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2024-10-31 17:16:314119

  到第五次敲門還是沒有任何動靜應答時,靳一眉眼間強抑的冷靜終於碎了,他攥緊還漬著血跡的指腹,加快也加大力度,敲在厚重的防盜門上。


  “盛喃?…盛喃?”


  那種微微低啞的、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嗓音,前所未有地帶上緊張近惶然的情緒,他的聲音變得急切,手指攥得越來越近,冷白的指縫間被迫擠得滲出殷紅的血,而他渾然未覺。


  直到咔噠一聲,他身後對面的家門打開,陌生的鄰居探出身來:“你是找住在這戶的小姐姐嗎?”


  “——”


  鄰居家的孩子話剛說完,就看見那個停在對門門外的男生驀地轉身。那個哥哥長得很白,五官清雋又好看,眼睛很深,碎發下的眉峰也凌厲,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此刻勾翹的眼角眼尾都抹著紅。


  “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那人啞著嗓音問。


  小孩往回縮了縮,聽完什麼,轉回來小聲說:“我媽媽今天在樓下見到那個姐姐了,她好像回老家了,她哥哥接她回去的。”


  樓道裡的感應燈熄滅,在白日裡也像降夜。


  很久以後,小孩看見那人靠著牆的身體慢慢蜷下去,停了很久,再開口時的嗓音更低。


  如果不是她記得那是個看起來有點兇的、應該有十八九歲的大哥哥,那她都要以為對方就要哭了,因為那個聲音聽起來特別、特別難過。


  “她還會…回來嗎。”


  小孩想了想,搖頭:“我也不知道。媽媽沒說。”


  “……”


  房門合上。


  小孩在門口茫然站著,回想最後的門縫裡,清挺的少年蜷起,慢慢在屈著的臂彎間低下頭的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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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囡囡,你想什麼呢,還不過來洗手吃飯?”


  “哦,來了,”小孩跑去衛生間,她擰開水龍頭,一邊哗哗地放著水,一邊好奇地問身旁,“媽媽,大哥哥也會哭嗎,就是那種看起來酷酷的、不會哭的大哥哥?”


  “大哥哥也是人嘛,”年輕女人被逗笑了,說,“難過絕望的時候,人都會哭的。”


  “難過我懂的,可什麼是絕望啊。”


  “嗯,絕望就是,你想做什麼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可是卻發現,自己已經什麼辦法都沒有了。”


  “……”


  掛在地平線上的夕陽,還是掉進了夜色裡。


  停在盛喃住處樓下的那輛車一天都沒動過,車裡的人坐在駕駛座,一直一直望著樓上那個黑著的窗戶。


  直到它也融入夜色的黑裡。


  “嗡——”


  某個恍惚的間隙,扔在副駕駛座上的手機突然響起。


  靳一滯了幾秒才驀地回神,伸手過去,凍得發僵的手指抓起副駕駛座上的手機。


  但他眼底被手機照亮的光,也隻那一瞬就黯了下去。


  電話接起。


  對面裴朔大嗓門地樂著:“哥!生日快樂!我忙著拜年收紅包,忙一天差點忘了!”


  “……”


  “哥?你怎麼不說話啊哥??”


  “…………”


  握著手機的指節慢慢攥緊,已經幹涸的殷紅傷口像是又要湧起血跡。


  背景音熱鬧的通話被他關上,松手扔開。


  於是耳邊死寂,空氣冷得寒徹心腑。


  那人俯身,慢慢蜷下,伏到方向盤上。他歪過頭,看著副駕駛座上那隻孤零零的天鵝絨盒子。


  “其實今天是我生日……盛喃,”他一天滴水未進的唇瓣微微幹澀,嗓音沙啞,“祝我生日快樂,好不好?”


  “……”


  無人回應。


  靳一自嘲地笑起來,闔上的眼藏進臂彎裡,被碎發遮起。


  20XX年,冬,大年初一,19周歲生日。


  他把他的太陽弄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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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盛喃回了H市,到家以後,才發現自己走的時候失魂落魄,把手機也落在安城的住處了。


  剛發現的那幾秒她還有點慌,想趕緊回去,靳一的號碼她存在那個手機裡,大概背得下來,但是記錯了怎麼辦,那個人給她打電話怎麼辦……


  還沒想完,她就在玄關前停下了。


  停了幾秒,女孩低下頭,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哭還是想笑。


  打什麼電話呀。


  他都說了,他不該認識她的。


  …他已經後悔認識她了。


  盛笙剛端著晚餐的餐盤出來,就看見小姑娘低著頭一路往二樓衝,眼圈通紅。


  又哭了。


  溫柔哥哥的人設差點沒繃住,盛笙想摔盤,還隻能忍住,去樓梯邊上仰頭望二樓,好言相勸:“失戀事小,餓死事大。”


  “嗚嗚嗚我才沒失戀你快閉嘴吧!”


