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因緣際會,都平靜地消融在那夜的一地清白裡,到此為止了。
一曲絕響, 再無人合奏。
看上去若無其事歲月靜好, 可這個冬天,有兩顆心在結冰。
那晚, 蘇稚杳一如往年,生日宴請盡數婉拒, 獨自一人, 穿著棉睡裙, 曲腿抱著自己, 坐在客廳的地毯。
落地窗外落雪紛飛,屋子裡黑魆魆的, 一盞燈都沒開,隻有茶幾蛋糕上的幾支生日蠟燭亮著,燭光昏黃,朦朧搖曳。
映著她清素的臉,將她拉出一個孤獨的影子。
望著面前的生日蛋糕,她那雙桃花眼渙散著,眼前幻覺出,漫天大雪下, 他背著她, 一深一淺地踩在雪地裡, 耳邊回響起他給她講故事的聲音, 虛薄又空遠。
“從前,有一隻小兔子來到一家面包店,它問,老板老板,有沒有一百隻小面包啊……”
一滴晶瑩飽滿的眼淚,安安靜靜地順著臉頰滑落下去,滴在蘇稚杳的手背。
從前有一隻小兔子。
它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蘇稚杳斂下長長的睫毛,闔著眼,靜靜在心中許願。
想要時光重來,給她機會,從最初就選擇不要去招惹他,從未相識,或許各自都很美好。
內心深處又有道聲音,很輕很輕地說——
祝他好……
這一年的悲與歡,讓她懂得了,原來,成年人的世界裡當真沒有容易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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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萬丈迷津唯有自渡,初聞不知句中意,再聞已是句中人。
山水一程。
就當他們,已經見完了最後一面。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
生命中最濃墨重彩的那一年,隨著時間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過去,終究在故事裡漸漸褪色,殘留下模糊的痕跡。
拉斯維加斯環球音樂廳,一束聚光燈打在正中央的鎏金舞臺,一架亮黑色鋼琴前,女孩纖細柔軟的手指在琴鍵上靈活跳躍,一支優雅柔情的曲子,行雲流水般從她指間傾淌而出。
觀眾席幾無虛座,現場除琴聲外,靜得能聽見落針聲,所有人都陶醉而痴迷地沉浸著。
在鋼琴曲中,如臨其境,仿佛身處月光下的雪夜,聽見命運化在風裡的聲音,那種溫柔但破碎的美感,讓人上癮,又讓人唏噓,曲中享受沉醉,曲後回味起來,奇妙地有淡淡的憂傷蔓延心頭。
不少觀眾眼眶紅紅,部分感性的甚至湿著眼睛,面上布了淚痕。
曲子彈盡,最後的琴聲終了。
她指尖在漸消漸彌的尾音中抬起,落回身前,似乎是在平復心情,過了會兒,她才拎起金色刺繡禮服的裙擺,緩緩起身,高跟鞋踩著地板,在雅靜的空間裡發出輕響。
她走至舞臺正前,面朝觀眾席,慢慢鞠了一躬。
觀眾在回味中無法自拔,直到看見她在臺上的謝幕禮,現場如夢初醒,掌聲驟響,熱烈如潮,在華麗的音樂廳中久久不息。
蘇稚杳唇邊彎起清淺的笑容,望著黑壓壓的觀眾席,目光落到正中間的池座區。
那裡有兩個最好的位置空著。
這三年,她的每一場演奏會,視野最佳的區域,都會空著兩個座位。
剛下舞臺,蘇稚杳就去摘耳環。
小茸抱著一件長款白貂大衣跑上來,披到她纖薄的肩上,嗚聲感動:“杳杳的表現力越來越強了,新專輯的曲子都好有感染力,我在後面都聽哭了!”
習慣了她的花式吹捧,蘇稚杳沒放心上,隻笑笑說:“別吹我了。”
“真的,大為和裡奧也哭了!”小茸回頭,對著跟在身後兩位壯丁擠眉弄眼:“是吧?”
大為接收到信號,倏地仰頭望天花板,作出忍哭的表情:“我全程倒立,為了不讓眼淚流出來。”
裡奧捂住絡腮胡,磨砂紙般的粗啞嗓音混雜抽泣聲,哽咽得有模有樣:“Tears cover my face!”
蘇稚杳被逗得一下笑出聲。
他們三個就知道哄她。
“杳杳,全球巡演還有最後兩站,在京市和港區,都是年底,阿森哥知道你不喜歡應酬,年前不重要的晚宴邀約都幫你拒了,巡演結束你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小茸說。
蘇稚杳應聲,到更衣間換下禮服,準備回酒店,在保鏢團隊的護送下走出文化場館。
十月份的拉斯維加斯,夜晚很涼,保鏢成兩列,攔開門口熱情的粉絲。
大為和裡奧走在最前面開路。
小茸引著蘇稚杳跟在後面安全的距離。
蘇稚杳換回常服,雙手在大衣口袋裡取暖,一見她出現,那些沒搶到演奏會門票依舊趕到拉斯維加斯看她的各國粉絲們,高高揚舉著應援牌,開始瘋狂吶喊。
“小貂蟬!小貂蟬啊啊啊啊!”
“杳寶!寶貝女兒媽媽愛你!!”
“妹妹你好棒!《下雪了》好好聽!新專輯好喜歡啊啊啊!!”
