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她說:“我知道你拍過何訥的戲。我跟何訥是校友,也接觸過,他是個很溫和很民主的人,我不太一樣,大家都說我是暴君。我醜話先說在前面,和我拍戲很痛苦,要是抗不住壓力,我可能用了這次就不會再用下次,所以你慎重考慮。我不會因為你有天賦就放松,反而極有可能會把你的天賦壓榨到極限。”
南笳說:“我已經考慮好了。”
嚴岷君看她。
南笳笑,“您要是知道我經歷過什麼,就會知道,我不可能錯過任何一個提升自己的機會。”
嚴岷君笑了笑,和她擁抱一下,“好。期待早日在我的鏡頭裡看到你。”
南笳下樓去,上車,回工作室。
關姐還有別的工作安排要和她聊,讓她跟嚴岷君聊完之後,就順便去工作室一趟。
南笳到的時候,工作室已經到了下班時間,但仍有些人留在位上加班。
她給小覃轉了賬,請她幫忙給這些人點奶茶。
推開關姐辦公室的門,南笳走進去。
關姐笑說:“就因為你每次來都請他們喝飲料,他們說,笳姐要是天天來就好了。”
南笳知道關姐肯定覺得這是她收買人心的小伎倆。
她也沒解釋。
南仲理開餐館的,每回收工之後會親自做員工餐。她跟父親學的。大家都不容易。如果一點“小伎倆”就能換得開心,那為什麼不做,反正沒什麼損失。
關姐跟南笳面對面地坐到了窗邊的沙發椅上。
“你跟嚴岷君聊得怎麼樣?”關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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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錯。我決定出演。”
“那行。這塊時間我們以嚴導的需求為準,靈活調整。等這個短片拍完了,明年會有個重頭戲,是我們去年年末就在籌備的一個本子。”
“誰是導演?”
“薛鞅,一個新銳導演,算是牧永年牧導培養出來的。”
“我知道他,看過他的片子。”
關姐點頭,“這片子周總投資佔大頭,所以到時候多半是要定你去當女主角。”
“商業片?”
“商業故事片。本子磨了三年,我們評估過很多輪,一致認為很有潛質。”
南笳沒什麼異議,關姐雖然是個很圓滑很商業的人,但挑片子的眼光一貫沒得說。
且既然是周濂月投資的戲,要她去挑大梁她總不至於還要推三阻四。
關姐說完了前面這些,看著她,欲言又止。
南笳笑說:“難得見到關姐你這麼有顧慮。還有什麼情況,直說吧。”
關姐說:“我告訴你了你要是覺得不高興的話,請一定別跟周總直接說什麼,我會幫你傳達和協調。”
南笳並不一口咬死,“關姐你先說。”
——
周濂月到家很晚,原以為南笳已經睡了,哪知道打開門,客廳裡還有光。
投影儀開著,在播一部黑白電影,南笳抱著膝蓋坐在地毯上,茶幾上擺著一杯酒。
周濂月松了領帶走過去,在她面前單膝蹲下,“還沒睡?”
“嗯。”
周濂月頓了一下,因為覺察出來她情緒十分低沉,便問:“怎麼了?”
“關姐不讓我直接跟你溝通。”
周濂月目光一斂,語氣平淡,“為這事兒。”
南笳身體坐直兩分,力圖與他目光齊平,她忍不住,她憋了一晚上快要憋死:“是真的嗎,你要跟邵家合作?”
“關秀麗沒告訴你?”
