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有好好談談嗎?”
“談過了,談了也沒有用。”
“他直接告訴你他不想要小孩?”
蘇青嘆了口氣,“這是一個計劃,你明白嗎?沒有穩定的生活,足夠的經濟實力,這個社會你怎麼養一個小孩啊。”
傅嶼覷眼打量蘇青片刻,“老師,這個言論有點社達,社會達爾文主義。”
“根據馬洛斯需求理論,人解決了生存,就會想要安穩,有了安穩,就會想要愛與歸屬,社會成就,自我實現。我遵循的是一個人的本能。”
傅嶼重新坐下來,拿起文身針,蘇青便調整好姿勢,準備承接疼痛。
“但我想,一個人足夠愛你,會情願的。”
“如果你愛的人叫你不要搞文身,你也情願?”
“問倒我了。”
“是啊,他憑什麼要為我改變。”
傅嶼筆下又一頓,“老師……你該不會是打算離婚,想要找點什麼紀念才來文身的吧。”
蘇青無話可說,剝開巧克力補充糖分,抑制心悸。
“我見過很多熱戀的人文身紀念,然後又要洗掉的,像你這樣的還是頭一遭。”傅嶼嘆息,“是有多愛他啊,你根本就不想離開他。”
是這樣嗎?
無論如何,她都想要留在他身邊。哪怕兩個人爭吵,變得面目可憎,也不要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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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青想著,原來媽媽是這樣的心情啊。
最後文了兩個多小時,傅嶼把色彩細節做的很漂亮,紅色漸變的草莓上纏繞一縷青灰色的煙霧,像真的一樣。
他本人也相當滿意,拍了照片,立即發到朋友圈與社交賬號上,將作品命名為“love letter”。
“你說喜歡我是假的吧?”蘇青說。
傅嶼一愣,隨即咧笑,“騙到你了吧!”
他給文身的部位塗抹凡士林,包上保鮮膜,並交代了種種注意事項。考慮到她第一次文身,或會出現過不良反應,他讓她留下來觀察一陣。
書店安裝了投影幕布,他們坐在長桌旁看電影。
他惡作劇地點播伯格曼的《婚姻生活》,在她強烈要求下換了一部聖誕節氛圍的片子。
電影裡壁爐燃燒,蘇青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傅嶼終於不再看電影。
環繞的電影音樂掩蓋了輕微的腳步聲,直到感覺有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才抬眼。
那個文身真正的主人站在門廊邊,有幾分漫不經心,“這樣盯著我老婆不合適吧?”
傅嶼起身,椅子劃拉出刺耳噪音,蘇青迷迷蒙蒙抬頭,“幾點了……?”
孟敘冬走來,二話不說將她的胳膊搭在她肩頭,背起了她。動作輕松而熟稔,好似做過千百遍。
“孟敘冬?”
“我們回家。”
第82章 082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雪不大,砂糖一樣散落下來鋪就了腳下的路,斑駁的靴子一深一淺踩出咯吱聲。長街靜悄悄,窗都合了眼,隻有二十八歲的他們重復過去的路。
蘇青是醒了的,但寧可裝睡。孟敘冬的肩背寬闊結實,卻比任何的被褥還要令人安心。
他知道她醒著,沒有丟她下來。他就是這麼心甘情願地背著她,負擔著她。
路有些遠,她的手冷僵了。她搭在他肩頭的手一晃一晃的,像招財貓。但她想,他的臉也一定凍掉了。
他又忘了戴圍巾。她給他買過一條紅色圍巾,他應該是不喜歡紅色。
“孟敘冬,放我下來……”她活動手指,捏了捏他耳朵。耳朵是燙的,至少比她手熱乎。
“快到了。”
他總把她的話當耳旁風。
“快點,我不舒服了。”
腳步倏爾一收,孟敘冬將人放了下來,“冷著了?”
“有點。”蘇青揉了揉鼻尖,埋頭往馬路上的公寓樓走去。
她捂在衣服底下的文身刺痛,腰部稍一彎曲弧度,皮膚便繃得更難受。感覺那部分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在文身結痂之前,不能碰水,每天要塗凡士林或修復膏。後腰那塊位置操作起來不便,好在今天才搓了澡,明天再去澡堂找姐姐幫忙。
蘇青到家簡單收拾了便睡下,方才的困意來勢洶洶。半夢半醒之間聽見枕邊的人說:“你偏喜歡那樣的?”
哪樣?她意識打結,從文身想到臺球,想到飛馳而過的摩託。
彼時瞬間心動還沒有一個流行詞來形容,她隻感覺到摩託帶起的風,撞進了心靈。
“嗯……”蘇青進入了青春的夢。
冬季天亮得特別早,蘇青到面包房找人,竟撞見章宗成。他親自來買面包,買了便走了,也沒多說話。
蘇南適才從廚房出來,蒸熟的臉蛋兒紅撲撲的。她抬頭抹了抹額角的汗,“這麼早呢。”
“我想讓你幫我忙……”
得知蘇青文身了,蘇南嚇一跳。到澡堂浴池,看見那有酷酷的又有點可愛的圖案,她笑:“什麼呀。”
蘇南幫她擦洗,之後在文身的部位抹上厚厚的保湿啫喱。
“那個人是怎麼回事?”蘇青問。
蘇南嘆氣,“他們覺得很好玩吧?”
