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高定已經是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如吃飯喝水一樣自然,別說赴宴、商務接待,就是在深水灣主宅喂個火烈鳥,也是穿的高定。不過她也有傷心之處,不知道是自己年紀大了審美固化,還是這些年的時尚圈不行,每年時裝周挑挑揀揀一周,也就是個差強人意,遠談不上盡興。
她今天穿的也是古董高定,掐腰漏鬥形的雙排扣上衣,硬挺的西裝面料,袖口至小臂中寸,戴一副黑色半掌羊皮手套,下半身是同系列的鉛筆裙,及膝,與上衣的廓形剪裁形成完美收放,十分端莊婉約。
Greta的中國區總裁已經迎上去。他是意大利人,頭發花白,身材高大,在溫有宜面前十分自然地微微躬身,用令人如沐春風的語調問候她這一路是否順利愉快。
溫有宜微微偏過下巴,輕頷首,摘下右手手套,將手遞過去與他輕握,為自己缺席了一年一度與老友相聚的盛會而深表歉意,並對他們遠道而來為她辦秀一事深感榮幸與感激。
此前來邀請應隱的中國區公關總監也在列,上前一步寒暄輕語:“距離開場還有半小時,我們準備了一些茶點和水,您舟車勞頓,辛苦了。”
她躬身探手,剩餘人自動分開兩側,讓出中間道路,好讓他們的總裁Albert和這位貴賓寬敞地通行。
這次負責接待的,都是從門店抽調來的精英銷售和公關專員,但他們其實並不知道溫有宜的真實身份,隻互相交換眼神,咋舌道:“你看到她項鏈了嗎?”
“100克拉?”sales目測道。
107克拉的枕形切割濃彩黃鑽過於出眾,以至於旁邊的幾百顆透明陪鑽顯得很微不足道。這是好萊塢兩千萬片酬俱樂部超級女星用來走奧斯卡紅毯的行頭,但被溫有宜佩戴得舉重若輕。
“看出來了嗎?她穿的是Jacob接手Greta後的第一套作品,1990年米蘭春夏。”
Jacob是意大利的國寶級時裝設計師,也是奠定了千禧年後Greta氣質的關鍵性人物,但目前年事已高,已經退居幕後。這套衣服顯然對品牌來說意義深遠,溫有宜穿它出席,充分表達了她對今天這個場合的尊重。
有sales將手掩唇,偷偷問:“到底是什麼來頭啊?”她問總部的人。
“我也唔知啊。”對方也隻能搖頭。
在各大品牌的名錄中,和其他高定貴婦一樣,溫有宜的身份信息擁有最高級別的保密權限,隻有少部分職位才會知道她的一些底細。對於門店日常接待她的sales來說,隻說得出她英文名叫Tanya,別的就沒了。
麗寧公館是座老洋房,典型的法國建築風格,因為歷史原因,又顯然融入了一些南洋元素。從門口拾階而入,前廳十分寬闊,穿過長長的拱形門廊,公關總監介紹道:“我們今天還邀請了兩位大使和幾位超模陪您一同看秀,她們已經在休息室等您了。”
溫有宜點點頭:“讓他們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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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隱和幾個超模確實是等了有半個鍾。這裡面,她是香氛支線大使,剩餘的還有一個亞洲全線大使,日本人,另外兩個則是知名超模,一個是中國人,目前是品牌摯友,聽聞在考察期,一個來自波蘭,是腕表代言人。四個人語言不通,便用英文交流。雖然彼此都不熟悉,但既然常出席於各式場合,自然練就了一身本領,social起來都很輕車熟路、一見如故。
熱聊一陣,耳麥中傳來調度,說客人已經往這邊來了,工作人員便上前一步,輕言提醒道:“幾位,Tanya馬上就到。”