告訴了。
關姐告訴她,那“重頭戲”的另一個大資方,是邵家,邵從瑾牽頭。
周濂月在影視行業這塊尚屬於新興資本,他有的是錢,但有的東西,單單有錢也沒用,比如,院線和排片。
邵家在該領域深耕多年,在全國有500多家電影院,6000多塊銀幕。和邵家合作,屆時電影上映,邵家院線的排片便可獲得最大保障。
一部電影再好,沒有排片,也無濟於事。
南笳總算明白,她第一次和關姐見面的時候,問起為什麼工作室開起來這麼快,關姐說因為這一塊他們早就已經在籌備了。
這必然是深謀遠慮的一步,周濂月想投資的是流媒體和線下聯合的全平臺布局,怎可能臨時起意,草草搭臺。
所有人都很重要,包括資歷深厚的關姐。
唯獨她是不重要的,她隻是恰好出現在了這個節點。
換另一個女演員來籤賣身契都是一樣。
當然,這她也無所謂。
做資本的棋子,總比無棋可下得好。
可是為什麼共同執棋的人是邵家。
南笳呼吸艱澀,“……告訴我了。可是,為什麼是邵家?你知道我和邵家……”
“邵家封殺你多年,這我知道。然後呢?”周濂月聲音冷靜極了,“昔日排擠你的人,如今卻不得不屈尊跟你合作。這有什麼不好?”
“那我這些年在堅持什麼?”南笳咬緊牙根,“你以為邵從安沒承諾過要捧我嗎?我沒答應!不然我早就紅了!”
“那你為什麼不答應?”
南笳咬緊唇不說話。
周濂月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我在問你話。”
“這跟你無關。”
“要跟邵從安分手,對方因愛生恨。就這理由,怎麼說服我?”周濂月目光和聲音都無比平靜,“南笳,這是生意。生意最忌摻入私人恩怨。如果你給不出足夠充足的理由,我不可能因為某一個人的情緒,就中止這麼大的一樁合作。”
南笳要別開臉,周濂月手指用力,不許她逃,“你可以說真話,然後試著說服我。”
南笳悽然地笑了一聲,“我沒興趣說服你。隨意……你是下棋的人,你想跟誰做生意我都無權置喙。但是你和邵家合作的電影,我不會出演。”
周濂月目光一沉,“口口聲聲說想紅,到頭來就這點兒決心?”
“為了紅就可以什麼都去做嗎?”
周濂月冷笑,“你現在做得可不算少了。”
“這是兩碼事。”南笳扭頭掙扎,“你放開我。我要去睡覺了。”
周濂月冷著臉,並不松手。
“我讓你放開我。”
周濂月盯著她,被鏡片濾過的目光比雪光還要冷。
南笳掙脫不得,隻能被迫地與他對視。
他手指掐得太用力,她下頷骨微微發疼,心理層面上覺得窒息,因為隻能那樣毫無折衷地直面他刀刃一樣的目光。
她睜大了眼睛,聲音輕緲。
好像在求饒,“……放開我。”
眼淚滾落下來,砸在周濂月手背上。
他頓了一下。
緩緩地松開了手。
第31章 (魔怔)
南笳後退寸許,起身,快步朝主臥走去。
以為周濂月會跟過來,以他慣用的態度和某種方式,逼她達成至少是形式上的妥協。
但意外的,這次沒有——
她在打開水龍頭洗臉的時候,聽見外而公寓大門闔上的聲音,周濂月離開了。
南笳沒辦法在這個滿是周濂月痕跡的空間繼續待下去,她睡不著,躺下沒一會兒就爬起來,換了身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出門。
這麼晚不可能打擾解文山,就給陳田田打了個電話。
南笳問:“彭澤在家嗎?”
“沒。趕版本,估計他要通宵加班。”
“我想過來找你。”南笳從煙盒裡抖出一支香煙。
“來啊,正好我卡劇情了,你過來幫我順一順。”
掛斷電話,南笳問過出租車司機同意之後,將車窗落下,點燃了煙。
她歪靠著後座靠背,有一下沒一下地抽著。
陳田田和彭澤同居兩年多,住在彭澤的房子裡,她家裡也有給她準備一套房,但那房子離劇場遠,她一般不過去住。
兩室一廳帶一間書房,而積不大但格局緊湊,裡而收納了陳田田喜歡的文藝書籍,稀奇古怪的藝術品,以及彭澤收藏的各種手辦。他們一起把這房子經營得有趣味有情調。
南笳沒嫉妒過陳田田,隻是羨慕。
陳田田輕盈而自由的原因,是她身後有厚重的物質支撐和充沛的愛。
南笳一進門,陳田田就發現她情緒不對。
陳田田擁著她走到了西廚區的小吧臺那兒,給她倒了杯威士忌兌檸檬水,“怎麼了?”
