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但是我仍然認為你有必要給他打個電話,提醒他注意自己的生命安全。”
天和打了個噴嚏,聽見金剛鸚鵡在黑暗裡說:“關越涼了。”
“沒涼。”天和看見浴室外疊好了幹淨的衣服,說,“總裁大人過得快活著呢。普羅,幫我查一下明天打球的伙伴。”
普羅根據名字開始檢索。天和脫了衣服,端詳鏡中的自己,他白皙瘦削的身材,現出明顯的腹肌線條,熱水衝下,白霧中,天和把頭抵在淋浴間牆上,任憑滾燙的水流從頭頂衝刷而下,雙眼刺痛。
這夜他果然感冒了,晚上睡得迷迷糊糊,夢一個接一個,令他回到了與關越在一起的時光,他坐在他的車上,沿著黃石公園筆直的公路飛馳,馳往一望無際的天際線盡頭,馳往那個他們仍到不了的地方。
翌日,秋雨過後,一夜間天涼了下來。
榮和牧場大片的青草坪綠得像被徹底洗過了一次。這家牧場是聞天嶽與江子蹇的父親以及本地的幾名土豪,共同投資的產業之一。牧場大部分時候處於虧損狀態,最開始養著從伯克郡帶回來的二十餘匹馬。對馬兒來說此處似乎不是它們的最佳歸宿,換了環境後總顯得無精打採的,一匹匹帶著病恹恹的模樣。
天和曾經過去看過馬兒們,曾經想過要麼還是遠渡重洋把它們送回去,否則看著也可憐。不久後又有開煤礦的土豪股東提議,牧場這麼大,為什麼不養點奶牛呢?這樣大家可以喝點自產的牛奶。
又有股東提議,我看還可以再養幾頭豬和雞之類的自己吃,於是榮和就被股東們你一言我一語,活生生做成了一家QQ農場,開始養豬之後天和就很少過去了。
江子蹇喜歡大多數運動項目,自然也喜歡馬術裡充滿上流社會風格的盛裝舞步,但他並不想在嗷嗷叫的一大群豬之間騎著馬玩盛裝舞步,最後也慢慢地忘了馬兒們。
“吳舜不用在意。”江子蹇與天和換完護膝出來,戴上頭盔,小聲道,“你稍微哄下那個叫卓一隆的,他能幫上你的忙,而且性格很爽快。”
天和朝場地另一邊望去,那裡站著一名三十來歲的中年人與一名年輕人,中年人就是江子蹇說的卓一隆。
天和:“融輝的副總,知道了。”
江子蹇:“把你的野蠻風格收一收。”
天和感冒一晚上,又發過燒,腦子還有點稀裡糊塗的,腳下就像踩著棉花,但一翻身上馬,便有了感覺,接過騎術師遞來的馬球棍,長腿一夾馬腹,率先進了場。江子蹇跨上去,摸摸馬頭,緊隨其後也跟了過去。
晴空萬裡,碧天無雲,山下另一側,典光湖畔,草坪上的高爾夫球場,關越一身高爾夫球服,稍側身,甩開球杆,一棍將高爾夫球打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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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號“超級馬裡奧”的青松公司財務長跟著擊球,把球擊飛。
“……聞天嶽的目標隻有一個,非常清晰。”財務長道,“融資上市。不得不承認,他這一套玩法,是相當別出心裁的。隻是對自己的能力太自信,外加政策問題,在上市前玩脫了。”
“如果不是資金鏈的斷裂,說不定他能成功,隻能說,一切都是命吧……”
關越把杆交給球童,拒絕了電瓶車,徒步走向山坡,財務長跟在後頭,說:“Epeus的決策失誤,還不在於一年前進軍文娛行業的決策,最大的問題,出在他們租用的超級服務器機組上,這套機組的開發商是美國最尖端的科技公司,十萬個處理器芯片,極少對外租用,每小時一千四百四十美金,一年就是一千兩百五十萬,每年都要燒掉將近上億人民幣,租約為期六年……”
“……按理說聞家的產業齊備,這些年裡投資了不少項目,不應該走到這個地步。”財務長又說,“房產都是小意思,商業街是他們最賺錢的投資。除此之外,連鎖的度假客棧、榮和牧場,就在球場對面,喏,你看那邊……都靠商業街養著,慢點,太久沒運動了。”
關越放慢些許速度,財務長勉強跟上,喘著氣與他並肩而行,又說:“一家私人會所“江嶽”,僅供宴客與自家吃飯使用,七月份已賣給了酒店大亨江潮生。兩家手機遊戲公司半死不活,項目一直沒出來,當然,成本不高,一年也就七八百萬,手工作坊與私有品牌,雖然賺錢,規模卻都很小。聞天嶽原本打算隨便投點兒,開發幾個遊戲供自己消遣,能做起來嘛,就以精品工作室的形式,打個包賣給大廠……”
關越停下腳步,開始打第六杆,財務長又道:“至於以公司名義擔保貸款,我想應該還有內情,並非聞天嶽一時衝動……”
財務長找到球,又一杆擊飛,解釋道:“該公司主要業務是互聯網發行與渠道運營,聞天嶽認為通過與他們的戰略合作,以慣用手段先進行擔保貸款,後面再強行並購,能講出一個好故事,並在未來上市後,起到拉升股價的作用。”
高爾夫球場另一邊,榮和牧場的馬場區域,響起一陣歡呼。
天和上馬,手裡隻要握了球棍,眨眼間就把正事給拋到了腦後,他已經很久沒有痛痛快快打過一場球了,這些天裡積聚的情緒隨著秋天的烈日、馬兒奔跑時帶來的風,和熱量一起釋放出來。
尚在大學時,天和的反手球就是劍橋的一絕,所有對手看到他不聲不響,一頭黑發,總不免輕敵,而他策馬的風格並無半點紳士風度,狂野奔放,就像騎著戰馬在蘇格蘭高原上馳騁,輕輕松松,就把對方殺得大潰。
江子蹇上了場,一時也忘了今天是來公關的,不住大聲叫好,與天和配合進退,己方另兩名球員則非常默契,與他們打起了配合。
卓一隆半點沒想到,這個瘦瘦高高、二十來歲的大男生上了場,居然這麼囂張,己方隊伍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當即臉色不大好看。江子蹇控馬過去,朝天和說:“讓他兩球,天和!”
