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殷蕙也下廚了,煮了一鍋雪耳香梨湯。
燕地一入秋便天氣幹燥,祖父身體康健,祖母臨終前那幾年卻容易咳嗽上火,殷蕙孝順祖母,特意跟府裡的廚子學了煮雪耳香梨湯,火候掌握得很是不錯。
殷蕙舀了兩湯碗雪耳香梨湯,分別裝進兩個食盒,再從那十六套衣裳裡選出一條粉底牡丹紋的褙子,重新梳頭打扮,便帶著金盞、銀盞出發了。
這個時辰,四爺五爺都在書堂讀書,魏杉、魏楹兩位姑娘多半在各自的生母身邊,東六所靜悄悄的,殷蕙一直走出所門,都沒有遇見什麼人。
出了東六所,殷蕙又從後花園那邊繞路,終於來到西六所,不知是陽光曬得還是走路走的,她鼻尖竟然冒出了汗珠。
拿帕子擦過汗,稍微休息了會兒,進了西六所後,殷蕙叫銀盞提著食盒直接去溫夫人那裡,她則領著金盞來給徐王妃請安。
小丫鬟將她們引了進去。
徐王妃已經四十了,容貌在燕王府的一眾女人裡並不出挑,甚至算得上普通,那單份端莊雍容的氣度,與世子夫人徐清婉幾乎同出一轍。
鎮國公府徐家在本朝便是一等一的勳貴。
國公爺是跟著建隆帝開國的大將軍,立下戰功無數,建隆帝十分器重徐家,從太子妃到三位藩王王妃,均是徐家女。
燕王對徐王妃也是敬重有加的,新寵舊寵都越不過徐王妃去。
“兒媳給母親請安。”
殷蕙走到廳堂中央,帶著笑容行禮道,恭敬依舊,卻再無往日的拘謹。
粉底牡丹紋的褙子襯得她也像朵花,還是一朵會笑的花,誰見了都會忍不住欣賞欣賞。
徐王妃上下端詳殷蕙一番,贊許道:“這麼打扮多好看,你們年輕人就是該穿鮮亮的顏色。”
殷蕙笑道:“謝母親誇贊,母親喜歡我這麼穿,往後我就常這麼打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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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王妃叫她坐。
殷蕙轉身,從金盞手裡接過食盒,提到徐王妃面前,笑道:“母親,近日天氣開始幹了,我煮了雪耳香梨湯,清熱潤燥的,您嘗嘗味道如何?”
徐王妃點點頭:“巧了,我才跟嬤嬤們理完事,喉嚨正幹呢。”
殷蕙便將食盒放到桌子上,打開蓋子取出湯碗,碗蓋移開時,淡淡的霧氣散開來。
“盛出來的時候已經不燙了,現在喝剛剛好。”
殷蕙雙手將湯碗舉到徐王妃面前。
徐王妃接過來,拿起勺子先舀了一片銀耳,入口又滑又軟,清甜不膩。
徐王妃一邊滿意地點頭,一邊又嘗了一口:“不錯,我還沒喝過這麼合我心意的銀耳湯,以前吃的要麼太甜要麼太淡。”
殷蕙忙道:“那兒媳以後經常給您煮。”
一位嬤嬤開起玩笑來:“三夫人人甜嘴甜煮的湯也甜,一出手就把我們都比下去了。”
殷蕙賠著笑,面上看不出緊張,其實後背早就悄悄出了汗。
有些道理她雖然明白了,卻是第一次做,究竟能否行得通,都需要試探摸索。
徐王妃吃了半碗湯,終於放下,看眼殷蕙,她主動問道:“好啦,湯也喝了,說說吧,你想跟我求什麼?”
殷蕙的心都飛到嗓子眼了,因為見徐王妃一臉慈和笑意,她才順勢而為,做扭捏狀低下頭,慚愧道:“母親都看出來啦?”
徐王妃笑道:“我也做過小姑娘,當然看得穿你們這些小心思,說吧,你有什麼事?”
