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湘看著滕洛爾的面孔,輕聲的說:“你,要想在這一行做出頭,戒了你那些毛病。”
滕洛爾臉上泛出甜笑,說:“Jimmy也這麽囑咐我。”
屹湘點點頭。
滕洛爾說了聲“Bye-Bye”,把車門推上,蹦蹦的走到車前窗處,對小李豎了一下手指頭,然後也擺了擺手,跑到前面去攔車了……
小李倒被她氣的笑出來,說了句“瘋子似的”,才開車離開。
隔著車窗,屹湘見滕洛爾縮著手腳攔車的身影,越來越遠……
“郗小姐!”小李大聲叫她。
屹湘看他。
“電話。”小李說,“響半天了。”他看著路況,頭都不回的說。
屹湘低頭,手袋被她扔在一邊,這時才撿起來,手機屏上顯示的是葉崇磬的來電。
“喂……我很快到了,這兒有點兒堵車。”她看著時間又看看外面。葉崇磬則告訴她不要著急,說晚了就不要過來了反正明天一早就出院了。屹湘問:“你想不想吃點兒新鮮熱辣的?”
葉崇磬停了一會兒,在那頭笑,問:“比如?”
“比如烤羊肉和爆雙脆。”屹湘說。
葉崇磬說我知道你說哪家。你真是已經到了附近了。
屹湘說那你等我。她掛了電話讓小李靠邊停車。小李看看她,說還是我去吧您這打扮,進館子人還不夠看您的呢。屹湘說還是我去吧,我得說清楚要什麽樣兒的。她下車快速的往路邊館子裏去了。小店裏生意興隆,一進門就是噴香的烤肉。她直奔了櫃臺,說:“來一份爆雙脆,一份燴銀絲兒,外加一份烤羊肉大串兒外帶。快一些——爆雙脆那羊肚子,一定要肚領兒,要不對的話我可不付錢。”
櫃臺內的老板擡眼瞅瞅她,笑嘻嘻的,用高調門兒對著裏面喊一聲,隨後親自拎了茶壺請屹湘坐下來,“來杯茶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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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裏重新裝修了?”她問。
“有小三年兒了呢。”老板替她倒了茶便走開了。
屹湘捧了茶杯。指尖有點兒涼,她暖著手,打量著小店裏的擺設:變化很大,就連原先門前的老匾,都搬進來貢在了櫃臺頂上——號稱是光緒年間某大學士親筆題的,隻不過據他們考證,這東西未必真——她看了一會兒那塊烏木板子,金色的字跡斑斑駁駁的。
老板笑著招呼她,讓她驗貨。
她看了一眼,付賬。一眼瞥見櫃臺上那關公像的臉,隨口說了一句:“關老爺胡子上磕的那一塊兒白還在呢。”
第十章 春風沉醉的晚上(七)
第十章 春風沉醉的晚上(七)
老板看了一眼關公像,笑著說:“可不是還在呢麽,這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的事兒了,好像有年頭兒了吧,不記得了……不礙著,關老爺大人有大量,哈哈……您慢走!”
她可沒工夫慢走。拎著熱乎乎的盒子急匆匆的出了門……
葉崇磬拿了一件外套,搭在手臂上,從房裏出來。他走的挺慢的,經過樓梯口護士站的時候,跟值班護士點頭微笑,外套放在身前,他不動聲色的走下樓。樓底下值班室亮著燈,大門敞開著。
值班員看到他,便問他葉先生是不是要出去。他說,我想在院子裏透口氣。
值班員隻說,時間不早了,我馬上要鎖門了。
葉崇磬知道他是通融的意思了。於是笑笑,說,就呆一會兒。
他走出來,身上更覺得松快些。溫度沒有想象的那麽低,倒是連外套都不用穿上。他走在花園裏,踱著步子,來回的,偶爾擡頭,往外看看——別墅區裏的街道都窄窄的、蜿蜒的,街上安靜的很。樹木蔥籠,有著這個季節獨特的味道,那是新鮮的葉子冒出來時帶著的美妙氣息,像溫柔的嬰兒……他微笑一下。
穿著舒服的拖鞋,走著,受傷的腳稍有些酸,卻不影響活動力。
他看看靜默的手機。離屹湘打來最後一個電話詢問他具體位置,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他想她也應該到了……外面有人經過,卻不是往這個方向來的。
花園燈柱下有長椅,他坐下來。
不一會兒,雕花鐵欄杆外,出現了一個暗暗的纖瘦身影——她邁著很輕盈的步子在漸漸的走近這個園子。隔了這麽遠,她裙子下擺那輕紗拂動,宛若羽毛,搔著人的睫毛似的……進了園門,她腳步放慢了一點兒,擡頭看了看面前這座小樓。
葉崇磬沒有立即叫住她。
隻見她將手裏的兩個袋子提到面前看了看、摸了摸,好像還嗅了一下味道……他忍不住笑出來。這一笑,便驚動了她。她動作一滯,往這邊看來。
葉崇磬怕自己真嚇到了她——還記得上次自己也是這樣遠遠的看她一會兒,她被嚇了之後,氣鼓鼓的模樣——他忙出聲叫她:“屹湘!”
