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蟲第1章

我是爸爸帶到陸家的拖油瓶。

 

陸時章和他的朋友總喜歡喊我小傻子。

 

「檀檀不傻，爸爸說檀檀隻是反應慢了點。」

 

我捏著拳頭反駁。

 

陸時章笑得最大聲：「對對對，傻子說什麼都對。」

 

三年後，陸時章找到我的學校，揪著我同桌的衣領問：

 

「你碰了小傻子哪裡？」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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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陸時章生日。

 

我做了蛋糕想要送給他。

 

陸家今天隻有他的朋友，熱鬧極了。

 

還沒等我走近，就聽到有人嚷嚷：

 

「陸哥，要是你那個後爹知道他的傻女兒被你搞了，還敢不敢裝慈父惡心你啊？

 

「真就軟飯硬吃啊，清高什麼呢！」

 

陸時章的聲音清晰地飄進我的耳朵裡。

 

「嗤，一個偽君子，一個真傻子，玩他們跟玩螞蟻似的，真把自己當陸家人了……早晚讓他們滾出去。」

 

「那傻子會不會哭哭啼啼地纏著你啊哈哈哈哈……」

 

那群衣著光鮮的少爺小姐嘻嘻哈哈笑作一團。

 

我捧著蛋糕，轉頭看向一旁的江姨。

 

她看向人群，又無措地看向我。

 

隨後伸手捂住了我的耳朵。

 

「思檀小姐，少爺他們在開玩笑呢！

 

「這個年紀的男生啊！叛逆期，什麼話都會說。

 

「不過，他要是欺負了你，你記得要告訴葉先生。」

 

她捧著我的臉，認真囑咐：「聽明白了嗎？要是被欺負了，比如說，脫你的衣服……要記得告訴葉先生。」

 

我沒有去參加那場狂歡。

 

心口悶悶地疼著，爸爸沒有教過我要怎麼辦。

 

打開蛋糕，是歪掉的奶油雕花。

 

我學了好幾天才有點模樣。

 

江姨總勸我：「沒關系的，少爺不會跟小姐計較的。」

 

為什麼不會計較呢。

 

因為葉思檀是個腦子不靈光的笨蛋。

 

2

 

我找了個角落坐下，出神很久，抓了把蛋糕塞進嘴裡。

 

奶油甜膩，是我放多了糖。

 

蛋糕胚焦了一角，可這是做得最好的一個了。

 

嘴裡的東西難以下咽，我忍不住幹嘔一口。

 

葉思檀，蠢貨。

 

吃東西都會嗆到自己。

 

太笨了，什麼都學不好。

 

不會讀書，不會唱歌，不會說好聽的話。

 

沒有人會喜歡你的，葉思檀。

 

你隻是爸爸的累贅，是他的拖油瓶。

 

都是因為你太蠢了，爸爸才會被人說壞話。

 

才會被他們看不起。

 

才會被陸家趕出去……

 

「葉思檀！」

 

我吞咽的動作一頓。

 

陸時章急匆匆地跑過來：「你去哪兒了，怎麼不接電話？」

 

我抬起頭，他面露驚訝。

 

烏亮的眼裡，是我沾了奶油和蛋糕碎屑的臉。

 

「怎麼了？是餓了嗎？」

 

陸時章伸手，我下意識地撇開臉。

 

「怎麼自己躲在這裡吃蛋糕，都成小花貓了。」

 

3

 

葉思檀是個傻子，所以做什麼事都不會有人奇怪。

 

陸時章替我擦臉，聲音低柔。

 

「別動，奶油進眼裡就不好了。」

 

他靠得很近，近得我能聞到清新的薄荷味。

 

他的呼吸噴在我的臉上，睫毛像垂下的扇影。

 

「哥哥……」

 

我很想問問他，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和爸爸。

 

如果我離開這個家的話，能不能別趕走爸爸。

 

他真的很喜歡陸阿姨，每次和她說話，眼睛都亮晶晶的。

 

就像……陸時章現在看我這樣。

 

我以為，這就代表喜歡了。

 

陸時章在我的臉上掐了一下。

 

「不要賣萌，看看你的手，再餓也不能直接抓東西吃啊！」

 

他仔細地擦幹淨我的手。

 

和剛才在朋友面前罵我傻子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這世界上會不會有兩個陸時章呢？

 

一個討厭葉思檀。

 

另一個……喜歡葉思檀。

 

我情不自禁捏了下他的臉，看能不能撕下另一副面具來。

 

陸時章頓了下，隨後對我笑起來。

 

4

 

「佔我便宜是不是？小流氓。」

 

一定是搞錯了吧，這是喜歡我的陸時章。

 

我那麼笨，會不會是當時的耳朵和眼睛都出了問題。

 

「怎麼了？怎麼哭了？」

 

陸時章手忙腳亂地擦我的淚：「掐疼你了？」

 