  “……”


  聽動靜還算中氣十足,離著餓死的距離確實遙遠。


  盛笙稍放心,回餐廳了。


  盛喃在家“閉關”三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床頭櫃摞著堆積成山的復習資料,但真正打開了翻來覆去看過好幾遍的,還是隻有那個寫著《顏狗的自我修養》的練習本。那個“汪”字到底被淚水暈開了,即便晾幹以後也無法復原,淡淡的藍黑色墨痕洇出紙張的凹痕,隻剩更深的字骨凌厲的筆鋒撐在中間。


  盛喃趴在床上,枕著胳膊,輕輕摸過去。


  “吃飯了。”臥房門旁傳來聲音。


  盛喃木著臉抬頭,看向站在門旁的男人:“你又不敲門。”


  “你自己大敞著門,我理解為隨便進。”


  盛喃想說什麼,但實在懶得翻找出和他鬥嘴的力氣,就又趴回去:“知道了。”


  盛笙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微微靠到門框稜上:“那個本子看多久了,還沒被你盯出窟窿?”


  盛喃微惱,翻頁:“我復習呢。”


  盛笙:“你那天哭完抱著它傻了一路,當我沒看見。”


  盛喃繃臉,不說話了。


  “自己選的,後果你也猜到了,”盛笙轉身,作勢要走,“既然意料之中,就別再傷春悲秋的,顯得傻。”


  說完以後他等了幾秒,房間裡女孩沒反唇相譏,這讓盛笙很意外,他皺著眉停下。


  不等他回頭,裡面那個趴在自己胳膊上,有氣無力的小姑娘終於開口了:“我就是遺憾,之前沒看見。”


  盛笙問:“之前看見了,會改變你的想法嗎?”


  “我也不知道,”女孩輕輕搖頭,“所以我又覺得,幸好之前沒看見。”


  “……”


  門內門外,一同安靜下來。


  床上的女孩合上本子,小心地放到枕頭旁邊,她轉下床。


  盛喃還沒起身,就見盛笙突然走進來,停到她床邊,低頭問:“你知道我為什麼說你傻嗎?”


  盛喃一頓,微木著表情仰頭:“?”


  “因為像你這樣的傻子,不管哭得有多慘,”盛笙說,“就算給你一萬次重來的機會,你第一萬零一遍也還是會那樣選。”


  盛喃怔住。


  盛笙看小姑娘可憐兮兮的樣子,抬手打算摸摸她頭:“‘傻’是不治之症。”


  “……”


  沒想到盛喃雖然走著神,反應卻極快,他還沒碰到她一根頭發絲,小姑娘就突然一彎腰躲了過去,然後她順勢起身。


  盛笙望著自己落空的手:“什麼意思?”


  “不給摸,”盛喃趿著她的小粉棉拖伸著懶腰出去,“摸頭長不高,以後你都別惦記了。”


  盛笙插回手,跟上去:“你都要19了,還想往哪兒長?”


  “呵呵。”


  盛笙和盛喃兄妹兩在家務方面還算默契:春節年假,負責照顧起居的阿姨放假回老家了,兩人隻能自力更生。


  按照多年前一場嚴格的三局兩勝的石頭剪刀布的結果,最終確立了盛笙負責做飯、盛喃負責洗碗的長治久安方針——雖然她的“洗碗”就是把廚餘倒掉,然後把杯碗盤碟放進洗碗機裡,但盛喃堅稱這也是洗碗。


  今天照常。


  盛喃這邊剛結束工作從廚房出來,就聽見客廳裡盛笙的聲音傳過來:“你那裡有創可貼嗎?”


  盛喃一怔,往前快走了幾步,探頭:“我沒有,你傷到哪兒了嗎?”


