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照顧津津奶奶,校長是男人,也不方便。村裏兩個熱心的大嬸主動說要去幫忙照顧,校長幫著收拾了不少東西,當晚又陪著下了山。
小徐學姐問校長,知不知道是哪裏的病。
校長嘆了口氣。醫生說是肝的問題,而且不能治了。
津津問:“肝有什麽病?”
林以然仍然回答不出,因為同樣是肝癌讓她失去了媽媽。
生老病死是人生永恆的課題,人都不能逃離。
隻是津津還太小了,她眼睛裏裝滿了恐懼。一個沒有媽媽,爸爸又不在身邊的留守兒童,失去了唯一的奶奶就等於告別了相對安穩的生活,從前的一切都隻是童年的夢了。
從此生活破碎,一夕之間世界分崩離析。
就像林以然和邱行都經歷過的那樣。
校長過了兩天回到山上,繼續給孩子們上課、做飯。他說過幾天要帶津津下山去。
校長回來先說完津津奶奶的事,然後和林以然說邱行已經回去了。
林以然點點頭。
校長從左右衣兜裏各掏出一瓶東西給她,說:“小邱讓我給帶上來。”
林以然接過那兩瓶驅蚊水,突然之間非常想要寫點什麽。
這個世界總是這樣,又殘忍,又溫柔。
幾場大雨過後信號一直沒有恢複,邱行的短信隔了大半天才延遲地發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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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林以然正和津津一起坐在門前,各坐著一個小凳子,靜靜地看天。
手機難得地振動,林以然這幾天一直把它揣在兜裏,便拿出來看。
邱行的兩條消息相繼出現在屏幕裏:
【回去了,抽空過來。】
【照顧小孩別一直跟著共情,想沈姨了就跟我媽說話,她說不要我了也得要小船。不管和我什麽關系,你外頭都有家。】
第 54 章
第 54 章
如果說邱行來了這一次以後,和之前有了什麽不同,那就是之前林以然不回他消息,也沒接過他電話,邱行來過之後林以然會在有信號以後給他發個消息。
之前手機放在房間裏幾乎不怎麽帶,現在會隨身揣著。
學校裏的氣氛和之前大不一樣,大家都知道了津津奶奶的事,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善良,在津津離開前,他們不像以往那麽吵鬧了,無論多大的孩子都變得安靜,看著津津的眼神裏帶著屬於孩童純真的憐憫。
津津變得沉默下來,總是跟在林以然身邊,牽著她的手,一下了課就緊緊黏在林以然身邊。
小徐老師逗她說:“你是小船老師的小尾巴嗎?”
津津仰頭看著林以然,黑亮的眼珠裏寫滿了很多情緒,林以然摸摸她的頭,她就把臉埋在林以然衣服裏,悄悄地哭了。
她黝黑的小手攥著林以然的衣服,把衣服攥得皺皺的。
林以然和學姐對視一眼,無聲地嘆了口氣。
小孩子感到害怕時總是下意識想要得到大人的庇護,可是一直庇護著她的奶奶已經不能再護著她了。
等到津津被校長帶下山了,學校裏的孩子們才偷偷地說:“她奶奶快死了。”
小孩子對死亡了解還不深刻,隻知道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但是大部分還沒有切身經歷過,所以它遙遠而未知。
孩子們天性裏的善良使津津在的時候他們絕口不提,可它畢竟不是發生在自己家裏的事,所以當津津不在山上了,這裏又很快變得吵鬧和歡樂,隻是在提到津津的時候,他們會同情地看一眼津津的座位。
大人卻不能這麽快把情緒抽離出來,無論是林以然還是學姐。兩個柔軟善良的女生想到津津總是難過。
*
津津的奶奶沒有堅持太久,她很快陷入了肝昏迷狀態,昏迷之前不停不停地摸津津的頭。溝壑縱橫的眼角不斷落下渾濁的眼淚,幹枯的手指把津津的小手攥進手心,喃喃地念著:“津津啊,津津啊……”
她在醫院死去,第二天火化,骨灰葬回山上。
津津爸爸風塵僕僕地回來,又匆匆地離去,走時沒有帶走津津。
一個四處漂泊的建築民工,住的是工棚,吃的是工地大鍋飯,以他的生活條件,把津津帶走對一個小女孩兒來說或許更加充滿危險。
一個年輕男人,蹲在地上摟著年幼的女兒,哭得絕望而悲戚。
最後他把津津留在了村子裏,託付給一個嬸子家,讓她幫忙照顧,每個月給錢。
寄人籬下和居無定所都不好過,可相對安全的山上村莊,總好過跟著單身父親漂泊在都是單身漢的環境裏。
或許是受她自身經歷的影響,林以然心裏也不想讓津津和她爸爸走。