殷蕙就小聲道:“不瞞母親,昨夜我夢見家中祖父了,想得慌,所以想問問母親,能否允許我回家探探親。”
徐王妃似乎沒有料到她求的是這個,頓了幾瞬才笑道:“我還以為你有什麼過分的請求,原來就是這個,那你說說,你想哪日回去?”
殷蕙驚喜交加地看著徐王妃,道:“馬上過節了,我想明日去,可以嗎?”
徐王妃:“可以,早點出發,吃過午飯待一會兒就回來,五郎還小,暫且就先別帶過去給老人家看了,等明年硬朗些了再說。對了,也去跟溫夫人說一聲吧,免得她牽掛。”
至此,殷蕙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落下,後退一步,鄭重地朝徐王妃行禮:“多謝母親。”
徐王妃還有別的事要處理,殷蕙這就告辭了,未料走到院門口,李側妃迎面走了過來。
今日的李側妃破天荒地沒有怎麼打扮,穿件青色的褙子,頭上珠釵也不多。
見到殷蕙,再看眼金盞手裡提著的食盒,李側妃眉峰一揚,笑出諷刺來:“好個孝順的兒媳,趁家裡大嫂不在二嫂禁了足,你就趕緊來巴結討好嫡母了,是不是?”
殷蕙不與她碰硬,避讓到一旁,垂著眼道:“見過側妃。”
李側妃顯然沒有將她放在眼裡,諷刺完了就走了。
殷蕙隱約也猜到了李側妃的來意,燕王那裡求情不管用,就來求徐王妃幫忙了,為了兒子,不惜素面朝天委曲求全。
可見燕王府的後宅終歸是徐王妃說了算,隻要不得罪徐王妃,其他幾房敢無理取鬧,她也可以交給徐王妃做主。
裡面徐王妃正與身邊人談論殷蕙的變化,得知李側妃來了,主僕幾人便掐斷了話頭。
“姐姐,求你幫幫忙吧,老二媳婦正是要緊的時候,這個節骨眼禁足,萬一動了胎氣,怎麼得了?”
能屈能伸的李側妃人未至話先到,面帶清淚地來到了徐王妃面前。
徐王妃示意身邊的嬤嬤扶李側妃落座,神色凝重地道:“這事我也聽說了,王爺最恨人騙他,二郎撒謊委實不該。”
李側妃繼續抹淚:“二郎該打,回頭我一定會狠狠教訓他,隻是老二媳婦身子要緊,還請王妃幫忙在王爺那邊勸說一二。”
徐王妃道:“王爺正在氣頭上,此時相勸隻會火上澆油,妹妹再等等,等王爺心情好了,我會擇機勸勸的。老二媳婦那邊你也不用擔心,咱們王府裡養了三個郎中,真有變故,郎中隨叫隨到,再說老二媳婦已經生過一次了,懂得如何養胎,肯定沒事的。”
言外之意,如果出了事,也是紀纖纖做娘的不分輕重,自己沒照顧好孩子。
李側妃差點吐血。
好個徐王妃,話說得比唱得還好聽,實則一句應承也沒給她。
李側妃不甘心,又試了幾次,可惜無論她怎麼說,徐王妃都能漂漂亮亮地轉圜過去。
李側妃再一次無功而返,隻付出了白白被辣椒水燻眼睛的代價。
殷蕙上午走的這兩趟倒是順利無比,徐王妃那邊應了她,溫夫人也很好說話,不但沒有生氣兒媳要出府,還從她的小庫房裡取出一支人參,讓殷蕙帶回去送給老爺子。
殷蕙推辭不過,隻好接了。
夜裡殷蕙興奮地睡不著,滿心滿腦都是與祖父的團聚。
次日用過早飯,殷蕙帶上魏曕的腰牌,給徐王妃、溫夫人請安辭行後,這便朝燕王府北面的後宰門走去。
秋光融融,她帶著金盞依次穿過後宰門、護城橋前的北過門以及最厚重的北外門,兩輩子裡的第三次,走出了燕王府。
前面兩次,都發生在那十年中,一次是祖父橫死她去祭奠,一次是隨徐王妃等人進京受封。
坐上馬車,殷蕙微微挑開一條簾縫,看著馬車沿著巷道一直往前走,直到燕王府高高的城牆終於到了頭,視野陡然開闊,露出漫無邊際的湛藍天空。
清風毫無阻隔地吹過來,殷蕙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真好,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
紀纖纖:公爹,我也想出去走走。
燕王:我看你更想吃桃。
第7章
燕王府與殷宅都位於平城東城,隻是一個在北,一個在南。
殷蕙這番出來,王府為她安排了四個佩刀侍衛,騎著高頭大馬,兩個在前面開路,兩個在後面守衛。
放眼整個平城,除了一些高官,也就隻有燕王府的家眷出行能有如此排場。
殷蕙坐在車中,能聽見路邊百姓們的議論與猜測,等馬車來到殷宅所在的獅子巷,就有人猜到她的身份了:“是不是殷家二小姐回家探親了?馬車前面掛著的是燕王府的牌子吧?張叔認字,快叫張叔出來看看!”