  盛笙坐在沙發裡,正撕掉手上的那塊創可貼:“嗯,切菜劃傷了。我隻有這一條,剛剛沾了水。”


  “家裡肯定有的,”盛喃左右轉轉,有點茫然,“就是不知道他們把藥箱放在哪兒。”


  “那我在一樓找,你幫我去二樓看看。”


  “二樓?”盛喃想了想,“好,那我去主臥裡找找,我記得爸有個小醫療箱。”


  “嗯。”


  腳步聲在樓梯裡漸遠。


  盛笙維系的翻找動作停下,等確定腳步聲已經上到二樓,他也就收了手,坐回沙發上。


  然後盛笙什麼也沒做,隻垂著眼看著手表,像是在等什麼。


  大約三分鍾後。


  一陣著急的腳步聲快速下樓,盛笙回眸,看著自家妹妹的身影從樓梯口一刻不停地跑到他面前:“這是什麼!?”女孩的呼吸急促。


  盛笙抬了眼,淡淡一掃:“護照?”


  “是盛天剛的護照!”盛喃急了,“你不是說他出國了嗎?那這個怎麼會在家裡!”


  盛笙頓了頓:“那就是我記錯了,他們可能去別的地方旅遊了。”


  “你少騙我,你以前就這樣,你撒謊都敷衍!”盛喃氣得不輕,“他那種工作狂怎麼可能扔下公司出國玩這麼久,他到底去哪兒了!”


  眼見著小姑娘急得眼圈發紅,一副要撲上來咬他的架勢,盛笙慢慢籲出口氣:“你確定要聽?我答應過他,在你高考結束前不會告訴你。”


  “……”


  即便看到護照的那一剎那就有所預感,但聽到盛笙的話時,盛喃心裡也還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不,不會有事的。


  那個人上次跟她講電話的時候還很兇地訓她,跟以前一樣。他好像就從來沒學會過怎麼當爸爸,在她面前永遠板著臉,從來不會誇她,就隻會指責她,態度那麼差。


  她小時候好幾次偷偷問盛笙自己是不是不是那個男人親生的,直到初中那次搬家,東西亂七八糟地堆在新家的書房,家裡阿姨收拾的時候把他的一個文件盒當成她的塞給她,她打開看見裡面摞著她從幼兒園大班拿的獎狀,就那種敷衍的、每學期每人發好幾張的獎狀,上初中前她就知道那些是哄小孩兒的了,可他四五十歲的人了還像收什麼寶貝似的,一張一張捋平了摞著,藏在書房最中間的架子上。


  盛喃不喜歡他嚴厲、獨斷、不苟言笑,忙碌、食言、從沒時間參加她的家長會,她討厭他好多習慣和毛病,最氣他不願意商量不給她任何餘地就要在她習慣了隻有他的家裡再拉進來一個陌生人,在安城適應以後偶爾還會為暫時逃離他的“掌控”而偷著開心。


  但是她從來沒想過,這個永遠就站在她身後某個角落、她不必回頭不必去看但她知道他就站在那兒的男人,他有可能會徹底、從她的世界裡消失。


  怎麼可能呢?


  從小到大你氣他你討厭他你甚至反抗不了所以在心裡偷偷罵他,但他在你的世界裡一直高大一直無所不能啊,他不是應該一直陪著你、到一直的盡頭嗎?


  原來一直……也有盡頭嗎?


  在那安靜的不知道幾秒還是幾分鍾裡,盛喃心頭一片茫茫。


  她好像什麼都想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想,最後隻摸著沙發扶手坐下去,佝了一會兒,她又從桌上摸起她的水杯,喝了一口才說:“你說吧。”女孩不自覺顫著聲音,“我聽。”


  盛笙沒有說話,他起身走開,不久後不知道從哪裡拿來了一隻薄薄袋子,從裡面倒出來許多東西。檢查單,CT結果,診斷證明……鋪了滿桌。


  那些盛喃都看不懂,但還是抓起來一張一張地看。那些專有名詞看得她渾身都冷,最後就剩白紙上三四個一直變大的扭曲的黑字。


  肝癌,二期。


  盛喃呆呆坐在那兒,如墜冰窟。


  不知道多久以後,她醒過神,看見盛笙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她旁邊坐下,那人神色如常,就好像他並沒有把一個這樣的噩耗親手交給她。


  盛喃其實習慣了,盛笙一直這樣。但或者她沒想到過,在這種事情上,他還是能這樣,所以就算這些天她隱約察覺他在瞞她什麼,還是從來沒敢也沒想往壞處想。


  盛喃僵著聲音:“他……他現在在哪兒,我要去看他。”


  “他不會同意你過去,”盛笙在盛喃急哭前補充,“而且他在手術預備期,術前不宜有大的情緒波動,我不準備把你知道了的這件事告訴他——至少要等手術後。”


  那些細節被補充,盛喃從凍僵的思緒裡慢慢回神,眼圈跟著攢紅:“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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