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剛剛,他能用冷漠結束江盞水的愛慕……
現在,他大概就能從容地,輕松地,毫無負擔地咽氣了。
可江盞水不吃他這一套,愛恨都轟烈,都不肯停止。
季懷沙掉進了江盞水的井底,困在了她濃稠的愛恨裡。
他不掙扎了,他決定把江盞水託上去。
年輕的羔羊啊,不要恐懼,不要哭泣。
就讓你的困苦與我的生命一同消逝。
我不是什麼聖父,但我會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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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江盞水從洗手間裡走出來,已經是半夜十二點了。
今天挺幸運的,洗澡的時候花灑沒抽瘋,一直有熱水。
床頭櫃上放著一杯衝好的板藍根,室友背對著她,蜷縮在床上玩手機。
「今天收拾屋子來著,扔了一堆口罩和試劑盒。這板藍根好像也是那時候買的,可能過期了,不知道還管不管用。」
「中藥沒事的,謝謝你啊。」江盞水把藥喝了,身子漸漸暖和起來。
室友又說:「我剛才喝了一個你的八寶粥,雨太大了,外賣沒人接單。」
「啊?那八寶粥不能要了吧,我今天都喝吐了。」
室友還是那樣地蜷著身子:「可不是嗎,我喝完以後也有點難受。」
她倆隔壁住了一對情侶,不上班,從早到晚都很吵,想睡覺隻能戴耳塞。
江盞水猶豫了一下,說:「我下個月想搬走了,還在這棟樓裡,隻是換到一個單間去。」
室友沒什麼反應,隻有手指頭在屏幕上扒拉:「挺好的,換個清淨點,能做飯的地方。」
「那你呢?」江盞水問。
「我打算回老家了,票都買完了,明天就走。」
於是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各自戴上耳塞,準備睡覺。
昏昏沉沉,朦朦朧朧,快要睡著的時候,江盞水收到一條手機提示。
她看了一眼時間,午夜一點四十,代駕 app 收到了一條好評。
季懷沙為什麼還不睡呢?她想。
是豪宅裡的月光太耀眼嗎?是別墅區的風聲太喧囂嗎?
反正,應該不是因為隔壁鄰居太吵,才睡不著吧。
江盞水住過一次沈嫣的別墅,才終於知道什麼叫做「自然醒」。
她以前一直以為自己神經衰弱,重度失眠,後來才發現,如果深夜不用被摔酒瓶,打群架的聲音驚醒,清早不用被磨剪子,撿破爛的吆喝吵醒,她其實是可以睡得很好的。
不管怎麼說,「沈嫣助理」這個身份,都曾讓她觸碰過遙不可及的世界。
白天,她可以跟著沈嫣去吃人均五位數的餐廳,踏進會籍費二百萬的高爾夫球場,幫她整理幾十萬的高定禮服,和上百萬的限量珠寶。
可到了晚上,她回到出租屋,攤開筆記本,一條條地勾掉經年累月的債務……
助學貸款一共十萬,她大概還剩下一半。
前幾年媽媽做了個手術,住院費,加上那些不能刷醫保的進口藥,她雜七雜八又借了九萬。
爸爸常年在街頭崩爆米花,一袋一袋地賣,一毛一毛地攢,到了這幾年,耳朵幾乎已經聾了。她想給老爸買個助聽器,一查價格,稍好一點的要萬元左右。
十五萬,對沈嫣來說是一天的誤工費。
對她來說是個天文數字。
江盞水知道不能這樣比,窮人的人生,越比較就越慘淡。
她不嫉妒沈嫣,沈嫣是她的好朋友,她真心希望沈嫣越來越好。
她也不羨慕沈嫣,因為長得漂亮,討人喜歡,命好,這些東西是羨慕不來的。
江盞水對沈嫣,更多的是感激。
她們這個文科專業,上升空間小,平均工資也就三四千。
其他藝人助理跟她抱怨過,說別看是在演藝圈裡混,每天挨累受氣,其實到手才五千多塊錢。
而沈嫣每個月給她開七千五,交五險一金,平時還經常送她衣服,請她吃飯。
對了,沈嫣還說要幫她還債,可她一直拒絕,次數多了,沈嫣也不再提了,可能是怕傷到她那顆脆弱又敏感的自尊心。
做上司做成這樣,真沒得說,做朋友更不用講,她要是仇富仇到沈嫣頭上,未免有點太白眼狼。
可是江盞水也是人,人都有劣性。
每當她合上記滿債務的本子,看見封皮上陳舊的校訓,教育她要「功崇惟志,業廣為勤」。
每當她放下筆,發現廉價的中性筆漏油,髒了她滿手。
這些時刻,她怎麼可能會沒有一點點的不甘心呢?
