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瀝瀝,房間裡貝軍熟睡著。
空氣驟然安靜。
裴川沒有小腿,他膝蓋往下兩寸都被斬斷了。
他手撐著地面,小臂上青筋暴起。
他跪得很狼狽,然而與他狼狽身體相反的是,他很平靜。
他這一輩子,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狼狽至此。
趙芝蘭的憤怒僵在臉上,連貝立材都不說話了。夫妻倆靜靜地看著裴川。
裴川說:“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我知道我趁人之危卑鄙,可是我愛她。”
男人低聲說,夜很靜,他低啞的嗓音就格外清晰:“我很抱歉。”
趙芝蘭咬牙,別過頭去。
裴川知道,不管做什麼都無法打動他們。畢竟為人父母,再怎麼都很難接受自己女兒和一個殘廢在一起。
他起身,垂下眼睑:“霍旭很急,如果你們不答應他,他會不計一切手段。時間不多。趙姨,貝叔。唯一保護瑤瑤的辦法,是讓她……已婚。姜華瓊才會相信她和霍旭沒有關系。”
趙芝蘭怒道:“那也不會是你!”
對她來說,趁人之危的裴川,比霍旭好不了多少!
裴川默了默,從風衣口袋裡拿東西。
第一張是銀行卡,他說:“密碼是瑤瑤生日,一共五百八十八萬,我現在的所有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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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張,是國家第一科學研究所的入職書。裴川低聲道:“這是我的工作,不會讓瑤瑤丟人。”
趙芝蘭聽到五百八十萬的時候,覺得自己在做夢。
一看到那個科學家研究所,趙芝蘭確定了,她就是在做夢。
她承認她有一瞬間被嚇到了。
不、不是坐牢去了才出來麼!
裴川把東西往茶幾上推了推,放在趙芝蘭面前:“我現在隻有這些,但是以後會給瑤瑤更好的。我不會讓她吃苦。我能保護她,也能解決你們現在的困境,霍旭今年內會消失在你們生活裡。”
他說著這樣狂妄的話,語氣卻分外平靜,甚至謙卑渴求。
貝立材雙手抹了一把臉,沉沉嘆息了一聲。
~
裴川走出貝家時,天上的小雨已經把路面打湿了。
他把貝瑤戶口本小心放在風衣口袋,一路往外走。金子陽停車在小區外面,激動極了:“怎麼樣怎麼樣?”
裴川點頭。
他眼裡情緒很復雜,有狂喜,也有沉寂的忐忑。
趙姨把戶口本拿給他時,依然恨不得從他身上咬下一塊肉。
他們很清楚,隻剩裴川這一條路可以走。
除了裴川,沒人會這麼不要命,直接和霍家對上。
趙芝蘭別過臉,沒有丈母娘看女婿的欣喜,看也不想看他:“瑤瑤那邊,你自己去說。”
裴川啞聲道:“好。”
大家現在都明白,霍旭給的最後時間是五月份。現在已經四月了,還有二十天時間,就到五月份,所以這二十天內,裴川和貝瑤必須結婚,婚禮可以推遲,結婚證卻必須得領。
裴川知道這次他贏了。
贏來世上最珍貴的東西,此時妥帖地被他握在掌心。
裴川上車了,金子陽才看見裴川的臉:“川哥你臉上……”
巴掌印都還沒消,趙芝蘭下手可沒有留半點情面。
裴川抿抿唇。
求娶別人家的寶貝,這些都不算什麼。
他來見趙姨他們時,就知道有這樣的後果。所以他一直都挺平靜。
然而接下來,裴川要面臨的事,卻讓他無法平靜,他垂下了眸,握緊了拳頭。
他要怎麼給瑤瑤開口,讓她現在和他結婚?
貝瑤才21歲,還是好奇探索世界的年齡。同齡人都在念書戀愛,他到底要怎麼同她開口,他放任霍旭把她的父母逼到無路可走,隻為求她和自己共度一生?
她大學還沒念完呢。
然而裴川該面對的,依然得面對。
~
裴川第二次來到B大校園,第一次來學校時,天空還在下雪,湖面結了冰。她那時候十七歲,眸中盡是純真的笑意。
那時裴川帶著訣別的心情,陪她看完那場雪。
可是如今春天到來,校園裡生機勃勃。大學生們穿梭在校園,偶爾會看一眼杏花樹下的年輕男人。
裴川和他們差不多大,因為一雙冷淡的眼,清雋的長相變成七分的冷峻。
隻是那氣質不同。
不同於溫室出來的,還對生活充滿憧憬和向往的氣質。他安靜又沉默,眼瞳黑黢黢的。總之是種很奇怪感覺,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在念書的學生,裴川顯得成熟了太多。裴川在等貝瑤。
貝瑤出來時,一眼就看到了裴川。
貝瑤踮腳,嗓音很輕,眸中帶著笑:“你低一下頭。”
他頓了頓,低頭。
貝瑤輕輕給他拿去頭頂上杏花花瓣,粉白的花兒躺在她掌心,她眨眨眼,逗他道:“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他猛然抬眸看她,因為貝瑤這句無心的詩,心跳驟然加快。
她念的是韋莊的《思帝鄉·春日遊》。
裴川喉嚨幹澀,問她:“下句是什麼?”