我搖搖頭。

 

「哥哥。」

 

「嗯？」

 

「你說以後要和檀檀結婚，是真的嗎？」

 

陸時章的手僵住。

 

眼睛好酸，我胡亂抹了把臉。

 

「可是我很笨，要是結婚了，生一個同樣笨的孩子，怎麼辦呢？」

 

「葉思檀，你整天在亂想——」

 

「陸時章！你又欺負檀檀了是不是？！」

 

陸阿姨的聲音由遠及近。

 

我連忙從草地上站起來。

 

「雯雯，你別急，時章都大了，怎麼會欺負檀檀呢？」

 

爸爸一臉無奈地跟在身後勸她。

 

直到他也看見了我的眼淚。

 

「時章，這是——」

 

陸時章臉上再無笑意，他雙手插兜，冷冷地笑了一聲。

 

「是啊，我又欺負這傻子了，你要怎麼樣，把我趕出去嗎，偉大的陸總？」

 

「陸時章！你給我過來！」

 

5

 

「不是，阿姨，哥哥他……」

 

「誰他媽是你哥！」

 

陸時章惡狠狠地瞪我一眼，大步離開了。

 

我胸口一窒。

 

葉思檀，別難過。

 

他是討厭你的陸時章。

 

我盯著鞋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陸家都是客人，陸阿姨帶我和他們打了招呼，就送我回臥室。

 

樓下依舊熱鬧。

 

泳池上飄起夢幻的泡泡。

 

我忍不住地撩開窗簾偷看著，陸時章在和朋友比賽遊泳。

 

很多人在為他歡呼加油。

 

我看得出神，直到有人發現了我的窺視。

 

「欸，那不是小傻，咳咳，葉妹妹嗎，怎麼不下來玩兒啊？」

 

出聲的人是顧遙，陸時章幼時的玩伴。

 

他沒少當面喊我傻子。

 

「下來吧，葉妹妹，你哥不是在這兒嗎？下來陪我們一起玩兒唄。」

 

他們一起慫恿我。

 

臉上的笑並不和善。

 

我本能地覺得不安。

 

顧遙又說：「今天可是你哥哥生日啊，你要讓他失望嗎？」

 

6

 

我還是下了樓。

 

顧遙遠遠地衝我笑。

 

「葉妹妹不會遊泳，咱們玩點兒別的？」

 

陸時章擦著頭發上的水珠，隨意道：「隨你們。」

 

「那就玩真心話大冒險唄！正好人多。」

 

二十多個人圍成一個圈。

 

身邊的女孩給我遞了零食。

 

「思檀，喜歡這個嗎？」

 

她看我的眼神和陸阿姨一樣，好像在哄小孩子。

 

「我叫林薇，你想吃什麼就告訴我。」

 

「謝謝。」

 

遊戲開始第一輪，顧遙舉著牌面站起來。

 

「誰是六號？和我法式熱吻唄！」

 

我想把牌藏起來，身邊人就指著我喊：「她是六號，葉思檀是六號！」

 

「原來是葉妹妹，」顧遙輕笑一聲，大步朝我走過來，「讓我看看你的牌。」

 

四周的人都大笑起來。

 

陸時章逆著光坐著，悠闲地喝了一口酒。

 

「葉妹妹，別躲了，我可還是初吻……」

 

顧遙把我拉起來，湊近道：「比你這勾勾手就上床的傻子還是純潔一點的。」

 

7

 

我推開了顧遙。

 

「顧哥，葉妹妹好像看不上你的初吻啊！」

 

刺耳的笑聲扎得心髒劇痛。

 

我想要跑，顧遙卻一把攬住我的肩。

 

「你嫌棄我，老子還沒嫌你蠢呢嘶——」

 

我咬了顧遙就跑，他兇巴巴ƭû²地追上來。

 

「欸，顧遙，算了，別跟個傻子計較……」

 

我邊跑邊回頭看，腳下一滑，摔到了泳池裡。

 

「葉思檀！你蠢是不是！老子能吃了你？」

 

有人隨我一起跳下來，灼熱的手心捏住我的手腕。

 

我灌了好幾口水，一邊打他一邊大哭。

 

「滾開！走開！」

 

「你瘋了嗎？這是深水區，我先帶你上去！」

 

我隻是拼命地撲騰著，眼看又有人跳下來，忍不住朝他伸手：「爸爸！爸爸！」

 

「檀檀……」

 

「葉思檀！」

 

熟悉的身形擋去了我所有的恐懼。

 

我SS抓住他的手臂：「爸爸……」

 

爸爸抱著我往扶梯處遊，顧遙試圖過來搭手：「葉老師，思檀她——」

 

爸爸一改往日的和善，橫眉豎眼道：「別碰我的女兒！」

 

8

 

我生了一場病。

 

總是看到一道熟悉的女人身影。

 