天和想起來了,他總把江子蹇當成關越,上馬以後便往前衝。江子蹇終於想起首要任務,隻得刻意地落後些許。
吳舜過來了,笑著朝天和比了個大拇指,策馬轉身,一棍擊球,傳給卓一隆。天和踏著馬镫,在鞍上長身而立,稍稍躬身,衝向己方球門,卓一隆繞了個圈過來,天和驀然拔馬,打了個圈離開,朝卓一隆一笑。
卓一隆進了第一個球,眾球員歡呼,裁判示意一節結束。
天和放慢馬術,感冒沒好,頭還有點暈,喘氣時眼前帶著蒙蒙的一片,下馬時腳步有點不穩。
“打得太野。”江子蹇說。
“我就是這樣。”天和答道。
江子蹇搭著他的肩膀,說:“休息一會兒,聊幾句去,他們看上去都挺喜歡你。”
原本節間休息隻有三分鍾,但吳舜與那名喚卓一隆的副總卻已到場邊的露天茶座前坐下了,明顯對比賽規則並不在意。天和當即興味索然,點點頭,來到茶座旁,朝兩人一笑。
“我還以為你會很文雅。”卓一隆打了個哈哈,“小紳士。”
天和笑道:“太久沒打,第一節用力過猛,承讓,承讓。”
吳舜朝卓一隆說:“這就是他們的‘風格’,場下斯文,場上野獸。像英格蘭隊踢球,上了場,什麼紳士風度都扔到一旁,有股圓桌騎士衝鋒的狠勁。”
江子蹇與天和都笑了起來,天和心想那是你倆沒和關越打過。
“你哥哥我見過,”卓一隆喝了點運動飲料,手指點點聞天和,說,“你們的性格,有很大不同。聽子蹇說,Epeus是你和他合開的?”
天和答道:“先前大部分時候,都是他在打理。”
卓一隆說:“原本我是很想投Epeus的,可惜了,兩年前,一直沒得到你哥哥的答復,他實在太忙了,家大業大,上公司去,也找不到人,約出來吃頓飯,實在是太難了。”
卓一隆未到四十,說話帶著一股法務味,意味深長的,說半分留半分。吳舜隻是饒有趣味地看著天和,天和聽出卓一隆對聞天嶽頗有微詞。兄長最得勢的幾年裡,好幾家公司競相爭投Epeus,頗有些聞天嶽看不上的,雖大多被婉拒了,卻也得罪了不少人。
吳舜嘴角帶著笑容,以手指彈彈飲料瓶,目光在卓一隆與天和之間來回遊移。天和畢業不到一年,對國內人與人之間的談話方式還不太習慣,仍在努力學習,理解卓一隆的潛臺詞沒問題,但解讀對方表情,總令他有點費勁。
這個名叫吳舜的二十來歲的男生,則不知為何引起了天和的注意力,仿佛是直覺,他總覺得吳舜喜歡男生——說不定喜歡江子蹇,而江子蹇明顯也與吳舜挺熟的。
江子蹇打了個哈哈,說:“卓兄也很忙,今天打球都約了好久才約到的。”
吳舜插了一句:“忙著準備戰略發布會吧,最近都在談論你們公司。”
“唉。”卓一隆無奈搖搖頭,朝天和說,“你們信息科技公司最清楚,什麼戰略發布會,全是耍猴戲。”
眾人又笑了起來,卓一隆又說:“白天忙工作,下班還要哄老婆,帶兩個小孩,不比你們年輕人,每天有耗不完的精力。”
話題轉到家庭上,江子蹇便順著拍了他幾句,卓一隆氣定神闲地翻出手機裡的照片,給天和看自己的兩個兒子,又問:“你倆結婚了沒有?打算什麼時候結婚?你哥哥也沒結婚?”
