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裡鼓勵道:“少寧,肖先生既然斷了腿,你就要好好地照顧他。如今他身受重傷,需要靜養,你做事便辛勞自己一番,莫要多去打攪肖先生養傷。”
詹少寧深呼吸了一口氣,拍拍胸膛說:“元裡,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肖叔,定然少去打擾他。就算沒有肖叔在旁,我一定為你看護好楚王府。”
元裡欣慰極了,抬手與他擊掌,“那就這麼說定了!”
說罷,元裡翻身上馬,笑著朝詹少寧擺擺手,帶著五百人長隊漸漸遠去。
*
幾日後,元裡終於到了上谷郡涿鹿縣。
早有斥候探到了他們的動靜,回去稟報了楚賀潮等人。等元裡到達軍營時,便見楊忠發和何琅正翹首以盼地等候在軍營前。
瞧見元裡一行人的身影後,這二人眼中一亮,熱情地跑上前,“元公子,您可算是回來了!我們可都想死你了!”
元裡從馬上下來,衣袍飛出颯爽弧度,他打趣地道:“是想我們這些人,還是在想我們帶來的東西?”
楊忠發肯定地道:“人,必須是人!您不知道,您走了的這幾天,將軍都念叨了您多少次!”
元裡佯裝驚訝,隨即便四處看了一圈,裝模作樣地疑惑:“那怎麼我回來了,還不見將軍前來迎接啊?”
楊忠發訕笑著,“將軍待會就來,待會就來了。”
說完之後,他又頗有些小心翼翼地道:“元公子途中可有遇上什麼不順心的事?今日您心情可算是還好?”
元裡被問得摸不著頭腦,“倒沒遇上不順,今日也很是氣爽。楊大人,你問這話是何意?”
何琅抬手搭上了元裡的肩膀,自來熟地道:“沒事沒事,楊大人隻是在疑惑你們怎麼來的如此之晚,擔心元公子你在路上遇見了什麼事。元公子啊,蓟縣如今如何了?想我自從來到北疆,還沒去過將軍的封地,連楚王府的門都沒踏入過一步呢……”
趁著何琅和元裡說話的功夫,楊忠發連忙招過一個士卒,低聲對他說:“去跟將軍說,元公子今日心情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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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簇擁著元裡往營帳中走去,何琅笑著道:“遠遠看到了元公子車隊的身影,心知你們行路一日難免飢餓,軍中已為你們備好飯菜,諸位盡管敞開胃口大吃。”
元裡半開玩笑地道:“你們今日是不是對我太熱情了些?”
楊忠發連忙道:“這就是給您接風洗塵而已。”
元裡狐疑地看了眼楊忠發,又看了眼何琅,“何大人,你們……”
何琅突然埋頭在元裡的肩膀處深深一吸,出聲打斷了元裡的話,“怪不得從剛剛開始就聞到了一股香味,果然是元公子衣服上的香味。元公子這衣服是不是也是用那香皂洗的?這味道我喜歡極了,何某厚著臉皮求求元公子,您可不可以也給我一份香皂?”
說完,何琅又低頭聞了一口,納悶地想,真是奇了怪了,怎麼同樣是趕路,元裡身上還這麼好聞?
元裡神情無奈。
夏季炎熱,一路走來,他們一隊人都臭得要命。趁著昨晚休憩地有水流,人人都弄了點水粗粗擦了一遍身,元裡還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
要不是有昨晚,隻怕元裡現在能臭得何琅抱不下去。
“香?”
另一道熟悉的聲音冷冷傳來。
何琅嚇得一個激靈,立刻抬起頭放開元裡做出正直的神情,“將軍,末將什麼都沒說。”
元裡忍笑,轉頭朝楚賀潮看去。
楚賀潮沒穿盔甲,大概是因為太熱,他隻穿了一層深色單衣,長袖敷衍地挽起到手肘,露出的麥色小臂肌肉結實。此時英俊的臉龐墜著汗意潮湿,正略帶不悅地看著何琅。
元裡也很熱,但一看到楚賀潮,他便能感覺到楚賀潮比他還熱。楚賀潮的衣服上已然有不少地方都被汗意浸湿,變成了更深的色塊。
楚賀潮的視線在元裡身上快速轉了一圈,元裡朝他笑了一下,唇紅齒白,在一群灰頭土臉的將領士兵中格外醒目。
見他一直沒說話,何琅訕訕地道:“將軍,我就是和元公子開開玩笑。”
楚賀潮沒多計較,轉身往後走去,“過來。”
一轉過身,元裡才看到他背後的衣衫湿得更是誇張。從脖頸到腰背的衣服全被汗水浸湿,皺巴巴地貼在身上。腰背下方便是長腿翹臀,長靴緊緊繃在小腿上,充斥著駭人的爆發力度,這一腳估計能一下踹死一個人。
楚賀潮突然轉身,沉沉地看著元裡,“你在看什麼?”
元裡抬起頭,不忍直說,“沒看什麼。”
楚賀潮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勾唇笑了。他悠悠走到元裡面前,懶洋洋地站定,高大的身軀如雕刻而成,痞勁兒又冒了出來,“嫂嫂要是喜歡看,那便直說,我站著不動,你大可以隨意看。”
他下顎緊繃,脖頸上的喉結墜著汗珠,調笑地道:“畢竟我也知曉嫂嫂長不成我這般模樣,心中難免會生出豔羨之情。”
元裡欲言又止,最後誠實地道:“將軍,你靴子開口了。”
楚賀潮:“……”
他下意識低頭看了看,果然在靴子上看到一個口子。楚賀潮臉色一黑,再次抬起頭時,就看到元裡彎起的嘴角。
楚賀潮:“……嫂嫂,很好笑?”
