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湘看著這些玩鬧起來跟幼稚園小朋友一般的同事們,哭笑不得。
她揮手讓他們先進去,自己走在最後面。
進去的之前她回頭瞄了一眼自己的車子——剛剛隻顧了將車停進去,沒有留意前面緊挨著的那輛究竟是什麽車。現在想起來一看,頗有點兒眼熟。從這個角度,看不全車牌號,隻看得到尾數是一個“4”……她目光凝了一下,轉身一腳跨進了Susie-Su的大門。
院子很淺,一東一西兩棵百年金桂,眼下除了冒出來的葉子、顯得枝繁葉茂不減當年,還多了許多類似許願簽似的掛飾。看起來有點兒怪。
屹湘走到樹下,一伸手就夠到了一片紅色的綢布條子,上面用蹩腳的中文寫著“我愛Susie”。她松了手,綢布條彈開。裏面傳出的音樂聲,是淡而憂鬱的鋼琴曲。馮程程說安德烈是這裏的熟客,今晚地下那層就是他們包場子,那麽安德烈應該確實是這裏熟客。
屹湘想,Susie-Su會不會是易了主?
Susie-Su在這一區還沒有酒吧泛濫成災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屹湘是已經不記得Susie-Su的前生,隻記得她留學去假期再回來,便已經是能堂而皇之的出入酒吧的年紀,在Susie-Su的這桂花樹下,不知道醉倒過多少次……她揚了下巴。她好像從未在桂花開放的時候來這兒吧……也好,從未喜歡過桂花那甜膩的味道。
馮程程在門口等了屹湘一會兒,才叫她。
“來了。”她答應。低垂的布條拂過她的頭頂,癢癢的。
屹湘進門的一刻就確定,Susie-Su還是那個Susie-Su。連酒保都還是那兩個老酒保。一個是禿了頭的瘦子,一個是濃發披肩的胖子。兩人正在那個圓形的吧臺裏晃悠著招呼客人。胖子看到屹湘進來便碰了下瘦子。兩人借著明亮的燈光看著一團黑影中的屹湘。
屹湘讓程程先下去,自己坐到吧臺前。
“Hi!”
她靠著欄杆,從這裏往下看,能看到地下一層幾乎全部。舒緩的琴聲在這時候停了。早下去的同事們已經在張羅著擺開陣仗,她在攢動的人頭中間,看到了一個紅頭發的女子——Susie。她眉尖一挑。
“喝點兒什麽?”瘦子雙手撐在吧臺上,順著屹湘的目光看下去,說:“Susie還是老樣子,對吧?”
屹湘說:“還是老樣子。”她看到安德烈跟Susie耳語,逗的Susie開懷大笑……轉過臉來先看到瘦子手裏那塊潔淨的抹布,說:“給我杯蘇打水。”
瘦子愣了一下,哈了一聲,說:“小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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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隻不過是背對著他們,正在鑿冰,耳朵豎著聽他們講話呢,這會兒一側臉,看著屹湘一笑,故意的問:“怎麽了,老瘦?”
“丫挺的這姑娘跟咱要蘇打水。”瘦子手裏的抹布“咣嘰”一下應聲落了下去。
“那就給她蘇打水嘛。”胖子笑著,從底下拿了一隻玻璃杯,灌了半杯冰塊,澆了點兒蘇打水進去,順著吧臺一推,見屹湘“啪”的一下揚手接住,就豎了下拇指,說:“她架勢還有呢,你大驚小怪個鬼哦,老瘦。”
屹湘喝了口冰水。
瘦子揮了下手,好像他背後那排的滿滿的酒櫃是他麾下的千軍萬馬似的,說:“這麽多好東西呢?”
屹湘晚上吃的不多,喝了口冰水之後,倒開了胃,說:“我記得這兒的薯條最好——廚師換了麽?”