幾人便都停了聲音,將杯碟擱下。如此靜等一會兒,白色的法式對開門被一左一右拉開,走廊上,出現一行人的身影。
本來還安坐著的四個明星,都不自覺提前站了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中心位的那個女人身上。她走路的步幅從容,動起來的身段極好,有種不費力不造作的優雅,仿佛天然如此。
這種天然的優雅無疑是賞心悅目的,即使是最漂亮的女人,看到了也會心向往之。
在應隱根據過往經驗的想象中,這種級別的貴婦要麼冷若冰霜、高高在上,要麼充滿著一股公式化的、訓練過的親和親切,讓人疲於應付。但顯然,眼前的女人跟這兩者都毫不沾邊。她眼神清澈明亮,氣質沉靜,從上至下無一不得體而恰到好處。
當然,她一定也是有距離感的,但源自於門第和出生,而並並非她刻意昭彰的結果。
應隱看著她,忍不住出神了一些。這樣的感覺,她以前隻在商邵身上看到過。
總裁Albert一一為溫有宜引薦,不說title,隻說職業和姓名。
至應隱。
“這位是中國電影演員,應隱。”
溫有宜始終客氣的眼神,在應隱身上顯而易見地多停了好幾秒鍾。
跟柯嶼拍廣告片借位接吻、善於抓豬和喂豬的女人。
溫有宜情緒復雜,伸出手,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應小姐,百聞不如一見。”
應隱與她握了一握,十分落落大方,心底卻莫名緊張。
怎麼回事?
與她們的介紹相比,Albert對溫有宜的介紹詞就更為精簡了,隻說:“這位是Tanya,我們的老朋友。”
工作人員端上茶水茶點和果盤,應隱稍稍陪坐了會兒,借口失陪,去往洗手間。
她打開手拿包,拿出手機,抵著洗手臺給商邵去電。
港·3已經到了麗寧公館,但被守在門口的公關攔住了,他對著駕駛室彬彬有禮拒人以千裡之外:“先生,不好意思,今天這裡不接待外客。”
正坐在後座閉目養神的男人,聞言睜開了眼眸。
看來第一步“先到了地方”就遇到了難處。
看到應隱來電,他一邊接起,一邊意興闌珊地揮了下手,意思是這種小事,讓司機自己去搞定。
司機下車,身後,邁巴赫的深色車窗緩緩上升,掩住了後座男人的面容。
“在門口。”商邵簡短地說,“你開始了?”
“還沒。”應隱不知道為什麼有些雀躍,又問了一次:“真的來了?可是你要在車裡等我好久。”
“沒關系。”商邵八風不動,把自己的企圖隱藏得很好,隻說:“看得無聊的話,就來坐坐,見我一面。”
應隱舔了舔唇,又咬住,聰明又似乎控訴地說:“不要,……坐坐你就不放我走。”
商邵低笑一聲:“這臺車子是我爺爺送我的,我不敢。”
說是這麼說,但他的語氣太穩,又淡,讓人揣摩不透真假。
應隱理智上不信,情感上卻倒戈得很快,像一網蛛絲,是無條件順著商邵的心向傾倒的。
她纖細的手臂環著胸:“那你進來了嗎?我現在可以來見你。”
輕熟的聲線,一旦輕輕低低起來,就鋪上了一股曖昧的暗色。
車窗半降,商邵將手掌輕輕掩住聽筒,男公關走過來,雙手交疊鞠躬道歉:“抱歉,先生,給您增添不便了。”
商邵沒說話,隻是點一點頭,重新回到通話中:“一分鍾,進車庫。”
應隱看了眼腕表:“那我回去了。”
“就差這一分鍾?”商邵帶笑無奈地問。
應隱“嗯”一聲,真掛斷了電話。
她把手機扔進手拿包,又從中將那封信拿了出來。
會是商邵的親筆信嗎?還是康叔寫的呢,當時那個時間,也許是康叔把兩人未竟的一億合同寄了過來。
應隱吃不準要不要現在拆開看,心髒突突地跳著,又捏了捏,試圖判斷出是合同還是信紙。
洗手間門在這時被推開,她嚇了一跳。
啪嗒一聲,信件掉在地上。
應隱的慌亂很快被掩藏好,她微笑打招呼:“Tanya。”
溫有宜俯下身,幫她將那封信撿起,“抱歉,我應該敲門的。嚇到你了?”