她想了想,她思考時眸中水色漾漾。想起下句的意思,貝瑤有些不好意思。
她以為裴川坐了幾年牢,真不知道這首詩下句。
貝瑤並沒有多想,用科普一樣的語氣一本正經說:“下句是‘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他明知她什麼都還不知道,卻眷戀此刻她無心帶來的溫暖和觸動,裴川手輕輕觸上她臉頰:“嗯。”
貝瑤說:“你知道意思嗎?”
裴川說:“知道。”
貝瑤咬唇,臉頰泛紅,那首詩是講一個女子求嫁,永不後悔的故事。她原本以為裴川不知道,她有些害羞,又怕他誤會,小聲辯解說:“我隻是念詩,別人寫的詩,沒別的意思。”
她覺得,不能給她敏感的男朋友壓力,再說啦,一輩子這麼長,現在還好早。
他心中微澀,期待散去,讓他清醒了些許,漫上細細裹著蜜糖的苦楚。
不想嫁麼?
真是抱歉啊,瑤瑤。
第73章 結婚嗎
四月春, 已經提前沾染上些許夏季的溫度了。
貝瑤穿著白色外套, 袖口繡著幾朵淺粉的櫻花, 她手腕又白又細, 手指纖長柔軟。
他垂眸, 輕輕握住她的手。
貝瑤有些意外,四周還有人呢,她本以為以裴川的性格, 不會靠她太近的。她從未和裴川在大庭廣眾之下牽過手,她不太習慣,也有些女孩子的羞澀。
裴川一年四季體溫都很高, 可是今天手指有些涼。
貝瑤在學校挺有名的,此刻大家看到一個男人牽她, 她還沒有甩開他的手, 學生們都悄悄看過來。
畢竟前段時間,學校還有傳言, 貝瑤的男朋友是……才出獄的殘廢。
牽著貝瑤的男人面孔陌生, 人的好奇心往往如此, 一路走過,大家都忍不住去看他長褲下的小腿。
貝瑤不管別人怎麼看,她看向身旁的裴川,小聲問:“我們要去哪裡?”
裴川唇色有些白, 本來以為很容易就能說出口的事, 現在才發現很難說出口。
他害怕從她眼裡看到震驚失望和抗拒。
不管哪一種, 都是在他心上凌遲。
其實他明白, 這並不光彩。
非常不光彩。
有的人人生死寂,一眼便能看透未來。他就屬於這樣的人,坐牢那年,他就知道,如果這一輩子幾乎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可是那個寒冷的年夜她來了,又軟又暖的姑娘,撒嬌在他脖子上蹭了一個唇印。
他心裡有道堤壩決堤,那時候他眼眶酸澀。
他多想愛她啊,想一輩子在一起。
能愛一天是一天,能有一年是一年。
然而當她問起還要等他多久的時候,他最後說八年。
他願長長的八年,她看遍繁華,走過世上萬千。最後倘若依舊不嫌棄他,那他這輩子認了,抵死也要和她糾纏在一起。
可是世上變故太多,他如今斷絕了她選擇和反悔的機會。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怎樣冷眼看著霍旭威脅她父母的。
她越好,裴川越怕將來反噬。
她給的太美好,哪怕有一點兒裂痕,他心底就能涼成一片。
現在,他怎麼告訴她去哪裡?
裴川張了張嘴,最後說:“帶你去約會好不好?”
她伸手碰碰樹枝,側臉微紅,欲蓋彌彰若無其事:“好呀。”
裴川抿唇。
他昨夜一整晚沒睡,想得倒是很幹脆。直接給她講明利弊,哪怕她厭惡排斥,可是依然得同意去領證,然而此刻,他怎麼也害怕說出來。
他也完全沒有面對趙姨他們的冷靜,每一次心跳,帶來眩暈和不知所措。
然而問題來了,他究竟臨時要帶她去哪裡“約會”?
裴川生活毫無情趣,貝瑤知道。
她看著面前這扇大門時,憋住了笑,沒有吭聲。
裴川沉默地拿出鑰匙開門。
他帶她回家了。
這是他在B市新買的公寓,打開這扇門前,裴川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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