胖子“撲哧”一聲笑出來,從後面搗了一下臉都快綠了的瘦子,對著屹湘說:“廚師沒換,薯條還是很好吃。我給你要兩碟。”
瘦子瞪著屹湘,一會兒,用手裏的抹布狠狠的擦了擦吧臺,說:“我說,那什麽……”
“DJ換了。”屹湘打斷他。下面的音樂響起來,動感十足的,她翹著腳,跟著音樂的節拍點著。胖子真給她送了兩碟薯條來,熱乎乎的,她撚了一根,沒蘸番茄醬,一口咬了半根,瞅著下面。
“DJ、駐唱的樂隊和歌手走馬燈似的換,Susie說,我們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至少說明生意不錯還撐得下去是吧?現在紅的歌手有好幾位都是從這兒被挖出去的。”瘦子說。他歪了下,靠著吧臺,抻著頭往下看了一眼,說:“你這班同事也都是玩兒家,尤其那澳大利亞小子。”
屹湘贊成。尤其贊成那個“尤其”。
她跟瘦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待安德烈站在地下中央舞臺上拿了話筒要屹湘開場,屹湘接了瘦子丟過來的一杯蘇打水喝光了照準下面一松手,“啪”一聲脆響,樂隊配合的來了一串直戳人心尖兒的音符,底下立時跟炸鍋了似的,鬧騰起來……屹湘笑著,看他們在下面熱舞。她的小助理馮程程,一改平日裏的乖巧模樣,甩脫了外套跟設計師加藤舞在一處,薄薄的衫子稱得上是“衣不蔽體”……奇怪的是,看著並不礙眼。這大概就是年輕的好。
“都沒有你當年跳的好。”低啞的女聲在屹湘耳後。
“是嗎?”屹湘嚼著冰塊。她看看Susie,說是沒有變,可沒變的大概是做派,不時容顏——染了紅頭發的Susie,常年日夜顛倒的生活,讓她臉上歲月的痕跡更為明顯。尤其她根本又沒想要隱瞞。
“是。當初你技驚四座,我也曾經以為你是專業的舞者。”Susie笑笑,也依樣要了一杯蘇打水。看著這樣端坐在吧臺前,十足十成熟淑女狀的屹湘,說:“聽說你回來了的。”
聽說她回來,並沒有想到會在這裏再見到她。這大概才是Susie想說的。
冰塊在嘴裏融化,半邊舌都凍了。
她不想說話。
Susie也識趣的,隻是陪著坐在她身旁。
第十四章 悄悄別離的笙簫(三)
第十四章 悄悄別離的笙簫(三)
下面的霓虹光和喧囂聲隨時隨地的湧上來,酒吧裏的氣氛也越來越熱。上層的人慢慢的聚的多了起來。屹湘便又挪了位置,挪到更裏邊去,擡手就能扶了欄杆。她安靜的佔據了這個角落,偶爾的跟上來找她喝酒的同事聊幾句,也不過是以水代酒。喝的多了,蘇打水也就不加冰,簡直以為這就是酒,竟也有些醺醺然的感覺。
不過這肯定是錯覺。大約是周圍空氣裏都是酒氣和酒意。
Susie是早已不知去向,也許往隱在暗處的包廂去了;她問過屹湘要不要換一處清淨地,屹湘說不用。坐在這裏正好。進來的客人有想跟她搭訕的,多數都在瘦子提醒後打消了念頭,漸漸的她這裏便像了孤島……她的手機放在吧臺上,葉崇磬的電話進來,她便接了。
腳高腳凳下有一條矮矮的方凳,是笨笨的榆木疙瘩雕成的,用的日久,表面都滑的很,她的芭蕾鞋蹭著凳子,原本是跟著音樂節拍輕點的,電話一通,便停在了那裏。
她這邊嘈雜一些,說話的聲音就稍大,倒是耳機裏葉崇磬的聲線極清晰。她問葉崇磬,這幾天身體怎麽樣。
葉崇磬就笑了。
他接著問她在哪兒。她說了。
“我還在加班。等下有沒有時間?”他問。那邊似乎有人催他,他又問:“一起吃夜宵?有個地方的東西很好吃……我過來接你。”
她沒想到這會兒他還在工作。停了一會兒才說:“我自己過去吧。”
收了線她盯著玻璃杯裏的小氣泡……忽聽到下面嘈雜動感的音樂又換了風向,安德烈在用別扭的中文緩緩的說什麽,有人開始尖叫,叫著“Vanessa”,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的。
屹湘探了下身,安德烈跟另外三位設計師站在一處呢。對著她的方向看。她揮了下手。
安德烈說:“下面我們唱首歌送給可愛的Vanessa。”
屹湘有點兒尷尬的咳了一下。
可愛的。被下屬形容為“可愛的”,盡管是在這樣不正式的場合,多少也有點兒威風掃地的感覺。在擦杯子的瘦子就“嗤”的一聲笑出來。屹湘瞪他一眼,他聳聳肩,繼續笑。
“有一個女孩,她叫Vanessa。
她很愛笑,她很愛吵……”
他們唱的是Bing-Band的歌。那首她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歌。漢語都說的不利索的四個人,唱起歌來咬字反而清楚的多。這字字句句的,也不知練了多久?