男人天然以為自己有權把女人當寶物一樣搶來搶去,且從中獲得樂趣。
蘇青不知道能說些什麼,擦幹淨身子,在腰上裹了新的保鮮膜。
“學校不允許吧……”蘇南忽然想起這件事,“你不打算轉正了?”
蘇青若無其事地說:“我有我的計劃。”
從澡堂出來,一路走到街口,蘇青看見周圍擠滿了看熱鬧的人,議論紛紛。
原是餃子館和延吉飯館兩家吵起來了。延吉飯館的男人懷疑妻子與別人有染,扇了妻子耳光。餃子館兒子發現了,對男人大打出手,男人便要報警。
警車烏拉烏拉來了,餃子館老板娘先發制人,控訴男人家暴。
兩家人鬧得不可開交。
躲在玻璃後挺著大肚子的女人,那麼絕望。
蘇青一下想起了小時候,整個縣城一片混亂,男人打女人,男人殺殺女人,到處都是械鬥,青少年也一樣暴力。
留在這裡,就會變得不幸。她太害怕了,以至於不敢什麼有起心動念。
除了學習,沒有任何事能夠拯救自己的命運。
民警認為這是家事,調解教育了兩句,便趕著去執行任務了,宣傳防範網絡詐騙是重中之重。
延吉飯館的男人閉門謝客,餃子館老板娘將兒子拽回門市,看熱鬧的人見漸漸散去。
細雪落在睫毛上,蘇青眨了下眼睛,繼續往前走。
刺青與傷口無異,先是刺痛,隨著皮膚組織愈合、結痂,開始發痒。有時下意識就去撓,摳出火辣辣的痛感。
蘇青忍耐著度過了期末周。監考這天,家裡人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手機開了靜音,考試結束之後她才看到。
孟敘冬來校門口接她,兩個人都沒有話。
大哥送外賣時在馬路上逆行,出了車禍,當場死亡。家裡人已經辦理了手續,將大哥的遺體送至縣城殯儀館。
靈堂靜悄悄的,大嫂呆呆地坐在角落,應來和艾秀英將瓜果傳到桌席上。
蘇南迎上來,握了握蘇青的手。
“通知喬了嗎?”
“飛機上了。”
蘇青張了張嘴,一時無言。
艾秀英叫他們過去,守著燭火,別滅了。孟敘冬拖了張凳子過來讓她坐,接著從塑料袋裡拿出紙錢,往盆裡燒紙。
火光憧憧,黑煙升騰,蘇青嗆得咳嗽。孟敘冬拍撫她的背脊,她悶悶地說:“我沒事,隻是難免……”
“我明白。”
這一刻,能感覺到他是真的明白她的心情。
親友陸續來了,堂子裡出現歡笑,儼然變成棋牌室。孟敘冬陪客人打麻將,蘇青忙著去訂晚餐。
蘇喬和章晚成一起來的,帶著困乏的豆豆。
蘇南把豆豆抱了過去,豆豆仰頭蹭她臉頰,“媽媽,不要難過……”
蘇南隻笑。
章晚成說:“大哥知道麼?”
聽張小梅說,他與章宗成在家宴上鬧得不愉快。蘇南不知道他此刻是否在計較什麼,冷淡地說:“不告訴他了吧。”
章晚成上了香,和蘇南一起把豆豆帶到休息室睡覺。沒一會兒孩子便睡著了,他坐在床沿,交合的雙手撐抵額頭,“小南,你真的不能原諒我麼……”
“我不怨你了。”蘇南無奈。
“我寧願你怨我。”章晚成抬頭,眼裡寫滿疲倦,“我那麼做,都是想要挽回你啊,沒有你,我都不知道過的什麼日子。”
“公司的事處理好了嗎?”
“快了,在走最後的流程。老總打算派我駐海外,我可以不去,隻要你——”
“你去吧。我想明白了,不是你不肯留給我時間,是比起我,你對工作更有激情,那是能讓你有獲得感的事。”
“怎麼可能……”
蘇南站起來,極盡溫柔地摸了摸他腦袋,“阿成,現在我也找到了這樣的事。”
“面包房?”
“你看不上是嗎?我做了你家的好媳婦,學會烘焙,那時我隻會做這個,所以開了一家面包房。其實想想,我對這門生意的熱情還不如兩個妹妹。我想要的不過是長長久久陪伴在家人身邊,在她們需要的時候,能夠成為她們的支撐。”
章晚成有點茫然似的,蘇南嘆息:“阿成,你曾經也是我的家人。”
“一點機會都不給我了嗎?”
“阿成,我沒法再愛你了。”
蘇南轉身,拉開虛掩的門走了出去,徒留一室昏暗。
夜漸深,江黙濃和孟家大姑來了,大姑把豐厚的吊唁金塞給艾秀英,艾秀英沒有鬧脾氣,叫孟敘冬過來陪著說話。
蘇青回來,看見江黙濃從兜裡摸出一條铂金鏈子,墜著一顆小巧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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