“怎麼會?”元裡咳了咳,盡力壓住笑意,“將軍兩袖清風,一心為國為民,清貧到如此地步隻會讓我敬佩,怎麼會覺得好笑?”
楚賀潮的神情變來變去。他大概覺得有些丟人,臉色變化看得元裡津津有味。忽然,楚賀潮的表情變得緩和了下來,聲音也溫和了許多,“無事,能讓嫂嫂高興一點兒,我出醜也值得。”
這句話說完,元裡反倒嘴角僵住,有些毛骨悚然,再也笑不出來了。
一行人來到了營帳裡,一入營帳,太陽便被擋在了外頭,雖沒涼快多少,但總算沒有那般炙熱心燥。
帳裡已經放好了吃食,軍中的飯菜粗糙,沒有多麼精致的東西,但這裡的所有人都已吃慣,各自坐下後便拿起碗筷吃飯。
元裡沒多少胃口,吃了幾口就停了下來。
他一停下筷子,楚賀潮也停了下來,緊接著,其他人都放下了筷子。
元裡眼皮一跳,覺得不妙。
“將軍,我有些疲憊,想先去休……”元裡扶起桌子準備起身。
“嫂嫂,”楚賀潮低沉開口,及時叫住了他,“我有些事想要同你說。”
元裡在心中深呼吸一口氣,又坐了回來,轉頭看向他,“什麼事?”
楚賀潮神色微妙,似乎有些說不出口,他看了楊忠發和何琅一眼。
楊忠發正琢磨著如何去說,何琅已經跳了出來,“元公子,咱們軍中快要沒糧了。”
元裡大驚:“怎麼會?先前運送過來的糧食足足夠兩萬大軍再吃二個月!”
何琅被他這麼嚴厲地一看,不由自主把事情都說了出來,“天氣越發炎熱,士兵一旦受傷便兇多吉少。將軍看出了涿鹿縣內的白米眾糧食快要顆粒無存,便用糧食為由勸白米眾投降。白米眾中有人熬不住,果然給我們打開了城門,但涿鹿縣內情況嚴重至極,除了白米眾沒糧,普通百姓們已活活餓死了兩成,將軍便將軍糧拿去救濟這些百姓了,這會兒,涿鹿縣內還正在施粥呢。”
何琅在楚賀潮麾下待了兩年了,別說這次隻餓死兩成百姓,更慘的滿城被屠盡的事他們也見過,可他們以往都沒往外拿出來一粒糧。
原因不外乎其他,因為他們的糧都不夠自個兒吃的。
楚賀潮的軍隊軍規極多,和其他的軍隊不一樣。其他軍隊在戰後會去爭搶戰利品,劫掠整座城池的東西以戰養戰。然而他們不曾做過劫掠百姓城池的事,維持軍隊作戰的糧食便少之又少,隻能倚靠朝廷軍餉,更別說救濟其他人了。
然後這一次,何琅第一次看到楚賀潮這麼有底氣地掏出了大把的糧食來降敵和救濟百姓。那一車車糧食送到涿鹿縣的畫面,看得何琅心裡都顫顫。
娘呀,是什麼讓將軍能做出這種不理智的事?
等看到元裡回來之後,何琅才想明白。
哦,那是因為將軍有個財神爺嫂嫂在背後頂著呢。
元裡聽完,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大大松了一口氣。涿鹿縣是幽州的涿鹿縣,裡面的百姓也是幽州的百姓,為了幽州的平定著想,即便楚賀潮不這麼做,他也會安置好這些被白米眾肆虐過的百姓們。
他還以為是什麼不好的事呢,原來是這種事。這種既能避免己方傷亡又能救濟百姓的方法,元裡隻會覺得欣慰,這些人的態度差點把他嚇了一跳。
“那將軍拿出去了多少糧食?還剩多少糧食?”元裡放松了,抬起水杯喝了口水,隨意問道。
楚賀潮面色不變,眼神卻飄忽一瞬,言簡意赅道:“還剩半月口糧。”
元裡“噗”地一聲噴出了一口水:“……”
半個月?!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楚賀潮。
楚賀潮,你可真是一個“敗家子”!
第32章
看到元裡噴出了一口水,楚賀潮立刻很有心機地補上了一句,“我已經令上谷郡郡守籌集糧食運來戰場了。”
元裡拿出手帕擦過嘴,幽幽地看向楚賀潮,“將軍……”
楚賀潮不吭聲,老實等著挨罵。
元裡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問道:“糧食運來還需要多久?”
“一個月,”楚賀潮這次答得很快,隨後雙目誠懇地看向了元裡,“嫂嫂,你隻需要為我運來半個月的糧食,撐到新糧抵達便夠。”
半個月,這對元裡來說輕而易舉。
在大軍糧食這一重要事情上,楚賀潮有絕對的分寸感。元裡一路所積攢的糧食有多少,楚賀潮都將其記在了心底,其中又有多少運到了北疆,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正是因為心中清楚,知道有元裡頂在後方可以擺平軍餉一事,所以楚賀潮才敢底氣十足地用糧食來開道。
如果有人來問楚賀潮生平第一次用糧食來降敵是什麼感受,那楚賀潮隻有兩個字:爽快!
元裡沉默地看著楚賀潮,心中好笑。
楚賀潮先告訴他糧食隻剩下半個月,讓元裡在心底做好了最壞的準備,最後話鋒一轉,又變成了隻需要元裡給提供半個月的口糧。這樣一說,隻會讓人覺得慶幸,認為半個月的口糧已然很少,乃至滿心歡喜地松了口氣,直接開口同意下來。
聰明的嘛,楚辭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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