天和笑了笑,搖搖頭,知道國內人情社會裡總喜歡見面三句就問你結婚沒有、什麼時候結婚、家庭過得如何、老婆孩子怎麼樣,有了心理準備以後倒也不如何介意,答道:“剛分手一年多,還沒走出來,過段時間再看看吧。我哥……嗯,他的那些爛攤子,自己都理不清,還是算了。”
天和很喜歡他那個未過門就能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的嫂子,不過看來卓一隆並不清楚當年聞家的破事,還是不多說為妙。
卓一隆說:“什麼山盟海誓的愛情,無非也就是那樣。”說著開始給三名年輕人分享自己大學時的初戀。天和覺得與第一次見面的人談論私事,是件很尷尬的事,除非關系非常好,否則一般他不會告訴別人自己的戀愛經歷。但卓一隆既然熱衷此道,他便隻得耐著性子聽了下去。
“……所以從我的出發點來看,”財務長又打出一球,說,“Epeus沒有太大的價值,隻是個空殼公司。”
關越走過草坪,下了山坡,開口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
關越道:“少喝點酒,少泡夜店,你的感知變得遲鈍了。”
財務長一怔,原地想了幾秒,明白到關越認為Epeus破產的整個過程裡,還有不合理之處,於是快步跟上老板。
“服務器機組租約,到現在還沒有提出中止。”關越找到球,試著揮杆。
財務長說:“這種高新技術產業,中止服務器租約,也就意味著他們承認研發項目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
關越連說兩句話以後,進入了冷卻待機時間。
財務長說:“雖然租一天,就是燒一天的錢,不過現在聞天嶽、聞天和兩兄弟,我猜嘛,一個去舊金山想辦法忽悠錢了,另一個則在國內等著忽悠機構,覺得說不定還有希望。”
關越擊球,財務長說:“反正,我強烈不建議你出手救他們家。以那兩兄弟的風格,錢到手以後……嗯,澳門的笑話,若再上演一次……”
高爾夫球場外,馬場裡又傳來聲音,關越停下腳步,朝馬場看了一眼。
“好!好!”江子蹇舉著馬球棍,朝卓一隆笑道。
卓一隆連進兩球,意氣風發,策馬繞了個圈。
江子蹇趁著卓一隆轉身的時候,趕緊示意天和,天和忙抬手,示意投降,讓他贏,知道了。
“好!”天和趁著卓一隆轉回來的時候,忙平持馬球棍,朝他喊道。
卓一隆:“承讓!”
江子蹇:“休息會兒嗎?”
天和:“……”
進球以後要求休息,裁判都有點懵逼了,不知道接下來怎麼打。江子蹇是個隨意的人,反正今天就是來伺候卓一隆的,比賽後再吃頓飯,拍拍他馬屁,想方設法達到目的,幫天和拿到產業大會上臺發言的機會就行。
吳舜則面現尷尬的笑容,這個朋友是他帶來的,孰料天和卻給他遞了個眼神,彼此都有心照不宣的笑意。吳舜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很有趣。”吳舜持球棍說。
天和笑著說:“你打得很好。”繼而用手裡球棍與吳舜的球棍輕輕碰了下,各自騎馬轉開。
天和有點累了,早上他隻喝了牛奶,又被太陽曬著很不舒服,隻想快點打完三場,關鍵現在還不知道打了多久,讓他有點煩躁,還得計算著接下來的進攻線路,怎麼讓球不會太明顯。
“老板?”財務長道。
關越一語不發,走下山坡,長腿一跨,翻過牧場圍欄。
財務長眼睜睜看著關越扔著高爾夫不打,一陣風般地進了牧場,一臉茫然。
“中場休息?”江子蹇喊道,示意卓一隆看裁判。
卓一隆說:“不休息了吧!手感正好!”
天和:“……”
江子蹇:“行,接著打吧!”
吳舜:“換馬嗎?”
卓一隆道:“這馬我看還行?來來!吳舜,阻止進攻,扳平比分!”
眾人:“……”
江子蹇使了個眼色,示意天和別嘲諷他,天和額上、臉上全是汗,點了點頭,策馬上前。卓一隆顯然大受激勵,準備衝上前去,騎馬搶球,擊球,一氣呵成。
“哎!”騎師道,“先生!他們不休息……您是哪位?”
江子蹇一轉頭,突然看見一人縱馬,唰地衝進了場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天和:“……”
關越側傾,縱馬衝上球場,在燦爛的陽光下揮棍,一招漂亮至極的反手球,那球如流星般唰地衝進球門!
吳舜:“誰?多了個人?”
江子蹇馬上撥轉馬頭,出場,說:“你們打!”
關越進球後,手持球棍一抬,天和笑了起來,以手中球棍與他的球棍輕輕互擊,發出清脆木聲。江子蹇在場邊喊道:“你們打,我休息會兒,卓兄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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