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裡苦笑兩聲,他深知不能在此刻沉默下去,當機立斷地屈膝蹲下了身,和孩童對視著,輕聲道:“這些叔伯都是能打壞人的英雄,不小心嚇到連兒,我代他們同你道聲歉,連兒原諒我們可好?”
頰上還墜著淚珠的小孩怯怯地點點頭。
孟氏搖搖頭,又哭又笑道:“哪能讓恩公向連兒道歉?該是連兒同你道謝才是。士卒們隻是盡忠職守而已,若是今日沒有你……”
剩下的話,她卻說不下去了。
崔玄心中復雜良多,但看著愛孫的模樣,卻是心中慶幸,“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等疾醫匆匆趕來的時候,小公子已經止住哭泣睡過去了,疾醫檢查了一番,欣慰道:“還好救得及時,否則小公子當真是危險了。”
聽到疾醫這句話,崔玄幾人更是感到後怕不已,又跟元裡道了一次謝。
等到疾醫離開後,天色已經稍晚。夕陽西下,暖陽染紅了半邊天。
崔玄邀請這些人住下,送元裡回房時,他感慨至極地握著元裡的手,道:“我既已答應你會為你加冠,必不會言而無信。你們在我這多待幾日,待老夫整理行囊,便與你們同去。”
說完,崔玄也很是感嘆,“是我孫子亂跑為先,倒不怪你們……這也是天意啊。”
元裡耐心地道:“人在吃東西時大笑或者跑跳都很容易會被食物噎住,一旦嚴重,片刻就會致命。不止是孩童會遇到這樣的情況,成人也會如此,先生最好令人學習下我剛剛救下令公子的方法,緊急之下是能救人命的。”
崔玄連連點頭。
告別崔玄之後,元裡也松了口氣。同其他人一起被僕人領到了客房之前。
崔玄這所宅邸並不大,他們前來昌平縣時帶了二十多個親兵,明顯住不下,因此便兩三人一間臥房。
楚賀潮和元裡是主子,楊忠發便道:“將軍,元公子,要不您二位一同住在最寬敞的那一間?”
楚賀潮揉著額角,英俊的臉上沒什麼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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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微的煩躁和焦慮從他臉上不著痕跡地流露。從年前到現在,楚賀潮已經許久沒有展眉過了,好似有什麼東西沉沉墜在他的眉間,讓他瞧起來越發冷酷莫測,令人心生膽寒。
“難道就多不出來一個房間?”
“多不出來了,”楊忠發苦著臉勸道,“您和元公子正好是叔嫂,住一間房也合適,要不就暫且委屈委屈?”
聽到這話,過了片刻,楚賀潮突然扯唇笑了兩聲。
原來在外人眼裡,他們叔嫂關系竟是這般無所顧忌嗎?
楊忠發說讓他們住一間房,其他人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他們似乎從來沒想過什麼叔嫂亂倫的事情。
也是。
正常人哪裡能想到小叔子會對嫂嫂起了心思,更何況楚賀潮和元裡還同為男人。
思及此,楚賀潮面色更冷,他側頭看向元裡,視線卻沒有和元裡對視,而是看著元裡白皙俊秀的下巴上,“你意欲何為?”
元裡無所謂:“我都可以。”
楚賀潮的手指握住了刀柄,面不改色地回過頭看著楊忠發,“那你來和他同住。”
楚賀潮不想要跟元裡一間房。
經過兩個月的漫長平復,他自認理智已經能夠壓過那股不堪的欲望。可楚賀潮又清楚地明白,那股欲望並非消失不見了。
隻是因為他長久且刻意地不去見元裡,而被他硬生生壓在黑暗之中了而已。
楚明豐是他的兄長,元裡是兄長的夫人。
元裡和楚明豐情投意合。
每次心生異樣時,楚賀潮便這麼提醒自己。而這些話也極為有用,它們像是一道道鎖鏈,組成了困住野獸的牢籠。
楚賀潮這人沒什麼顧忌,性子野性難訓,但在他自小到大,總是願意為了家人多忍耐幾分。
他都能忍耐楚明豐少時的欺辱,忍耐父母的忽視與苛責,忍耐諸多的傷痛與折磨,怎麼可能忍耐不下去這小小的對長嫂的惡念感情?
他不敢和元裡同住一屋也並不是怕什麼,他隻有覺得,他還需要一些時間,更久的一些時間,久到他能以平常心對待元裡時,那便可以了。
而在此之前,楚賀潮明白,他離元裡越遠越好。
在心頭那隻困獸徹底被斬斷之前,元裡都不要靠近他。
楊忠發卻連忙搖搖頭,訕笑著道:“不不不,我就不和元公子一塊了,我睡覺打呼又磨牙的,怎能和元公子一起睡呢?將軍,還是您和元公子一起吧,我和何琅一間房!”
說完,他不等楚賀潮和元裡說話,便匆匆拽著何琅走了。
兩人越走越遠,何琅擠眉弄眼,“楊大人,沒想到你這麼著急想跟我睡啊?”
