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巍一路把他推進了衛生間,回手把門從裡面鎖住,在昏暗的燈光下死死地盯著他,低聲問:“方才那個,是不是陰兵斬。”
趙雲瀾:“嗯。”
沈巍:“是你?”
趙雲瀾坦然點頭:“啊,對啊。”
沈巍聽到這,二話沒說,抬起巴掌就扇了過去。
……不過這巴掌來得氣勢洶洶,卻到底沒舍得落在趙雲瀾臉上,隻在靠近他一隻耳朵的地方,堪堪地停在了半空中。
趙雲瀾愣了一下,茫然地問:“沈巍?”
“別叫我!”沈巍讓他氣得臉色發白,停在半空中的手有點顫抖,好一會,才咬著牙說,“‘天地人神皆可殺’,令主可真是好大的本事、還狂的口氣,你……你就不怕遭天譴嗎?”
趙雲瀾極少見到沈巍動怒,何況是這麼個氣壞了的模樣,趙雲瀾立刻心疼,趕緊攥住他冰涼的手:“是是,我錯了,你願意打我就打我,別生氣別生氣。”
沈巍一把甩開他:“誰和你嬉皮笑臉,你知不知道陰兵聚魂之術是絕對禁止的邪術?你到底明不明白什麼叫邪術?三界還裝得下你麼?你這麼無法無天,是不是要捅出天大的簍子來才算!你、你……”
他話音陡然止住,過了不知多久,才微微有些顫抖地問:“到時候你讓我怎麼辦?”
趙雲瀾一把伸手抱住他,輕輕地吻著他的頭發:“我錯了寶貝,對不起。”
他自以為認錯態度良好,這句話卻直接踩了雷,沈巍猛地推開他,一隻手把他抵在門上,另一隻手狠狠地揪住了他的領子:“別用你那套不知道對多少人說過的話糊弄我。”
趙雲瀾無奈地笑了笑:“那你想讓我怎麼樣?”
沈巍臉上的厲色在他的笑容裡慢慢褪去了一些,片刻後,忍不住又柔和了一點……總有那麼個混蛋,就算拿著杆子把天捅出個窟窿,他也是不忍過於苛責的。
過了好一會,沈巍嘆了口氣,松開了手,低低地說:“你就不能改改你的脾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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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雲瀾認錯態度良好,連忙重重地點了一下頭——盡管他完全不覺得自己哪有問題,不過沈巍說錯了,他就立刻不分青紅皂白地認錯。
沈巍垂下眼,捧起他有條刀傷的手,輕聲問:“疼嗎?”
趙雲瀾搖搖頭。
“我……我方才太心急了些……”
“可你撞得我後背疼。”趙雲瀾面無表情地說,“你還衝我發脾氣,對別人都客客氣氣,居然對我發脾氣。”
他這樣的臉色讓沈巍心裡一慌,愣是沒聽出他在故意撒嬌來,沈巍遲疑了一下,不知所措地伸手捧住趙雲瀾的臉:“我……”
趙雲瀾繼續面無表情地抬起眼看著他。
沈巍:“我不是有意……”
他慌慌張張的一句話沒說完,就見趙雲瀾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嘴唇:“伺候大爺舒服了就原諒你。”
沈巍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脫口說:“成何體統!”
而後耳根發紅,甩手就走。
可他走到了門口,一回頭,卻發現趙雲瀾沒有跟上來,依然保持著那個靠牆的姿勢,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沈巍的手已經搭上了門闩,遲疑良久,下一刻,他又大步走回去,扶住趙雲瀾的腰吻了下去。
……被他拿捏成這樣,以後可怎麼好?
趙雲瀾的嘴唇有點腫,祝紅一眼看見,就憤憤地扭過頭去,心想,這個掉節操的死基佬,用不用這麼欲求不滿?
一行人從醫院回到了光明路4號,楚恕之在審訊室外加持了天羅地網,黃紙符貼得跟經幡似的,這才鎖上門,打開藥瓶蓋子,放出了裡面關著的怨魂。
趙雲瀾搬了把椅子給沈巍坐,自己雙手抱在胸前靠著牆站著,點了根煙,眼皮也不抬地懶洋洋地說:“你有權保持沉默,但是之後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陳堂證供,想清楚了再開口。”
沒有腿的怨魂被三道靈符鎖在椅子上,陰沉沉地他起頭來,聲音沙啞地問:“陳堂證供?什麼堂?什麼供?”
“閻王殿,供你一生功德罪名,公正得很,少廢話,問你什麼你說什麼!”林靜被他追成了一隻大壁虎,心裡正氣不順——他這個人最精分的地方就在這裡,在外面就是個假裝忠厚老實的奸猾和尚,一進審訊室就化身咆哮林,好像不嚷嚷不能體現他的威武霸氣。
怨魂冷笑一聲。
楚恕之瞥了一眼郭長城,郭長城連忙坐直了,幹咳一聲,最後低頭瞟了一眼寫在手心裡寫得密密麻麻的“小抄”,像背書一樣開口說:“姓、姓名,年齡,死亡時間,死亡原因。”
怨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成功地讓郭長城打了個冷戰。
楚恕之立刻抬手按在郭長城肩膀上,與此同時,那邊林靜用力一拍桌子,惡狠狠地說:“看什麼看,快說!”
