,越發烘的她嬌美動人,宛若三月枝頭一枝含苞初綻海棠。聽她喚自己伯母,丁夫人不禁又想起大喬,叫了一聲“蠻蠻我兒”,眼眶紅了,便將她一把緊緊地摟在了懷裡。
小喬頭幾年剛來東郡時候,丁夫人待她確如親女,大喬有的,她也必定不會落下,處處關愛。心中對她一直懷了感激。一年不見,見她形容憔悴,人一下老了不少,心中也是難過,任她摟住聽她問自己在魏家過的如何,絮念了幾句,漸漸擦去眼淚,心知她必想著大喬,便叫喬慈等人都出去,關上了房門,從丁夫人懷裡坐了起來,低聲道:“伯母,阿弟想必也告訴過你,我阿姐如今安好。前些時候,我也收到了阿姐的信。”
她撿著將大喬信上的內容告訴了丁夫人,略去了比彘圈地自立一事,最後道:“阿姐如今已經有了身孕,一切都好。信裡說,也常記掛伯母,又因當初背著父母出走,恐不能見諒於伯父,不敢回來探望慈母,心中也是愧疚。我此番回家,既是探望伯母,也代阿姐傳話,請伯母安心,不必再為阿姐牽腸掛肚。往後有機會,阿姐必定來探伯母,到時親口懇求伯母恕她當日不孝之罪。”
前次喬慈帶話,不過簡單一兩句而已,丁夫人想再問,喬慈也是不知詳情。小喬這回卻說的十分詳盡。丁夫人聽到女兒已經有了身孕,愣怔片刻,心裡又歡喜,又慢慢酸楚,即便原有的那麼最後一絲怨怪,也立刻化為烏有了,道:“我雖至今百思不得其解,她當日何以要拋下父母,竟跟了一個馬奴私奔而去。隻如今,聽你這麼一說,我也明白了。隻要她自己甘心樂意,那個比彘待她又好,我這個做母親的,還有什麼是放不開的?你下回若再與她通信,記得幫我捎一句話,叫她好生養身子,我隻要她好,我便也好。不要牽掛我,更不必這時候回來。她父親的面前,我如今也還是提不得她半句。”
小喬取帕擦去丁夫人面上淚痕,附耳道:“伯母,實不相瞞,我既然南下了,若便宜,大約也會想法和姐夫阿姐見上一面。你有何要我捎帶的東西,可提前備好。我若能成行,便幫伯母帶給阿姐。”
丁夫人一怔,反應了過來,驚喜不已,忙點頭:“伯母這就悄悄預備去!”
丁夫人心中鬱結一朝得解,又知女兒已經有了身孕,病也好了大半,當即下榻起身。
僕婦見她一早醒來還病恹恹的,見了一面歸寧的小喬,便精神健旺,走路也不要人攙扶了,都驚呆不提。
……
小喬探完丁夫人回來。得知父親還留在書房,並未出去。知他應也有話要和自己說。便過去了。
書房裡喬慈也在。父子正說著巨野城的兵事。小喬敲門而入。喬平讓兒子暫時出去,道:“如何,你伯母可好些了?”
小喬微笑道:“伯母好多了。”
喬平點頭:“如此便好。她從前待你如女。你堂姐不在,你這趟既回家,多多相陪寬解她才好。”
小喬答應。父女二人再說幾句家常。喬平便從案格裡取出小喬當日讓喬慈帶回來的那封信,擱於案上,道:“你的信,為父看了。”
他的神色有些凝重。
小喬知道要進入正題了,注視著父親。
喬平雙手背後,在房裡慢慢地踱了幾步,忽然道:“蠻蠻,你實話和為父講,魏劭可是虐待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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