屹湘認出站在燈柱下的人正是葉崇磬,“哎”了一聲,聲音很輕柔,問他:“怎麽不在病房裏呆著?”她朝他走過去。
長椅在一片連翹前,連翹正開的燦爛,密密的連枝子都看不到,隻見了一棒一棒的黃色花朵。夜裏竟比白日更好看似的——她見葉崇磬穿著淡色的病號服,外面套了件毛衫,也許是這幾日在這兒休息的好,此刻看上去倒挺有精神的,看著她的時候,也是平靜溫和的表情,就像微微夜風裏靜靜開放的花,不動聲色的……她看看他的腳上。
“你怎麽在這兒呢?你傷在腳上呢。”她小聲說。
葉崇磬的目光跟著也落下去。他那對大腳盛在舒服的拖鞋裏,看上去並沒有明顯不妥當。他說:“那我都說了沒什麽關系。”
“沒關系會住院嘛?”屹湘擡頭,“你還不早告訴我。”
葉崇磬無聲的笑了笑,“不也知道了。”
“在這兒坐會兒?”屹湘問。時間晚了,她擔心他會著涼。
“進去吧,整樓裏就我一假病人。樓下會客室空著呢。”葉崇磬說著,要接過她手裏的紙袋。屹湘不讓,他還是拿過來。“又不重。”他說。
屹湘隻好讓他拿,倒把他的外套換過來,走在他旁邊,想一想,又笑道:“我真得忍住了才能不攙你。你這腳就是再沒關系,我也沒想到還在住院的人會在花園裏亂晃……”
葉崇磬讓她走前面,“這裏面七拐八彎的,不太好找。”
“不好找?太好找了!他們說你在協和,我就猜到你住這片兒。就算你不告訴我,我也能順藤摸瓜的找來。”屹湘笑道。說著便進了門。
“也是。可把我安排這兒來了,倒顯得嚴重了似的。”葉崇磬說著,晃了下他的長腿長腳,“其實我健步如飛。”
屹湘聽他這麽一說,想起佟金戈說的那笑話來,忍不住一笑,說:“你這麽說,我可以少愧疚一點兒。”她說著看了眼值班室。
“沒關系的,他們要是說十一點關大門,保準十二點也不會真的關。”葉崇磬微笑,示意旁邊的會客室,“前兒金戈他們在這兒打牌打到快一點才被轟走。”
會客室布置的豪華舒適。這時節暖氣開的還很足,一走進去,熱烘烘的。
“佟金戈是到哪兒哪兒不得安生。”屹湘說著,坐在沙發上。屋子裏熱,她把大衣脫了下來,招手讓葉崇磬坐下來,從帶來的紙袋中拿出幾個硬塑盒子來打開,另外有紙碗,盛著薄薄的熱粥,說:“爆雙脆、燴銀絲兒,烤羊肉串,還有小米粥。我琢磨著這幾日你肯定吃藥膳吃的難受著呢。”她遞給他筷子。
葉崇磬拿過筷子,問:“你怎麽知道?”他打量著屹湘。黑色的絲綢禮服,上面密密匝匝的蕾絲領子齊著下巴,下面裙擺甚長、她一坐,穿著高跟鞋的纖細的腳都被裹了進去,袖子更是齊著掌心……她覺得不得勁,將袖子略略的挽上去一點。也隻露出短短一截皓腕。
他想,今天她這禮服穿的,保守也保守到了極點。
“崇碧給我帶過葉伯母燉的當歸雞呀。據說是家傳的方子。你都傷筋動骨了,還不得給你上一個臺階好好兒補?”屹湘微笑。
葉崇磬笑了笑,說:“什麽都淡。”
屹湘隻是笑。所以她才問,他要不要吃點兒新鮮熱辣的。盡管時候已經不早了,吃這些不太合適,可倉促之間,當她看到那小店的燈光,就覺得該當這樣。此時見葉崇磬喝著粥,那愉快的樣子,她也覺得自己是做對了。
外面有動靜,她往外一看,說“等等,還忘了呢”,就用幹淨盒子包了一半羊肉串出來,說去送給值班員,“好吃還是很好吃,我沒讓加辣椒面——可惜現在改了電烤,原先這老板還是老板的兒子的時候,碳烤羊肉串可是一絕!你快吃啊,涼了真不好吃了……我馬上回來。”她說著就轉了身。