“……王向陽,六十二,去年臘月二十九死亡,車禍。”
郭長城小心地看了楚恕之一眼,楚恕之對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問,郭長城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抄,引得楚恕之也忍不住也跟著瞄了一眼,隻見此人的手心上密密麻麻地寫著:“2、哦,XXX(代入對方名字),你死亡原因既然是XXX(代入死亡原因),為什麼要向無辜的人下手呢?”
然後他就聽見郭長城磕磕巴巴地說:“哦,王向陽啊,你的死亡原因既然是臘月二十九……不,你的死亡原因是車禍,為什麼要向無辜的人下手呢?”
楚恕之實在不好在這麼嚴肅的場合下笑出來,隻好回頭對趙雲瀾說:“趙處,給我一根煙。”
借此遮擋了一下他過於詭異的表情。
“無辜?”王向陽臉上露出一個十分扭曲的笑容,像個精神病一樣往前探了探身,“誰無辜?小崽子,你告訴我,誰無辜?他們無辜?你無辜?”
完了,怎麼還帶反問的?這句沒有準備。
郭長城立刻一臉茫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楚恕之低下頭,林靜扭過臉,原本給他掠陣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逃避了。
沈巍卻突然插嘴問:“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車禍嗎?”
王向陽木然地轉向他,沉默。
沈巍又問:“和中了你怨咒的人有什麼關系?和你賣的橙子有什麼關系嗎?”
“我生前就是個賣橙子的,”王向陽良久才回答他,“住龍城郊區的農村,每天進水果到城裡,推著小推車在路邊賣,全家都靠這點生活來源過活,有個尿毒症的媳婦,她不能幹活,還有個兒子,快三十了,娶不上媳婦,因為是農村戶口,還我沒錢在城裡給他買房子。”
“既然你非要問,我可以說給你聽聽——我其實最喜歡春節前後那幾天,那時候一般賣菜打工做小買賣的都回老家了,城裡顯得蕭條很多,超市裡人又多,有時候人們就願意圖省事,停在路邊買我的東西,我也相應地比平時掙錢多,”王向陽在沈巍的目光下漸漸平靜了下來,可是嘴角始終掛著譏诮的笑容,“臘月二十九,多好的日子。”
郭長城終於找到了一句他手心上有的,於是見縫插針地問:“你是因為家庭原因才仇視社會的嗎?”
“仇視社會?”王向陽重復了一遍,搖搖頭,“我不仇視社會,害我的人我都看見了,就那些,弄死他們我就走,你們願意把我下油鍋就下油鍋,扔十八層地獄就扔十八層地獄,可是有一條,他們得跟我一起,我炸了油條,他們也得變成油條,我滾了釘床,他們也別想扎著手看著。”
他這話音平靜,可聽在人耳朵裡,卻是說不出來的怨毒。
這時,汪徵敲了敲門,走了進來,手裡端著一盤水果,身後還跟著她的萬年跟屁蟲桑贊。
汪徵把果盤遞給趙雲瀾,又十分奇怪地看了沈巍一眼,不過她沒多嘴,隻是囑咐楚恕之:“外面的符紙不用了以後都收走,別給保潔添麻煩。”
等兩隻後勤鬼走後,沈巍才繼續問:“都有誰?”
“醫院裡的那仨人,還有其他好多——唔,倒是沒人家開車的司機什麼事。”王向陽幾乎以一種置身事外般的口氣說,“臘月二十九的時候可以放炮,有兩個半大小子,一個個穿得人似的,好幾千一件的羽絨服,不幹人事。兜裡裝著鞭炮,逮著哪扔哪,家裡大人也不管。他們往我的車下面扔,我多嘴,腦子凍壞了,沒忍住,就說了他們兩句。那倆小子給鼻子上臉,往我身上,腳底下扔炮,我追他們罵,一個小子就趁機溜到我身後,一抬手把我的車給掀了。橙子、蘋果全滾出來了,大的小的,滿地都是。”
他說到這裡,低頭看了一眼整整齊齊的果盤,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可惜他生前舍不得,死後卻也吃不著了。
他眼睛裡漸漸閃現出奇異的光:“那一車的水果,是我們一家過年的錢,我急了,趕緊去撿,可是撿起這個又掉了那個,正是大白天,路邊有好多人經過,我跟他們說‘行行好,幫幫忙,’可是一個人撿起了我的橙子,看也沒看我一眼,就剝開吃了,邊吃邊說‘你這東西都掉地上沾土了,誰買啊,還撿什麼撿?’說完,他就又撿了一個蘋果揣進兜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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