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春,萬物蘇醒,高大的梧桐木葉尖兒凝著朝露。少女坐在第三排,低頭在看英語閱讀。長睫輕垂,唇珠圓潤可愛。細白如瓷的肌膚透著少女的朝氣溫軟。
花婷第一反應是,這是哪裡來的小仙女啊,這也太精致了吧。
然後腦袋一翁,清醒了。
這就是她同桌,五官看得出原來的模樣,隻是徹底褪去了女娃娃的稚氣,徹底變成了少女模樣。
貝瑤撩了撩耳畔的碎發,抬眸看到站在一旁嘴巴半張的花婷。她微微一笑:“花婷,早上好。”
花婷內心被‘仙女對我笑’刷屏,磕磕巴巴回道:“早、早上好。”
反應過來花婷坐上座位,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貝瑤:“你真是貝瑤嗎?”
貝瑤一大早被很多這樣的目光看著,已經有些習慣了,她笑著問:“不像嗎?”
“像還是像的,隻是……那種感覺完全不一樣了。”花婷驚嘆道,“我小學時的眼光果然沒錯,你長大比常雪還漂亮啊。”
花婷本來對自己剛才傻愣愣的反應有些窘迫,然而看到周圍各種驚呆、疑惑、懵逼、驚豔的目光以後,花婷反而樂不可支了。
反應不過來的不止自己一個人,那就沒什麼好丟臉的了。
花婷隱隱約約聽見後面女孩子的議論聲:“貝瑤一下子就瘦了,變得好漂亮啊。”
“是啊,她本來就白,腿也細,看得我也好想瘦下來。”
這樣的美貌值太具有衝擊性,大家下意識去看班上以前的“班花”方敏君。
方敏君摸出一本書,她心裡有些不舒服,但是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介意。很早以前她看著貝瑤出眾的五官就擔心有這麼一天,可這一天真的到來了,方敏君又覺得,上天給貝瑤這樣的女孩子美貌才是最公平的。
尚夢嫻這樣的,長得好看卻幹不出什麼人事才讓人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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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川踏著清晨的寒意來到學校,還沒進教室,就聽到了從廁所過來的男生說到了貝瑤的名字。
“我真覺得她比以前的尚夢嫻還漂亮……”
“我也覺得。”
男生們一看到裴川,立馬停了話題,空氣安靜了一瞬。裴川目不斜視,繼續往教室裡走。
裴川耳力驚人,快到門口還聽見他們說——
“他是貝瑤鄰居吧?很熟那種?”
“別想得那麼猥瑣啊,尚夢嫻之前都放話說不喜歡他,更別說貝瑤。”
裴川神色淡淡,他站門口抬眸望去。
彼時朝陽初初掛在天邊,許久不見的貝瑤撐著下巴看書,教室裡安靜得過分了,而她單單隻是坐著,就比整個早春的春色還動人。
今年春天來得晚,許是七分春色都悄悄到少女身邊獻殷勤去了。她似有所覺,抬眸望過來,裴川撞見了一雙清凌凌的琉璃眼睛。
那雙杏兒眼見到他就笑了,帶著獨有的清亮和溫柔。
裴川。
新的一年好呀。
他被那樣的容色晃了片刻眼,許久以後才垂下眸,裴川唇色蒼白了兩分。他在自己座位上坐下來的時候,輕輕閉了下眼,心中漫上一種難言的苦澀和悲哀。
她長大了,比他能想象的、曾經夢到的還要美好得多。
任何言語來形容她都會覺得蒼白無力。
她長大了,不再是小時候可憐兮兮疼了會想哭的小姑娘,而他卻依然是當年的裴川。心腸冷硬,蜷縮在陰暗之地的殘廢。
她在陽光爛漫處,而他早就身處一眼望不見底的深淵。
整個早自習裴川並沒有看進去書,可他也沒有像別的同學那樣,失神地看著貝瑤。
下課鈴聲一響,他就合上書下了樓。
辦公室裡曾明正在備課。
“曾老師。”
“是裴川啊。”
裴川應了聲,平靜道:“您假期給我打電話問我要不要接受保送去三中,我家裡當時出了事拒絕了,後來我認真想了想,不能辜負學校和您的心意,請問我還能去三中嗎?”