要遞出去時,她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上面,那種優雅的微笑在臉上凝固。
這世界上也許有很多母親認不住孩子的字跡,但那“許多”裡絕不包括溫有宜。商邵寫得一手好字,不管是硬筆還是毛筆。他的字結構勻稱端正,看上去四平八穩,不如別人龍飛鳳舞,但一折一捺,筆勢有沉鈞之力,筆鋒中盡藏鋒芒。
這是……阿邵的親筆信?
溫有宜的目光從信封移到應隱臉上。
好像什麼事都串聯起來了。
當初她給商邵物色相親對象,多少漂亮千金,到商檠業嘴裡成了“看不上通通看不上”。
喝下午茶回來,商檠業一反常態看起了內地綜藝,一看就是耐心十足的一個半小時。愉悅到了嗎?完全沒有,那模樣仿佛在解什麼未知之謎。
那麼……除夕夜,也是為了她而缺席的。
可惜他當時電話裡隻說,是一個普通家庭的姑娘。溫有宜已經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商邵不是外貌黨,那麼這姑娘便是普通家庭、普通樣貌,但一定擁有美麗心靈、聰慧學識……算了,阿邵喜歡就好……雖然很希望他能找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最好能與柯嶼相當……嗯,不對,相當是相當了,但是關系是不是有點亂……
溫有宜的腦海裡劃過極度紊亂的意識流,直到指間一空,那封信被應隱接了過去。
應隱將信放回手拿包裡,正想著說點什麼客套話脫身時,聽到眼前的女人問:“應小姐,是不是跟柯嶼關系很好?”
應隱怔了一下,酌情而官方地回答:“是,我跟柯老師是很多年的朋友了。”
“我是他的影迷。”
“啊。”應隱恍然大悟,笑容真心地明媚起來:“我也是。”
溫有宜站得端莊,聊得很含蓄:“你覺得柯嶼怎麼樣?”
“我覺得……”應隱一頭霧水,不知道為什麼要在女士洗手間聊柯嶼,“他演技很好,人也很好。”
“身材不好?”溫有宜稍稍直白地問。
應隱:“……”
這就是富婆嗎?果然很直接……
她謹慎又周全:“我覺得是好的,但不是我的type。”
溫有宜點點頭,心裡輕舒一口氣。
應隱一出門,就忍不住給商邵發微信:「柯老師好多富婆粉。」
商邵興致很淡,出於禮貌關切:「點解?」
應隱:「這次看秀的客人是他粉絲,還問我覺得柯嶼的身材好不好。她會不會想包養他?」
商邵:「你這麼有空,不如下來跟我當面聊。」
應隱換了個對話框。
應隱:「導演,你的小島哥哥很受富婆歡迎。」
商陸:「?」
應隱:「她說他身材好,you know?」
商陸:「地址。」
應隱:「麗寧公館。」
又說:「別這樣,你要相信柯老師暫時還是愛你的。」
看到麗寧公館這四個字,商陸剛剛豁然站起的身體又定住了,叫了聲明叔,問:“上星期小溫讓我陪她看秀,是在哪?”
管家明叔答:“Greta的秀,在麗寧公館。”
下一秒,商陸安穩地躺坐回了沙發中,腳踝搭膝蓋地架起腿,冷笑一聲,對應隱說:「good luck。」
應隱最後點開柯嶼的對話框。
應隱:「柯老師,你好大的魅力。」
屏幕顯示“您的消息已發送,但被對方拒收了”。
湿漉漉的灰黑色沙灘上,柯嶼赤著腳,卷著褲腿,將什麼螺扔進了紅色塑料水桶裡。今天也是個趕海(並躲避追殺)的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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