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亞寧的手撫摸著小母馬的頭。一下一下的摸著。小家夥的身體很燙,毛茸茸的,還帶著卷兒。像個小卷毛兒似的。
它是這麽的小……
他還沒有想好給它取什麽名字呢。他們總問他,董先生,小母馬的名字想好了沒有。他就說沒有呢,我得起個響亮的好名字給它。
它落草那天他一直在馬場。
這是霹靂的第一胎,生的很艱苦,而且胎位不正,折騰了好久。連做爸爸的Money都跟著焦躁不安。終於生下來了,是個跟霹靂一樣好看的小東西,濕乎乎的落在棕墊上,瘦的不像樣,站都站不穩,就已經掙紮著在跳動。霹靂親昵的舔著小家夥……他看的哈哈大笑,笑到眼睛發酸。
沒想到這麽健康的小家夥,會染了重病,奄奄一息。
“董先生。”獸醫已經叫了他好幾聲。
他摸著小家夥的頭,沉默不回應。已經預料到獸醫要跟他說什麽。
“這樣拖下去……董先生,它的心肺已經衰竭了……”獸醫低聲的說。
馴馬師哭出了聲。
董亞寧的手停了下來,停在小母馬的頸子上。脈搏十分微弱了。它張著嘴巴,艱難的呼吸,嘴角有淡黃色的沫。他掏出手帕來,給它擦著。
他看了眼點滴瓶,隻剩下一點了。
小母馬抽搐,點滴瓶劇烈的晃動。
獸醫按住輸液管。
“打完。”董亞寧說。
獸醫愣了一下,“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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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打完!”董亞寧大聲。
獸醫背轉身,收拾著藥箱,低聲說:“董先生,不如,讓它少痛苦一會兒吧……”
隔壁馬廄裏,霹靂忽然發出了一陣嘶鳴。
“放霹靂進來。”董亞寧好像沒聽到獸醫說的話,頭也不擡的吩咐。
馴馬師抹著眼睛,出去將霹靂牽了過來。
董亞寧親手拔了打完的點滴瓶,交給獸醫。他陰鬱的眼睛看著獸醫,說:“李醫生,謝謝。”
“對不起,我盡力了,還是救不了。”李醫生說。他臉色灰暗極了,“我很難過。”
馴馬師將柵欄關好。
董亞寧看著霹靂走過去,低頭拱著它的孩子。拱了好一會兒,都不見小母馬起來,它終於臥了下去,舔著小母馬的頭,那顆無力的小頭顱卻再也沒有力氣回應它媽媽的親昵……董亞寧擡手按了下眉心。
第十七章 風雨浸染的荊棘(二)
第十七章 風雨浸染的荊棘(二)
他聽到低低的啜泣。是霹靂那人高馬大的馴馬師。
霹靂低低的發出聲音來,一聲接一聲。
董亞寧隻覺得自己背後肌肉都開始酸痛。也許是繃的太久了,一直沒的放松。
遠處傳來一聲高亢的嘶鳴。隔了一會兒,又一聲。仔細一聽,似是與霹靂在呼應。
他愣了一下,回頭。
“是Money。”馴馬師說,“Money已經好幾天食欲不振了。”
“它被從霹靂隔壁移開之後就這樣了。目前還沒有發現什麽異常。但是這個狀態拖久了,恐怕也不妙。”李醫生說。
董亞寧看著霹靂。
“Money和霹靂,是很罕見的……這種類似一夫一妻的,尤其在優良的賽馬級馬匹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李醫生搖著頭。
“Money昨天還咬傷了暴龍。”馴馬師情緒低落,嗓音低啞,仍是帶著哭音。過了一會兒,說:“就別讓Money去配種了,它哪個也看不上……它能跑能跳,有情有義,就讓它……”
董亞寧沒有出聲。
霹靂仍在舔著小母馬身上的毛,從頭到尾,反反複複。
“它需要多久才能複原?”他問。
“不確定。也許幾天,也許幾個月。也許,一輩子。”李醫生說,“馬有馬的感情。我們不一定能弄懂。”
董亞寧沉默了好久,才說:“李醫生,準備一劑麻醉針。要劑量最小的,別傷著霹靂。”
李醫生明白了他的意圖,嘆口氣。
“董先生……”馴馬師直覺要反對。
“你看這個樣子,有誰能把這母子倆分開?”李醫生替董亞寧回答了。