……
他們過分熱情洋溢,蘇稚杳口袋裡的右手伸出來,朝他們輕輕揮了兩下,眼中掛著柔柔的笑意。
二十四歲的她,不再是可愛蓬松的微卷發,現在她一頭濃密的黑色直發,別在耳後,柔順地披散著,風吹過發絲,揚起溫柔優雅的味道。
過去總愛坦蕩露出漂亮齒貝的燦爛笑容,在她的臉上再也看不見了,如今面對外界,她笑起來都是抿著唇的,嘴角彎起淺淺的弧度,表現出禮貌感恩,和雲淡風輕的溫和,比起曾經,有了距離感。
小茸拉開保姆車的門,蘇稚杳正要上車,目光無意間越過人群,望見遠處一臺黑色私家車,有道穿西服的颀長身影,矮身坐進了後座。
壓抑多年的熟悉感,突然強烈地侵襲上心頭。
蘇稚杳不經意怔了會兒。
“杳杳……”小茸小聲提醒。
蘇稚杳回神,意識到是自己想太多,低應一聲,斂眸邁上車。
車子開往威尼斯酒店。
蘇稚杳靠著座椅,面向窗外,望著飛馳而過的夜景,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
不多時,小貂蟬全球巡演拉斯維加斯站的詞條登上熱搜,旁邊的小茸宛若黑粉偵察機,低頭不停翻著微博。
【杳妹藝術界頂流,演奏會門票開售三秒就售罄了,全球巡演都快結束了,我愣是一場沒搶到!啊啊啊啊氣昏古七!】
【聽過小貂蟬的奧地利站現場,真的很絕!小甜甜萌妹是我對她最大的誤解,這是什麼絕世清冷美人嗚嗚嗚嗚】
【確實,小貂蟬現在的氣質好清冷,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和以前好明顯不一樣】
【紅氣養人,給我女兒養冷豔了嗚嗚】
【感覺小貂蟬和賀老板分手後就沒那麼開心了……這是能說的嗎(撓頭)】
【靠,說到賀老板,羅西克裡斯這狗比黑頭子給老子死啊!賤不賤!!】
【克裡斯死+10086】
【ᴶˢᴳᴮᴮ周sir和賀老板都是真男人,我哭死】
【三年之期已到,恭迎賀老板歸位!】
【朋友們,本金融生畢業課題研究過羅西家族年報,克裡斯和賀氏惡性競爭三年,名下資產連續兩年負債率高達280%,夠倒閉三回了,我不允許還有人不知道哈哈哈哈哈】
【謝謝你功德俠!】
【同金融生!賀老板絕了,什麼反收購,基金對衝,債券融資,做空……資本運作玩得太6了,我們導師上課都拿來當正面案例!】
……
小茸正看得起勁,微信跳出陸森的消息,她瞧一眼,驀地抬頭:“杳杳,亞洲藝術盛典,你被評為年度實力音樂人诶!”
“你檔期衝突,阿森哥替你出席的,他剛剛說幫你領到獎杯了!杳杳真的好厲害!”小茸欣喜若狂。
蘇稚杳這個當事人倒是很冷靜,可有可無地應聲笑了一下。
窗外夜空亮過一道閃電。
蘇稚杳眼睫顫了下,本能直起脊背,幾秒後,轟隆一聲雷響,她的心跟著加速跳動。
片刻後清醒過來,這裡是拉斯維加斯,不是港區。
蘇稚杳心跳慢慢平緩,垂著眸靠回座椅。
三年了,他應該自由了。
回國後,蘇稚杳先去了趟港區。
那天中午,她一身卡其色毛呢大衣,來到周家別墅。
“邱姨——”
邱意濃正在院子裡清洗茶具,見到她,忙放下手裡的東西,笑意漾到眉眼:“杳杳來了,我去準備午飯。”
蘇稚杳拿起椅子上的披肩,裹到她旗袍外:“您穿上外套,天都涼了。”
“好好好。”邱意濃笑著,很聽她話:“自己家,你看著坐,午餐很快就好。”
蘇稚杳笑眯眯答應:“好。”
邱意濃進去別墅後,蘇稚杳抱出布袋裡的亞洲藝術盛典的獎杯,走進玻璃花房。
花房裡,植物開得鮮嫩,簇擁在花花草草間的那架白色鋼琴,曾經空蕩蕩的琴臺,如今擺滿了獎杯。
薩爾茲堡國際鋼琴大賽冠軍。
伊麗莎白皇後國際音樂比賽冠軍。
第二十二屆華沙肖邦國際鋼琴賽冠軍。
港區國際鋼琴藝術節最佳演奏獎。
……
這三年來,各大小賽事以及年度評選榮譽的獎杯,在鋼琴臺面上擺得滿滿當當。
臺面還有一隻紅絲絨錦盒,裡面是一枚一等功勳的五星金章。
蘇稚杳挪了挪獎杯,騰出空位,將亞洲年度盛典實力音樂人的新獎杯擺上去。
望著這充實的畫面,蘇稚杳眼底融起笑意。
邱意濃在玻璃花房裡多種了一種花。
低飽和度的煙紫色貂蟬玫瑰。
奧斯汀花型花期短,卻被邱意濃養護得很鮮活,她換得也勤,仿佛是要讓貂蟬玫瑰在這間花房裡永遠盛開。
蘇稚杳蹲下,指尖輕輕撥弄了下花瓣。
一切都在變好。
可是心底有一塊地方,好像怎麼都填不滿。
賀家別墅。
主臥的沙發旁,一臺老舊的大紅酸枝手搖留聲機,唱針落下,劃過那張定制黑膠唱片。
老式黃銅大喇叭裡,鋼琴曲的音符娓娓而出,悠揚在臥室。
正放到那首。
《下雪了》。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取過臺面的黑金手表,慢條斯理戴到左腕,掩住了腕部的刺青。
襯衫馬甲外,不慌不忙套上西服,扣上一顆紐扣,修長指尖上滑,落到領帶,微微擰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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