很快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對,是燕王府的馬車,是殷家二小姐回來了!”
一時間,整個獅子巷仿佛都沸騰起來,有闲散的百姓跟著馬車朝殷家的方向走去,喧哗聲帶起更多街坊出來看熱鬧。
畢竟,殷家是燕地第一巨富之家,整個平城更是沒有不知道殷家的,其中最熟悉殷家情況的,莫過於獅子巷裡的街坊。
“二小姐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從小就喜歡出來玩,長得水靈又漂亮,說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也不為過,哎,我一早就看出來她命好,瞧瞧,果真高嫁了,人家現在可是燕王爺的兒媳,與京城國公府、伯府家的貴女做妯娌,就是知府家的千金都嫁不了這麼好!”
“是啊,二小姐一看就是個有福的,我記得她小時候特別喜歡吃我們家的幹果,每次出門都要來買……”
“胡說八道,人家二小姐明明更喜歡吃我們家的豆沙包!”
百姓尤其婦人們議論地熱熱鬧鬧,好多聲音都是殷蕙熟悉的,縱使兩三年沒見過了,她也還記得。
金盞眼眶都紅了:“怎麼感覺咱們已經很久沒回來了似的。”
她很懷念在殷家做丫鬟的日子,小姐受寵,喜歡出門遊逛,她與銀盞跟著小姐好吃好喝好玩,多麼逍遙自在,然而到了燕王府,別說其他幾房的小丫鬟們都瞧不起她與銀盞,就連小姐,也在紀纖纖、魏杉等人面前受了不少委屈,甚至三爺,待小姐也是冷冰冰的。
“別哭,傳出去不像話。”殷蕙提醒金盞道。
不是所有街坊都高興她高嫁的,若是被人瞧見金盞落淚,散播一些她們主僕在燕王府受了委屈的傳言,王府眾人怎麼想?
金盞狠狠地吸了幾口氣,把那股酸澀咽了下去。
殷宅到了。
金盞替殷蕙戴上帷帽,哪怕街坊們都見過殷蕙的面容,現在她是燕王府的女眷,該講究的還是要講究。
準備好了,金盞先跳下馬車,站好了,轉身來扶殷蕙。
殷蕙探身出來,隔著一層面紗,看到巷子裡密密麻麻地擠了好多街坊,將殷宅門口周圍一圈圍得水泄不通,隻是礙於四個佩刀侍衛的氣勢,不敢靠得太上前。
街坊們將動靜鬧得這麼大,殷家裡面的人也都出來了,乃是殷蕙的嬸母趙氏,堂姐殷蓉、堂弟殷阆。
祖父二叔他們大概出門了,還沒有得到消息。
“阿蕙回來了,怎麼沒提前報個信兒,我們好準備準備啊。”
趙氏親熱地來到馬車前,就要拉住殷蕙的手。
殷蕙不著痕跡地避開,輕聲道:“咱們先進去吧。”
趙氏掃眼看戲似的街坊們,笑著跟著殷蕙往裡走,金盞從車上取下那支用錦盒盛裝的人參,昂首挺胸面上帶笑地跟在後面。
“呦,看看金盞這丫頭,在王府住了一年多,氣勢都不一樣了。”
“你再看看她手裡的盒子,肯定是二小姐帶回來孝敬殷老的貴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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