曾明愣了愣,當時他打電話給裴川的時候,這個少年一口拒絕,他還以為他有其他特別想考的學校,畢竟保送不像統招那樣有選擇的權利,沒想到裴川隻是因為家裡有事沒考慮清楚。
“當然可以,表就在老師這裡,還沒正式與那邊接洽呢,來得及,你想好去三中了嗎?”
“想好了。”
少年修長消瘦的手接過表格:“謝謝老師。”他頓了頓,說道,“老師,我爸爸因為工作受了傷,現在在醫院昏迷不醒,既然保送了,我能不能不來學校了,去照顧他?”
“老師,我最後拜託您一件事,別給同學們說我要保送的學校是三中。”
裴川走出辦公室,低眸看了看手中的材料。校園裡的水仙花綻放,清麗無雙。
他還記得貝瑤一年前向往地說,她中考志願要填六中,因為六中離家近,氛圍也好。
裴川拿著表格,連教室也沒回,就往校門外走了。
真遺憾,他恐怕沒法再繼續沾染她了。
她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如今她有多招人,趁著自己還有僅剩的良知,他還是不拖著她一起下地獄了。
那樣的姑娘,以後不管和誰在一起都會被寵著的。
~
貝瑤發現前排的位子一直是空著的,她困惑地皺眉,她好不容易回來了,還沒有和裴川打招呼呢。
好在下午放學後趙芝蘭果然在學校外面等她。
這時候才五點鍾,趙芝蘭拎著各種水果,沉甸甸的,貝瑤連忙幫她一起拎。
“晚飯先不吃了,趕時間,先去看你裴叔叔,不然到時候趕不上車,晚飯回來再下點面吃。”
貝瑤當然沒意見。
母女倆到醫院的時候,裴川在窗邊看書。
是這個病房前病人留下的編程書籍,他拿著隨意翻了翻。
少女脆生生的聲音響起來:“裴川!”
空氣都沾染上了那種清甜的氣息,他抬眸看向門邊,門被人擰開。貝瑤穿著豆綠色的外套,如春天鑽出來的嫩芽,她拎著東西氣喘籲籲,“我和媽媽來看裴叔叔。”
他移開眼睛,落在趙芝蘭身上:“趙阿姨好。”然後接過了她們手中的東西,他接貝瑤手上的蘋果時,目光在她櫻粉的指尖停留了一瞬,然後避開她指尖,沒有碰到她,拿走了蘋果。
“诶。”趙芝蘭應了一聲,然後說道,“不好意思啊小川,趙阿姨昨天回來才知道這事,你不要擔心,你爸爸會醒過來的。老天爺吶,都是有眼睛的,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它分得清,裴警官為國為民,一定會平安的。”
裴川面色平靜:“謝謝趙阿姨。”
“裴川。”貝瑤從衣兜裡拿出一個黃色的平安符,輕聲說,“這是我和奶奶去虛無山的廟上求來的,據說很靈驗的,現在給裴叔叔,希望他早日康復。”
他不看她眼睛,應了一聲,倒不拒絕,當著趙芝蘭的面接了過來。
貝瑤有許多想問的事,比如今天為什麼才來上課就走了,但是媽媽在,她也不好問。
倒是趙芝蘭看到裴川有些心軟:“裴川啊,阿姨沒有別的能為你做的事,你要是回家了,就隨時來阿姨家吃飯,以後家裡做了好吃的,我也讓瑤瑤送來醫院。”
裴川搖了搖頭:“謝謝趙阿姨,不用了,我姑姑在給我做飯。”
趙芝蘭畢竟隻是鄰居,比不得他親姑,也不好勉強,又說了會兒安慰的話,帶著貝瑤走了。
裴川目送著她們離開。
嫋嫋婷婷的少女走了好幾步又回頭,他的目光移在她書包上的小熊貓上,不看她琉璃一般的雙眸。
等他們走遠了,他放在兜裡的手拿出來,上面躺著貝瑤給的平安符,它還殘留著她身上的溫度。
裴川把它放在裴浩斌床邊。
快好起來吧,爸。
你可能不知道,你兒子在過怎樣一種生活,他又放棄了什麼。
~
初三變得忙忙碌碌,貝瑤發現,自從那天以後,裴川再也沒來上過學。曾明老師倒是給同學們解釋了:“裴川同學成績優異,被學校保送高中了。”
班上一片羨慕的哗聲。
花婷也說:“他真厲害啊,這樣的保送肯定是一、三、六中的一所吧。有人為了中考精疲力盡焦頭爛額,有人輕輕松松就去了,考都不用考,真羨慕。”
貝瑤在汲墨水:“年級前三的獨有待遇,羨慕不來。”
貝瑤也不知道裴川到底去了哪所高中,在她記憶裡,裴川大她一屆,同樣念的六中,這次估計也是六中吧?