“別跟老子嘴花花,”楊忠發罵了他一句,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兩人,鬼鬼祟祟地低聲道,“這些日子將軍心情不好,我一看就知道他是和元公子鬧了矛盾。將軍不會同親人相處,我這是給他們二人和好的機會。”
何琅恍然大悟,學著元裡的模樣,朝楊忠發豎起了大拇指。
身後。
楚賀潮直直地站著,腳步凝在了原地。
要不是知道他為了自己的立冠又是找大儒又是親自以身份相壓,元裡都以為他是在嫌棄自己呢。
元裡沒管他,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如今的天還是黑的很快,直到屋內亮起了蠟燭,楚賀潮才抬步走進了房中。
元裡在屋裡看了一圈,被褥都是嶄新的,看著挺厚實。屋內牆上掛著字畫,大多落款都是出自崔玄。
他欣賞了一會,自娛自樂。
楚賀潮坐在椅子上閉眼休憩,高大的身形極有壓迫感,同樣沒說話。
沒過多久,就有僕人來叫他們前去用膳了。
走到膳廳後,便見主家人已經坐好,上位便是崔玄。
元裡注意到,膳廳內還放著一面屏風,屏風另一側也安置了桌子,有幾道身影正坐在桌旁,想來是女眷。
果不其然,當元裡幾人坐下後,便聽屏風另一側傳來的孟氏的聲音。
孟氏溫柔地道:“還望元公子見諒。家女聽聞您救了連兒之後,身為連兒的姐姐,她想要親自同您道個謝。”
元裡沒想到還有這一出,驚愕地道:“不必如此。”
“還是要多謝恩公,”另一道更年輕的女孩聲音溫婉響起,她語氣誠摯地謝道,“弟弟頑皮,還好今日有公子出手相助,小女子感激不盡,無以回報。”
她走近屏風,盈盈對著元裡一拜。
元裡也站起身,回禮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讓小公子遭了此番的罪,我們也有過錯。”
崔家女忍不住笑了一聲,大方道:“您太客氣了。我沒什麼能夠感激恩公的,隻有一手泡茶功夫尚算入眼,若是您不嫌棄,小女子便為您獻醜了。”
元裡坦蕩地道:“請。”
屏風另一側傳來了淅淅瀝瀝的茶水聲響。
楊忠發看看屏風另一側,又轉頭看看元裡,反復幾次後忽然嘿嘿一笑,湊到楚賀潮耳邊低聲道:“將軍,咱們這次出來,沒準還有好事將近了!”
第64章
誰都知道元裡早晚都要娶妻生子的。
寡婦都能再嫁人,更何況元裡還是需要傳宗接代的男人。當初元裡給楚明豐衝喜,楚王府可是說得清清楚楚的,那隻為救人,是善舉。沒人覺得元裡真得為隻成親半個月的楚明豐而終身不娶,要是楚王府真敢要求這麼做,歐陽廷第一個不同意,汝陽縣元府也得鬧,隨後便是歐陽廷的那些名士好友共同討伐。
歐陽廷可不是任由弟子隨意被欺負的人。
元裡即使成親,他和楚王府之間的關系和惠澤永遠不會抹去。楊忠發對此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元裡人好實力也強,楊忠發也很樂得見到元裡成就好事。
一個一直不娶妻的楚賀潮就夠難為他了。楊忠發勸了好幾年都沒勸動楚賀潮娶妻,他有時候都恨得牙痒痒,明明長得人模狗樣的,地位和英雄氣概一個不缺,好當當一個漢子,怎麼就是不願意娶妻呢?楊忠發覺得楚賀潮根本就是沒體會到有媳婦的好處。
楊忠發勸楚賀潮已經勸累了,他放棄了楚賀潮,但可不能讓元裡也跟楚賀潮學壞,要是有機會立冠後便成親,這豈不是喜上加喜?
順便還能刺激刺激將軍,楊忠發算盤打得響亮,比自己小七八歲的嫂子都要娶妻了,將軍也沒臉再拖下去了吧?
楚賀潮抿著茶水,怎麼看怎麼敷衍,“什麼好事?”
“元公子和崔家女啊。”楊忠發壓低聲音,“您這都沒看出來嗎?”
楚賀潮手裡的水猛地一抖,灑在了黑皮手套上。
“呦,將軍,您可小心點,”楊忠發拿著袖子隨意給他擦擦,又興致勃勃地道,“崔孝成的孫女兒一定很是知書達理,溫柔賢淑。雖隻說了匆匆兩句話,但也能看出她的大家之氣。元公子幫著咱們擊殺匈奴首領那一戰必定是要封侯的,這美人配英雄,豈不是一樁佳話?”
“我瞧崔孝成允許孫女同元公子道謝,也並非沒有這一層心思啊……”
他的話斷斷續續地傳進楚賀潮耳朵裡,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似的。
楚賀潮道:“你說什麼?”
楊忠發沒察覺他語氣的不對,繼續道:“就是不知道元公子有沒有這心思了,但瞧他笑著的模樣,看起來也很開心……”
楚賀潮呼吸重了。
他的手指變得僵硬,茶杯差點從手裡滑落,又及時被他捏得死緊。
好事將近?
楚賀潮嘴角扯動了一下,又沒扯得起來。他側身看了身旁的元裡一眼,又掀起眼簾看了屏風一眼。
之前沒注意到的細節入了眼底,又變成了毫無根據的胡思亂想。屏風上的圖是鳥鳳,是否代表著崔家有求姻親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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