董亞寧開了柵欄門,第一個走進去。
霹靂轉頭看看他,低低的,發出一陣嗚咽,像要從主人這裏尋求安慰。
李醫生動作很快,趁著董亞寧用拍撫分散霹靂的注意力,他迅速的給霹靂做了注射。霹靂溫順的並沒有做出反應,董亞寧卻看著霹靂的大眼睛,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霹靂終於倒臥在了一邊。
它的大眼睛睜著,無辜的看著董亞寧。
董亞寧親手將小母馬從霹靂的腿下拖了出來。小母馬尚且溫暖和柔軟,四肢耷拉下去。董亞寧看著在他臂彎間的這個小家夥,不久以前,他也這麽抱過它,那時候它全身是勁兒,在他懷裏半秒也不肯消停。
他將小母馬抱出馬廄交給馴馬師的時候,沒敢看霹靂的眼睛。
他知道霹靂的眼神會是怎樣的。而如果霹靂會說話——他甚至覺得霹靂應該會說話,而且霹靂很明白他這個主人在幹什麽。他用這樣的欺騙,剝奪了它做母親最後的權利……他清楚自己將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無法忘記這個早晨,一個逝去的弱小生命,一對悲傷的眼睛。
他討厭這樣感性脆弱的自己。可是沒有辦法控制。
天已經亮了。
早起的馴馬師和清潔工已經將仍在麻醉狀態中的霹靂轉移到別處。消毒藥水的味道充斥著這個巨大的空間。頂棚的遮陽板向兩邊撤開,光線進來,因為下著雨,馬廄裏並不明亮。雨水順著玻璃頂往下流淌,風吹著雨滴,四處是噼裏啪啦的響聲。
董亞寧坐在更衣間裏,良久不曾挪動一下。
身上有消毒藥水的味道,大概還帶著一點點殘餘的死亡氣息。
他離開前沒有照慣例再一一的看顧自己豢養的馬兒們。今天,他沒有這個心情。
他告訴霹靂的馴馬師早點兒回去休息吧,這幾天也辛苦了。馴馬師卻不肯走。說要看霹靂沒事了再回宿舍睡覺。
董亞寧撐著傘走出馬廄,葉崇磬的電話打來,問他怎麽這麽早到了馬場?
他的意識有點兒停滯,看到自己車邊停著的銀色跑車,才問你怎麽也來了?
葉崇磬的身影出現在對面馬廄的大門口,對著電話說我每個周六早上都來騎馬的,你忘了?
董亞寧收了線。
他這會兒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葉崇磬隔老遠就看出董亞寧臉色陰鬱。他換了騎馬裝,預備在室內跑兩圈的。等董亞寧走到跟前,他問:“出什麽事了?”他往董亞寧身後看了看,又說:“你把旺財放出來吧,在車裏憋著多不好。”
董亞寧不聲不響的,站到暴龍的隔間前。
這匹暴脾氣的母馬,曾經給他小腿上留了一道月牙疤痕。
他扶著柵欄,說:“霹靂的小馬崽兒剛斷氣。”他目不轉睛的看著暴龍,因為這句話說的太用力,太陽穴處幾道青色的血管突了出來。
葉崇磬走過來,拍了他的後背一下,沒有出聲。
暴龍對著董亞寧打了個響鼻。帶著味道的液體噴了他一臉。董亞寧接過葉崇磬遞上來的手帕,抹著臉,靠在柵欄邊。
葉崇磬抱了手臂。
董亞寧從下到上的打量了下穿了騎馬裝顯得格外帥氣逼人的葉崇磬,似乎是想笑一下,說:“我看Money短時期內是沒辦法跟暴龍試試配種了。”他說著轉頭看一眼暴龍,從暴龍的眼睛裏看不出一點溫柔和順來。他看看暴龍被Money咬傷的脖子,搖了下頭。
“了解。”葉崇磬說,“這事兒算了吧。不能勉強。”
“這門兒生意到此為止,砸了我也認了。拉郎配的買賣真TM不能幹,這份兒錢能賺我也不賺了。”董亞寧有點咬牙切齒的說,“你說散養就挺好,我還罵你……”
“亞寧,意外。別想多了。”葉崇磬說。看看情緒惡劣的亞寧,他問:“昨晚就沒睡吧?”
董亞寧揉著眉心,點頭。
“我也沒有。”葉崇磬轉身扶著柵欄,“想了很多事情。”
董亞寧看著他,過了一會兒,轉開了臉。
氣氛忽然之間就變的僵了,莫名其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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