葉崇磬舀粥的勺子在碗沿兒上輕磕了一下。
第十章 春風沉醉的晚上(八)
第十章 春風沉醉的晚上(八)
裙擺長,她一挪腳步,挪的有點兒不合適,踩了一下邊沿,隻好一手端著盒子,彎身提了一下裙……背上的那一線裂紋開的便更大些,一片雪肌若隱若現……她隻惱那裙子這會兒給她找麻煩,剛低聲的嘟哝了一句,耳邊的碎發又落了一绺下來……她顧了腳下顧不得頭上,待抿了鬢角理好裙子,才踢踢拖拖的走了出去。
葉崇磬攪著粥碗裏的粥。小米粥是糯糯的、稠稠的、熱乎乎的、有著撲鼻香氣的。他不太愛吃粥的,這會兒端在碗裏,水蒸氣騰上來,臉上都熱了……他把碗放下。
屹湘回來,見他隻顧坐著,問:“怎麽了,不好吃嘛?”
“不是。”他很快的說。
“我記得小米是暖性的東西,養胃的。再說晚上吃點兒熱的也好。”她笑笑的。一團明光下,這樣的笑容是格外動人的。隻是她自己不知道……
葉崇磬清了下喉,說:“跟我一起吃。不然我吃不下。”
屹湘笑著,也拿起筷子來。本來打算象徵性的吃點兒,可一筷子搛起來,就有了收不住的意思,晚上那頓吃的本來就湊合,到這會兒不是饑腸轆轆也差不多了。她嘆道:“美味啊……我好歹是來探病的啊,怎麽可以這樣……”
葉崇磬看著食物一點一點的減少,心情卻是一點一點的更好。
更奇怪的事,他們倆明明也沒有說什麽,他就是覺得,隻要她在說話,就好。
“發布會籌備的怎樣了?”他問。
飲水機就在手邊,他接了兩杯熱水,遞給她一杯。
“挺順利的。就是各種事情都在一起忙,亂。”她繼續細細碎碎的跟他說著,這裏那裏的小狀況;也跟他說,在玉石工場裏發生的,那些跟秦先生有關的小事情。
葉崇磬認真聽著。
其實她的敘述最沒有條理,東一句西一句的,典型的跳躍式思維,也就是所謂的藝術家的風格。他其實最煩人這麽說話,毫無重點,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很費神。他卻耐心的在聽。自己也有些吃驚到底為什麽會這麽耐心。也許,是因為跟她在聊天吧。聊天,又不是開會,要什麽重點呢?
他甚至覺得這不是在什麽醫院的豪華病房,而就是在家中那熱火火的壁爐邊。並且不是他那新居,而是在老宅裏……他喝口水。
“……發布會呢,秦先生工場裏的師傅們也說要來,他們說這是他們幫忙打造的現代‘金縷玉衣’呢。哪兒有那麽誇張。”她笑著說,“原先秦先生說,若是翡翠不夠,就把你那塊‘蟒上開花’的老坑種給用了。還好沒有。”
“用了就用了嘛。最好是你能做出好作品來,甭心疼。”葉崇磬喝口水,看著她。她眼下有淡淡的陰影。看上去,是累了的樣子。
“不光是替你心疼那好東西呢,我也要考慮成本的好不好?不要以為奢侈品就不惜代價啊,起碼我不是這樣的設計師。”屹湘掰著手指,“單單是原材料,隻說我們從蘇州訂制的頂級絲綢,價格就上漲了一倍多呢。哪兒還擱得住再用那麽昂貴的翡翠?何況用邊角料打磨的已經很棒了——真的,請你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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