「檀檀今天又長高啦，讓媽媽抱抱，重了沒有？

 

「好像重了欸，真棒，肯定有好好吃飯。

 

「媽媽出去一會兒，在家乖乖地好不好？回來給你燉排骨湯。」

 

她匆匆忙忙地出了門，而後，回家的隻有爸爸一個人。

 

「檀檀，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暫時不能陪著我們啦。

 

「你先去休息，爸爸……」他深深地啜泣，哽咽道，「爸爸想單獨跟她待一會兒，好嗎？」

 

家裡掛上了黑白色的照片。

 

外婆哭得撕心裂肺。

 

有人在樓下感嘆：「真是可憐啊！人在路上走得好好的，那司機就開著車撞過來了，是醉駕，人當場就沒了。」

 

我努力把自己裹進被子裡，試圖讓身體溫暖一點。

 

爸爸很忙，檀檀不去打擾他。

 

「都四十二度了，你們做家長的怎麼才發現？

 

「高燒太久，能救回來都算她命大了！」

 

穿著白大褂的阿姨嘆了一口氣，摸著我的腦袋說：「身體指標沒問題了，後續情況，家長再多觀察吧！」

 

爸爸好像老了很多歲，他抱了我很久，聲音不住地發顫。

 

「寶寶，是爸爸對不起你。」

 

我不明所以地拂去他的眼淚，對著他微笑：「爸爸不哭，檀檀不痛了。」

 

爸爸隻是抱著我，不停地說抱歉。

 

在這個漫長的夢裡，今時今日的我已經隱約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

 

9

 

病好之後，爸爸幫我辦了轉學。

 

轉到了他工作的學校。

 

「葉老師，放心吧，一班的孩子都忙著備考呢，沒人ţũₜ會欺負她。」

 

班主任看著我，和藹地笑了笑：「主要是咱這兒不比實高，藝術班的孩子太鬧騰了，思檀這個情況，去那兒不好。」

 

爸爸連連給她道謝：「那我們家葉思檀，就拜託楊老師多照顧了。」

 

新班級裡的同學很陌生。

 

認真專注，也不在乎多了我這個人。

 

我的同桌賀書遇也是。

 

和他坐在一起三天，他一個眼神都沒給過我。

 

直到今天下午，我聽到他肚子咕嘟一聲。

 

賀書遇安靜地看著課本，白淨的側臉看不出半點異樣。

 

我以為我聽錯了，沒想到他的肚子又叫了兩聲。

 

我把江姨準備的餅幹推到他面前。

 

賀書遇轉頭看我，眼神清澈，耳朵卻紅了。

 

我指了指練習題。

 

「我不會這個，你能教我嗎，檀檀請你吃餅幹。」

 

正常人是不會叫自己「檀檀」的。

 

我又忘了。

 

我捂住嘴，賀書遇剛要說話，肚子又叫了。

 

10

 

「你是藝術生，這種壓軸題不需要做。」

 

他的聲音清冷：「做完基礎題和中等難度的題型，你的文化分就夠了。」

 

我知道，爸爸跟我說過。

 

可是賀書遇是年級第一，問太簡單的題目，我怕他嫌我是笨蛋。

 

我不想再被叫傻子了。

 

他接過我的試卷看了一遍，ẗũ̂⁰動手劃了幾個題目。

 

「這些題能做出來嗎？」

 

我搖搖頭：「有的不會。」

 

賀書遇吃了我的餅幹，看完了我所有的試卷。

 

晚上跟爸爸打電話，他告訴我：「檀檀做得很對，賀書遇的奶奶生病了，獎學金可能都不夠他們的買藥錢。

 

「明天爸爸找他談談，要是他有時間的話，就給你當小老師好不好？」

 

從那以後，賀書遇每天都會教我一個類型的題目。

 

他認真地準備了筆記，用最簡單的方法讓我聽懂。

 

「英語不錯，這是你的優勢。」

 

我點點頭，驕傲道：「爸爸說了，這個堅持背誦，簡單的題目就能看懂了。」

 

賀書遇輕笑：「對，努力做一件事，誰都能做好的。」

 

11

 

我堅持住校，這樣可以不用回陸家。

 

我不想麻煩到別的同學，宿舍隻有我一個人住。

 

宿管阿姨很照顧我，每天晚上都要查我的寢室。

 

她會仔細檢查電路，誇我把宿舍整理得很幹淨。

 

離開家人兩個星期，我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隻是，每晚都會收到陸時章的電話。

 

生病的時候，他帶著顧遙來和我道歉。

 

直到我轉學那天，他給我打了一晚上電話。

 

直到手機沒電。

 

明天是周六，他發消息說要來接我回家。

 

我不想回去，又很想見陸阿姨。

 

周六下午，陸時章到教室找我。

 

賀書遇正在教我畫輔助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