屹湘站起來往下走。
越過表示劃界的絲帶,往下的臺階並不長,她輕巧的走下去,站在人群裏,細細的聽著他們唱歌。
馮程程在她耳邊低聲說:“安德烈說他求Vincent幫忙的。想給你個驚喜。”
屹湘點頭。
原來如此……這是她第二次聽這首歌。演唱的人換了,似乎曲風也換了。帶給她的感覺也不同。BB永遠不會這樣中規中矩的站著,即便他們還隻是名不見經傳的地下樂隊的時候,他們就是火,在哪兒都像是火。能隨時讓接近他們的人熱血沸騰。也能像這樣,用一首優美的歌,令人柔腸百轉……而直到現在,她才想起來,東京一別,她沒有再與BB有過聯絡。也許那段時間太驚魂,之後她又太忙,不特意記得的事,就會忽略。她也就暫時忘了……也忘了,這是一首多美的歌。
卻原來,還有人會特意記得。
她看著時不時擡手看歌詞的安德烈跟加藤,笑著。
一曲終了,稍稍平靜了片刻,似乎大家都沒有從歌曲營造出來的那舒緩的氣氛中走出來。
屹湘拍著手,鼓掌致謝。
“謝謝。謝謝Vanessa。”安德烈右手放在胸口處,對著屹湘。他剛說完,加藤便湊到話筒邊,怪裏怪氣的叫道:“請Vanessa來一個節目!”
這提議立即得到熱烈響應。
屹湘兩手拍到一處,頓在那裏。
從舞臺中央到她身後的人群,忽然間開始齊刷刷的叫著“來一個”“來一個”。
她笑著,看著他們。個個臉上都紅光滿面的,開心的不得了的模樣。
馮程程趁機推著她往前,一直走到舞臺中央,安德烈將麥克風塞進了她手裏。
燈光都聚在她身上。空調再涼此刻也於事無補。她立時開始出汗。臉上便多了一層晶瑩的水光似的。她站在那明亮的一處,身上的深色衣衫被強光一映,姣好的身段若隱若現,就顯得是那麽的好看……四周就漸漸的靜了,都在看著她。她也拿目光慢慢的掃過這些同事,看上去都興致很高。
“節目嘛……”她擡手覆額,想了一下,說:“我還是唱歌吧……已經很久沒有唱過歌了……”她回頭,背身拿了麥克風,對著貝斯手低聲說了自己的要求,貝斯手做了個略顯誇張的後仰動作,隨即笑了,點頭。
於是在這燈紅酒綠的酒吧裏,歡快版的《兩隻老虎》便響了起來。
屹湘的聲音其實很甜。此時略帶沙啞,唱起來這首兒歌,又很有趣。於是滿屋子的人,從地下到上層,竟然都開始跟著她唱:“……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耳朵、一隻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謝謝的大家……”
她原本打算唱完這首就停下,哪兒知道樂隊頑皮,緊接著便又起了前奏——屹湘不由自主的跟著歡快的節奏又接著唱這首《小毛驢》:“我有一頭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騎著去趕集……”
樂隊的成員笑的東倒西歪的,伴奏也越來越快。一遍接一遍的,重複著這首歌。幾乎所有的人都開始跟著唱……唱到歡樂的人紛紛的旋轉著聚到屹湘身邊來,安德烈的舞步華麗而優美,馮程程的姿態惹火而烈性,屹湘踏著節奏,漸漸的跟他們舞在了一處,她索性扔了麥克風……音樂聲如此的令人震顫,令她的腳下發燙,整個人便像了一團火球……
“這才像她嘛。”Susie說。
董亞寧從吧臺上拿了杯Wisky。Susie的話他聽到,但沒反應。遠遠的看著她,在舞池裏那一衆跳的極好的身姿裏,即便統統都是金蛇亂舞一般的炫目,她仍然是最出挑的一個。
第十四章 悄悄別離的笙簫(四)
第十四章 悄悄別離的笙簫(四)
不怪乎總有人以為她是舞者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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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結巴。班裏人最大的樂趣就是逼我講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