她多希望自己也能漂亮,也能幸運,哪怕是老天稍微仁慈一寸,讓她出生在一個不這麼貧窮的家庭也好。
說來說去,她可能還是羨慕,嫉妒沈嫣的吧。
為了抵抗這種「劣性」,江盞水隻能找一劑不花錢,也不過期的良藥——幻想愛。
她幻想被人愛。
幻想被好人愛。
幻想被漂亮的好人愛。
幻想被富有的,漂亮的好人愛。
欲望像氣球一樣越漲越大,破碎時毀了她的容,把她從不美不醜的路人甲,炸成了醜陋無比的敲鍾人。
她是衝著「美麗和幸運」才開始幻想的。
偏偏敲鍾人是「醜陋與不幸」的代名詞。
江盞水躺在床上看著手機,屏幕停留在好評界面。
季懷沙不隻給她點了系統默認的五顆星,還仔仔細細地填寫了問卷裡的每一個小項。
輪到她給季懷沙回評時,也一樣全選了五顆星。
角落裡有一個不起眼的選項——「加入黑名單」,隻要點一下,她就再也不會接到季懷沙的單。
江盞水很猶豫。
今晚分別時,她說不希望跟季懷沙再見面,可此刻她的猶豫,揭穿了她的自欺欺人。
她簡直就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屁孩,嘴上說著「討厭你,再也不跟你好了」,實際卻暗暗期待,下次再一起玩。
今晚從地鐵站冒雨騎回家的這一程路。她意外地沒有自怨自艾,沒有覺得自己很悲慘。
大概是因為,她總是想起口袋裡的一千六百元。
想起季懷沙為她打開,又擰緊一點點的礦泉水瓶。
想起那人在冷風中脫下來,給她穿的昂貴外套。
想起他捧著她的臉,問她要不要吃麥當勞。
想起他幫忙攏起頭發,又拍撫後背的那隻手。
被他這種真善美的富人光輝普照過後,江盞水這隻「窮鬼」現了原形——所有的刻薄都是虛張聲勢,她其實很喜歡有人這樣對她好。
這晚,江盞水被隔壁吵得徹夜未眠。
人在深夜總是容易貿然做決定,比如江盞水就決定,把沈嫣從黑名單裡放出來。
翌日清早,她躡手躡腳下床,從那一千六百塊錢裡挑出兩張幹淨的,塞進了室友的行李箱夾層。
室友比她小三歲,打過的工卻比她還多,搖過奶茶,端過盤子,擺攤兒賣過冰箱貼和穿戴甲……
眼看著小金庫一點一點攢起來,結果刷單被騙,血本無歸。
江盞水換被罩的時候,從室友的枕頭底下翻出過一張賣卵廣告。
當時她把廣告撕了,室友為此跟她吵架,說:「我現在除了淫不能賣,什麼都能賣!」
好在此番「豪言壯語」最終沒有落實,室友決定不撲騰了,選擇回老家——這座城市有潔癖,或早或晚,她們都是要被抖落的灰塵。
走出家門,江盞水給沈嫣打了個電話,沈嫣秒接了。
「小江,小江!你終於肯原諒我了嗎?」才說了一句,沈嫣就哭了。
江盞水在想,她的原諒是如此唾手可得,俯拾即是的東西嗎?
怎麼這些有錢人都敢臉不紅,心不跳地問她要呢?
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沈嫣,我現在想把那個賬號賣給你,還來得及嗎?」
那個唱歌賬號是她苦心經營的,有粉絲,也有內容。賣給沈嫣雖然有欺騙粉絲的嫌疑,但好歹錢貨兩訖,她在道德上勉強可以接受。
沈嫣聽後,大哭特哭:「咱們見面說,行嗎?小江,我想正式跟你道歉,我真的有好多好多話想要跟你說。」
江盞水皺了皺眉——她已經習慣了回避,尚未做好面對面的準備。
這種心態跟她面對季懷沙的時候很像,怕自己忍不住更恨她,又怕自己太輕易原諒了她。
前者顯得自己不懂事,後者顯得自己不值錢。
「不用了吧,你挺忙的,我也得趕緊去打工。今天周末了,我想趁著白天多送幾單外賣,晚上好早點去 KTV 賣酒。」
沈嫣聽得心都碎了,好像有人把她的心髒當成澱粉腸,一刀一刀地劃開,撒上辣椒粉,扔進油裡炸。
她的哭聲太痛苦了,和昨夜季懷沙的嘔吐聲一樣有感染力,聽得江盞水也感同身受地痛苦起來。
「別哭了,沈嫣,你怎麼從小就這麼愛哭啊?」
「我想見你一面,小江,哪怕你永遠都不原諒我,我也想再跟你見一面……」
沈嫣不停地重復著,求求你了,求求你了,聽得江盞水於心不忍。
她是個窮人,可是她沒法假裝不善良。
於是二人約在橫店附近見面,劇組給沈嫣開了個總統套房。
江盞水進門,看見沈嫣正局促地站著,眼睛哭腫了,手在牛仔褲上來回搓。
桌上擺著很大一份麥當勞。
「先吃飯吧,小江……」沈嫣緊張兮兮地看著她,仿佛生怕她會突然消失。
江盞水沒什麼反應,在桌子旁邊坐下,拆開一個漢堡。
沈嫣殷勤地給她擠好番茄醬,又幫她把吸管插進可樂杯。
外賣小票本來訂在包裝袋上,已經被撕掉了,垃圾桶就在江盞水腳邊,她伸手把小票撿起來。
「多少錢,咱們 AA……」話還沒說完,她忽然沉默了,緊接著,是一聲冷笑,「哦,看來不用了。」
她的猜測一點都沒有錯。
她昨天剛說了想吃麥當勞,現在桌上就擺了一份,而沈嫣要保持身材,已經很多年都不吃快餐了。
這張揉皺的小票上,訂餐人的手機尾號也不是沈嫣的。
是誰的呢?江盞水認識,因為這個尾號,和她昨晚接到的代駕單一模一樣。
季懷沙的。
季懷沙找到沈嫣,輾轉給她點了一份麥當勞。
而這件事,如果不去翻垃圾桶,她永遠也不可能知道。
做一件不為人知的好事,是出於什麼理由?江盞水想不明白。
如果是為了取得她的原諒,那這樣的方式太隱蔽了;如果是為了博得她的好感,那就違背了他昨晚的說辭。
思來想去,隻有一種可能,看似最不可能,卻最有可能——季懷沙並沒有什麼目的,隻是想讓她吃到想吃的東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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