六月初,夏天到來的時候,裴家終於迎來了好消息——裴浩斌醒了。
他在床上躺了將近四個月,醫生都覺得沒希望的時候,他醒過來了。
裴浩斌醒過來後一周,裴川回家拿換洗的衣服。縱然不想承認,可他一眼還是看到了小區花圃處的貝瑤。
也不知道最初是誰的創意,在小區前面弄了這麼一片花圃,後來居民們為了圖個方便,都在裡面種蔥姜蒜,貝瑤就是被趙芝蘭打發下來拔蔥回去的。
她穿著白色的連衣裙,裙子有些大了,襯得裸露的小腿更加纖細白皙。
腳踝小巧精致,六月的天,C市已經很熱了,正午的太陽高懸,她拔了好幾顆站起來,見到裴川的時候很高興。
“裴川!你回來了,我聽說裴叔叔醒了。”
“嗯。”他垂眸,卻又不可避免看到了她涼鞋上沾的泥。
少女穿著米色的涼鞋,一雙小腳玲瓏可愛,腳趾像是根根嫩筍,偏偏腳尖兒一點櫻粉。可憐可愛,讓人甚至想蹲下去給她輕輕擦幹淨鞋上沾的泥。
他皺眉,最後不得不看向她的臉。
她從小到大都有些笨拙的遲鈍,看不出少年的些許煩躁和局促,反而開心極了:“我聽曾老師說你被保送高中了,恭喜你,你保送的高中是六中嗎?”
曾老師守信,沒有告訴同學們他即將要去的學校是三中。
而他靠近了看著面前這張純情無暇的小臉,平靜地撒了謊:“是。”
她快樂地道:“再過五天我就中考了,我想和你一個學校,到時候我也填六中,我們又能當校友啦,說不定還可以分到一個班!”
“嗯。”
“裴川。”她擦擦額上的汗,絲毫不知道臉上蹭了一點蔥上的泥,“我媽媽種的蔥,你要一點嗎?”
“不要。”
“哦,那我考完就來看你和裴叔叔。”
裴川拿著自己家的鑰匙轉身走了,直到遠離身後少女身上那股淺淺丁香的味道,他緊繃的肌肉才略有和緩。
從小到大,他不是沒有口是心非騙過她,但這是第一次在大事上對她說了謊。
貝瑤滿懷欣喜以為他也在六中,可是要不了多久,她就會明白他騙了她。他在三中,而她在六中,她以後會在光明的地方開心生活,尚夢嫻那樣的姿色都可以當校花,他不必想也知道身後的少女會多受歡迎。
而他,一個人的時候,就可以再無顧忌,在陰暗潮湿的角落野蠻生長。
裴川拿著鑰匙打開門。
她發現自己騙她以後,就會再也不想理他了吧。既然注定得不到,一開始就不要去想。
六月十三號,C市統一中考。
夏季豔陽高照,這年的考室沒有空調,考生們汗流浃背,卻全部都專心致志答題。
十四號一考完,考生們在考室發到了一張表格,他們現在就得在分數沒有出來的時候填志願,每個人根據預估的水平來填寫中意的高中。
貝瑤考得不錯,她筆下輕快,認真寫上第一志願——C市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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