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隱翻完了通訊錄,又撥打銀行客戶經理的電話:“我現在名下的房產你是知道的,可以貸多少?”
冷不丁抬頭,見程俊儀已經完全呆滯住了。
銀行需要時間才能答復,應隱掛了電話,對俊儀笑了笑:“怎麼?嚇傻了?”
俊儀跪到沙發上:“我覺得我對你關心不夠,你發生了什麼事,做了什麼決定,我都不能及時發現。對不起。”
應隱抱一抱她:“沒關系啊,一切還是很好的。”
俊儀沒看見她微紅的眼圈。
在娛樂圈十二年,落得這樣四處借不到錢、贖不了身的下場,也是一樁幽默事了。
應隱自嘲自樂,閉上眼伏在沙發靠背上,雪白的身體被四周金線刺繡抱枕埋著,金燦燦又重彩的蒼白,不知道是天鵝瀕死,還是蠶蛹等待破繭。
今天寧市降溫,外面天灰蒙蒙的。莊緹文一進了屋,先在空調暖風中松了口氣,才奔上二樓。
一推門,裡頭一股死寂,感覺世界末日了。
她摘下大衣,思索了一路的開場白全丟了,單刀直入地說:“我有件事要宣布。”
剩下兩個人無精打採:“哦……”
“我準備自己創業了。”
應隱眼珠子動了動:“你要辭職麼?”
“我要辭職,然後——”緹文認真地說:“應小姐,你有沒有考慮過,自己單幹?”
俊儀:“她考慮過,她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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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緹文面容堅毅。
應隱心如止水:“快過年了,你不理財,財不離你,好好存著……”
“不,我下午見了一位投資人,他對我的生意很感興趣,所以投了一大筆錢,加上我自己的——應小姐,我可以為你付清違約金。”
應隱掀一掀眼皮:“一億……”
“一億五千萬,我能出八千萬。剩餘七千萬,應小姐,我相信你是有的。”
“我沒有。”
“你不妨打開賬戶看一眼。”莊緹文堅持道:“就看一眼。”
應隱不動,俊儀幫她動了,手勢密碼解鎖,她驚呼一聲:“哇,你現在有七千多萬!好多錢!我再數一遍?”
應隱一把搶過手機,蹙眉翻看出入帳記錄。上午有筆兩千萬的打款,她睡過去了,沒注意。
她兩手握著手機,深吸一口氣,瞳孔閃亮:“財神爺顯靈!”
緹文也跟著一笑,一手扳開手提電腦:“這是我昨晚上為你設計的方案,綜合了目前你手上所有的項目劇本、通告、綜藝、代言,以及辰野目前的藝人隊列,市場競爭藝人這兩年的業績口碑起伏。”
應隱:“?”
“還有就是,我查詢了過去十年來,娛樂圈所有解約案例的判決書和庭審記錄,雖然按照合同,我們要掏一億五千萬,但是我有把握幫你談判,或者說請律師幫你爭取到一億以內。當然,前提是你願意,因為一旦開撕,場面會很難看。”
應隱:“……”
“還有這份表格,是我收錄的公開對你表示過欣賞的臺灣、香港導演,以及他們近幾年的項目表現、在海外電影節上的口碑影響力。不過這個不急,因為我認為慄山的項目不可錯過,值得你為此留出檔期。”
俊儀呆若木雞:“緹文,你這幾天晚上不睡覺,就是在弄這個?”
莊緹文瞥她一眼:“如果囤石油,我不僅要去公海上漂半年,還得跟索馬裡海盜槍戰,跟這個比起來,我寧願花幾個通宵做ppt。”
雖然下午去見了商邵,對他進行了為期半小時的匯報以後,他隻言簡意赅地賜了四個字:“花裡胡哨。”
緹文把電腦丟給俊儀膜拜,在沙發邊對著應隱半蹲下,牽住她手:“應小姐,我一直在找一份我自己感興趣的領域,我覺得藝人經營和影片制作很有意思。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給我這個機會?我們兩個出資比例八比七,那一千萬就當作我的誠意,我們五五分賬,一起重新開始。”
一個年輕人的行事作風,一定會被她所崇拜的人深深影響。
應隱眯眼看著緹文,覺得那股強烈的熟悉感再度湧上來。
當時在儲安妮的工作室,她建議她選Musel時,也是如此的頭頭是道、氣定神闲、勝券在握。
她冷靜地說:“你要跟我合作,首先得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
“我姓莊,香港人。”緹文簡單地說。
人事錄用手續都由HR經受,應隱沒有過問過,竟不知道原來她是香港人。
她是豪門通,既然緹文隻說了這六個字,應隱便明了了。
程俊儀一頭霧水又莫名被震懾到。
好厲害。
她肅然起敬學一遍:“我姓程,內地人。”
應隱點點頭:“你母親姓商,是上一輩的商家三小姐,商檠業是你的舅舅,商邵……是你的表哥。”
“表哥說……”莊緹文迫不及待想解釋。
“所以,你會對商邵那麼熟悉,知道他幾時去相親,知道他談過什麼女朋友,秉性脾氣如何,聞得出他的香水味。你給我當執行經紀,我的高定出問題,是你通風報信,所以他才帶我飛一趟歐洲。還有呢?你還監視了別的麼?”應隱冷著臉,不算咄咄逼人,但氣場強,讓人心口滯悶。
“我給你當執行經紀,是你邀請在先,我心動在後,雖然討教過他的意見,但他那時絕沒有別的心思。”緹文對天發誓。
應隱冷笑一聲:“沒有別的心思?你也信。”
緹文一呆:“邵哥哥確實是正人君子家風端正,應小姐你——”
“家風端正,包括在車上玩女明星嗎?”