南笳抿了一口酒,平靜地說:“跟周濂月吵了一架。”
陳田田看她,“為了什麼事?”
“他要跟邵家合作。”
陳田田愣了下。
南笳聳聳肩,“我現在冷靜下來想想,其實自己沒這個立場生氣。你養個小寵物,請重要客人來家裡吃飯,還會在乎寵物對客人的態度嗎?”
陳田田看著她,“但你明知道這不理智,還是跟他發生了爭執。你認同站在他的立場,他這做法沒有任何問題,可你還是會不高興。笳笳,你自己分得清楚這是為什麼嗎?”
南笳思索片刻,“……我不知道。他是一個陰晴不定的人,老實說跟他相處我累極了。可不知道為什麼,我仍會有一種,我其實可以跟他提條件的錯覺。”
“我不了解他,所以你就當我在瞎說。如果你會這麼覺得,是不是因為本質上他並不是一個完全隻跟你講利益的人?”
南笳隻能說:“……我不知道。”
“你不高興是因為你覺得他應該顧及你的感受,可是他沒有。那麼你們兩人之間必然有一個人對這段關系的認知是錯位的。要麼是他不自覺地給了你幻想,要麼是你對他報有錯誤的幻想。”
南笳說:“在我聽來,這兩者是一回事。都是我自己認知不清。”
陳田田搖頭,“不是的。行為、語言都可以掩飾,但是直覺是不會說謊的。笳笳,你從來不是一個自作多情的人。你那麼仰慕葉冼都沒有誤判過他對你的感覺,又怎麼會在這麼單純的交易關系裡誤判形勢。”
南笳笑出聲,“你好像想告訴我,周濂月愛我而不自知,然後以不自知的越界言行,誤導了我對他的期待。田田你會不會覺得這個結論有點荒謬?”
“……”陳田田品了一下,也笑出來,“這麼說是挺荒謬的。”
南笳聳聳肩,“所以是我自己過分情緒化了。”
陳田田問:“他們合作是勢在必行的?”
“當然。那部戲投資少說三億,他得愛我愛到什麼程度,才會為美人放棄江山啊?”南笳把自己給說笑了。
陳田田也笑,“這戲是要你參演?”
“讓我演女主。我沒接受。”
陳田田看她片刻,“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當年跟邵從安,究竟……”
南笳搖搖頭。
陳田田遂放棄。她和南笳認識這麼多年,要想說南笳早就說了。
聊過以後南笳輕松許多,緊跟著就幫陳田田梳理她正在創作的新劇本。
一直到兩三點鍾才睡去。
如果痛苦來自於對自身定位的錯誤認知。
那麼她應該做的是擺正位置。
之前,作為一枚棋子,她一直都是不合格的。
她有秘密,有思想,最要命的還有可笑的自尊。
周濂月根本不欠她,運籌帷幄的人為什麼要在意一枚棋子願不願意衝鋒陷陣。
當時她問他,會不會一聲不吭地就把她給賣了,他說,賣之前會給她打聲招呼。
至少,他說到做到了。
他冷酷都冷酷得明白而坦蕩。
——
另一邊,周濂月離開公寓之後,去了地下車庫。
開著車在路上沒目的地遊蕩了許久,他給屈明城打了個電話。
屈明城難得沒在他那度假莊園裡,而是在市裡陪人吃夜宵。
周濂月喊他出來喝一杯。
屈明城笑說:“不行啊老周,我這剛認識沒多久的姑娘,能不能成就看今晚這一哆嗦了。騰不出時間……”
周濂月沒聽他說完就把電話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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