她想起高考後那個惶恐度日的暑假,那些逃亡一樣的日子就是來自她的爸爸。
小孩子會一夕之間長大。
津津在一個月的時間裏失去了奶奶,離開了自己的家。爸爸走時還給她留了點錢,把從前家裏的鑰匙給了她,讓她記得照看房子。
她變成了半個大人,不再是什麽事都要找奶奶的小蘿蔔頭了。
有時林以然和學姐會把她留在學校住,校長也說讓她平時就住在學校,放假了才回去。可嬸子不讓,說她收了錢,讓孩子住在學校算是怎麽回事。
津津說姚奶奶對她好,會給她洗衣服,給她蒸黃粑。
姚嬸子不是一個人生活,她家裏還有男人,她丈夫是個本分人,五十歲左右,平時也不多話。
有些話不能說在明面上,可心裏又難免有惦記。
有一天津津住在學校時,小徐學姐關上門給她講了很久的話,讓她要知道保護自己,不要和姚爺爺單獨在家。不是說姚爺爺是壞人,可也不要輕信別人。
林以然補充說:“遇到任何害怕的事情,不要藏在心裏,可以告訴老師和校長,不要怕。”
津津一直聽得很認真,也不問為什麽。
“記住了嗎寶貝?”小徐老師問。
津津點頭回答說:“都記住了。”
*
時間很快過去。天氣漸涼,山上溫度低,冷得也早。
每天早晚需要穿上外套,林以然沒有,她上網買了兩件,還給孩子們也都買了些。
隻要不連續下雨,信號就還算穩定。
林以然每天跟方姨聯系,方姨非常想她,林以然會給她打電話,陪她聊聊天。
她也會給邱行發消息,邱行偶爾打電話過來,林以然也會接。
“衣服拿上來了嗎?”邱行問她。
“拿上來了,正在穿。”林以然說。她坐在後院給邱行打電話,身上裹著外套,仍是凍得鼻尖涼涼的,可這裏信號更好些。
邱行又問:“夠嗎?”
“夠了。”
邱行“嗯”了聲,說:“我下周過去,你都缺什麽?”
林以然說:“你別來,太遠了。”
兩個人打電話時和從前一樣,彼此非常熟悉,加上現在的關系不冷不熱,所以電話裏說的都是些常規話題,也沒什麽過格的話。
邱行走了後再沒提過他們倆的事,這麽長時間了,由於他態度過於平靜,林以然有時甚至會想,他是不是已經放下了。
“我這什麽也不缺,你忙你自己的事就好。”林以然說。
邱行沒出聲。
林以然以為信號斷了,確認了下:“邱行?”
邱行先“嗯”了聲表示還在,又問:“你是覺得遠還是不想讓我去?”
“這不是一個意思嗎?”林以然笑笑,“因為遠,所以不想讓你來。”
邱行語氣淡淡的:“你是不想看見我吧?”
林以然驚訝地睜著眼睛,沒想到邱行突然這樣說。
相對冷靜的關系和一直平靜的對話,讓林以然心都快涼了。上次邱行說的一番話林以然已經裝在心裏了,可邱行後來的表現又讓林以然不確定他是不是變了主意。
這時邱行問的這話雖然有點莫名,卻讓他看起來沒之前那麽淡定。
“怎麽說到那去了?”林以然眨眨眼說。
“你一直不讓我去。”邱行說。
林以然說:“你哪有時間呢?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忙。”
“以前我不忙?”
他說的是林以然在學校的時候,那時林以然會讓邱行去找她,通常隻要她提了邱行就會抽時間過去。
現在邱行已經說了幾次要過來,林以然都拒絕了。
“以前才多遠,”林以然哭笑不得,“現在你過來要多長時間?又要坐飛機,還要轉車,還要上山。”
邱行又不吭聲了,隻“嗯”了聲。
這明顯是帶點情緒了,林以然笑起來,說:“你別不講理。”
邱行說:“我去吃飯了。”
他倆打電話時邱行雖然話不多,可邱行卻不主動掛電話,都是等林以然先說。他這反差讓林以然笑出了聲:“你幹什麽?”
“不幹什麽。”邱行又說,“餓了。”
他說完卻不掛斷,林以然覺得這樣的邱行有點點可愛。
“你鬧脾氣啊?”林以然不太確定,因為這和邱行本人實在違和。
邱行竟然沒有否認,隻說:“我哪有身份?”
說完又硬梆梆地補了一句:“我不敢。”
林以然像是心頭被撥了一下。
她低著頭,看著空空的地面,慢慢地問:“你想要什麽身份啊?”
上次被邱行從樹上摘下來的小貓後來就放在學校裏養,這時它晃晃悠悠地走來,在林以然腿邊蹭了蹭。
林以然伸手摸它軟軟的貓,聽見邱行說:“合理身份。”
小貓躺倒在地,露出它軟綿綿的肚皮,林以然輕輕碰碰它的肚子。
“我還以為你不想這事了。”林以然說。
“我不著急,”邱行說,“我等著。”
一個電話打了好一會兒,信號也很給面子,始終沒有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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