緹文:“……”
應隱一根手指戳戳她肩膀:“你表哥表裡不一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禽獸不如人模狗樣人面獸心,你說,他同意你來當經紀人,有沒有居心叵測居心不良步步為營心機深沉?”
商邵一手挽大衣,另一手夾煙,聽了這一連串精彩成語,他垂首笑了下,鼓起掌來。
房內三個女人都是一僵。
緹文硬著頭皮:“院門沒關……”
商邵走了幾步,黑襯衫西褲的身影出現在房門口。
他形容散漫,眼底帶著未盡的笑意:“緹文的表哥不止一個,不知道應小姐你,說的是哪一個?”
第45章
不大的臥室內繚繞起淡淡的香煙味,與原本的小蒼蘭香氛交織在一起。
應隱半倚半臥在翠綠色的進口絲絨貴妃榻上,懷裡抱著抱枕,一手胳膊肘拄著,嘴裡細細咬著蔥尖兒似的指甲,就是不看他。
賭氣著呢,末了,冰冷幹脆地說一句:“誰玩女明星說誰。”
當著兩個外人的面給他甩臉色,可見氣性非同尋常。
商邵心裡了然,吩咐道:“緹文,帶小姑娘出去。”
小姑娘程俊儀還眼巴巴地望著兩人間的暗流湧動,冷不丁被緹文一拽胳膊,低聲道:“走呀快走!”
臥室門是白色的古典法式對開門,“豐”字格中鑲水紋玻璃,透著人影。莊緹文拎走了程俊儀,又體貼地將門給關上了,喀噠一聲落了鎖。
這是商邵第一次進應隱的臥室。灰黑色的羅馬假日床,純白色花邊四件套,臨窗子下擺一張綠絲絨貴妃榻,黑絲抱枕上的金線虎繡栩栩如生。
臥房面積不大,一目了然,但大約能體味到她的生活品好。外頭天冷,沒陽光,百葉簾半垂下,映出很淡的光影。百葉輕,被空調風吹得晃悠,連帶著那映下的一條條老虎紋,也跟著在地板上淺動。
其實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短得商邵還沒將大衣放下,應隱卻坐不住了。
她從貴妃榻上起身落地,經過商邵身邊時,被他順勢扣住腕骨:“沒讓你走。”
應隱冷冷“哼”一聲:“這是我的臥室,我是要打開門請你走。”
她最近總是你啊你的,叫商先生的時候是越來越少。
也不叫什麼阿邵哥哥。
商邵垂眸沉沉看她兩眼。她今天穿的草黃綠色吊帶,像黃春羽般的顏色,令人想到春天。
看夠了,他掐了煙,扔下大衣,將人打橫抱起。
“你幹什麼?”應隱腳尖勾著穆勒鞋,面色驚慌。
“哄你。”
輕慢的兩個字,冰糖漬進話梅裡。
應隱被他慢條斯理地在床上放下。商邵目光鎖著她,手往底下伸去,將拖鞋從她腳上摘走,繼而重量壓下,身體帶著體溫覆上來。
“那臺玩具車,你買的?”
“什麼玩具車。”應隱別過臉。
“夠你開下山嗎?”
“哼,可以開三百公裡。”
她頭發濃密,蓬松柔軟地堆在頸側,像一蓬烏雲。商邵撇開這蓬雲,看著她珠貝瑩潤的頸項和耳垂,將臉伏下,鼻尖抵著她耳後。
昨晚上沒睡個整覺,今天記掛她,又料想緹文是搞不定的,因此一整天都提著精神,將會議公文都加緊處理好了,才能在這下午三點多的光景來見上一面。
應隱被他鼻尖抵得痒,想躲,但躲不了。商邵虎口貼著她下巴,笑一聲:“不借你錢,真的就這麼生氣?”
“不生氣。”應隱嘴硬著,但鼻尖一酸。
要不是走投無路急於脫身,她會想跟他借錢嗎?以她高傲的性子,做了不知幾天的心理建設才開得了口,到頭來卻被他拒絕。
委屈是其次,多半還是難堪。
這種難堪並非來自於丟臉或羞恥,而在於認清了自己對他的一廂情願。
男人是靠不得的,再有錢的也一樣。
商邵擰過她的臉,目色平靜,不疾不徐地講著:“早上康叔給了你兩千萬,就當作是合同預付金,不算我借你。這樣你跟緹文出資比例相當,解了約後,工作室的啟動、新電影的投資,也有餘裕。律師我已經幫你找好,詠誠的partner,你可以放心交給他。”
“你給了緹文多少?”
“她自己有三千萬,我給了五千萬。
“你要當我老板?”
商邵笑一聲:“你跟她五五持股,這裡面沒我的事,等她賺了錢,五千萬按利還我,這樣你放心了?”
“所以你可以借給她五千萬,卻不能借我。”
“你跟她比?”
話一出口,應隱驀然靜了,連帶著呼吸也回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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