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餓得無力,靠坐在牆角裡聽他說話。
婦女抱著孩子小心翼翼地看過來,躺在地上無力動彈的難民艱難地側過頭。他們看著歐陽廷,臉上髒汙,個個瘦得隻剩皮包骨,但雙眼之中的麻木卻隨著歐陽廷的話緩緩消失,有了活著的生機。
他們小心翼翼地問道:“真的會有人來送糧嗎?”
“大人,糧食什麼時候到啊?真的有我們的份嗎?”
歐陽廷一一回答,句句肯定。得到他話的百姓們也有了堅持下去的希望,他們互相攙扶地坐起,殷殷切切地看著歐陽廷,滿臉盼望著他所說的救濟糧快點到。
歐陽廷知道,百姓們最起碼能在徹底斷糧之前堅持下去了。
就連一直惶惶不安的士卒也都放下心松了口氣,不再擔心沒糧吃了。
所有人都放下了心,唯有歐陽廷卻滿腹擔憂。他在心中嘆了口氣,卻沒有把憂思告訴任何人。
回到府裡後,歐陽廷猶豫良久,還是咬咬牙,準備厚著臉皮再去問豪強士族借糧。
他不確定元裡何時能到,又能拿出多少餘糧救濟他,歐陽廷必須要做好退路。
雖然他知道豪強士族很大可能也不會借給他,但他總要再去試一試。
下定了決心,歐陽廷又匆匆離開了刺史府。
*
二十天後,元裡到達了徐州東岸。
整整二十艘船的糧食和藥材被搬下來,列成了長長的車隊。士卒護在前後左右,將糧食藥材牢牢保護在最中間。
此處離徐州治所下邳還有一段路程,確保眾人上岸後狀態良好後,楚賀潮和元裡便日夜兼程開始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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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麼多的大船停靠在東海岸邊,但卻無人來查問。可想而知徐州境內到底亂到了什麼地步,這些靠岸的郡縣城鎮,怕是當官的已經逃跑了。
元裡已經做好了面對一個滿目瘡痍的徐州的準備,但等進入徐州境內時,他卻發現情況比想象之中還要嚴重。
他們遇見了菜人市。
菜人,是在戰爭飢荒之時,百姓被迫到市場將自己當做肉食販賣,這樣的人叫做“菜人”。*
元裡他們闖進菜人市的時候,就見到眾多懸掛於肉鋪上方屬於人的手臂和大腿,還有三個被捆在木棍上被削肉的菜人。他們的身邊圍著的都是拿錢賣肉的人,這些買家正在挑著誰的肉更好,店家正拿著刀從他們身上割肉。菜人要保證肉的新鮮,這三個人半死不活著低了頭,竟然都沒有死。
屬於亂世之中最黑暗的一幕就這麼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元裡的眼皮底下,無論讀過多少書,無論知道多少亂世中的百姓會經歷的事,但親眼看到這一幕時,帶來衝擊仍會讓人心頭劇震,說不出任何的話。
元裡呼吸粗重,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掃視,看到了充當肉食的菜人有男人,有女人,也有幼童。
看到了因為他們的突然闖入,人群驚慌亂跑,躲藏起來害怕地看著他們,但在看到那一車車糧食時,目光又變得貪婪。
元裡攥緊了手中的韁繩。
楚賀潮臉色同樣難看,伸過手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
其他人也臉色凝重,賈青皺眉請示道:“主公?”
“搗毀,”元裡張張嘴,啞聲開口道,“搗毀這裡。”
賈青問:“那這裡的人?”
“買賣兩方都給殺了,”楚賀潮接過話頭,冷漠地道,“亂世用重典。必須扼住菜人市的苗頭,讓買賣菜人的雙方心有顧忌,不敢再做此事。”
賈青心中也是這麼想的,他看向了元裡,元裡面上已經看不出什麼情緒,冷然點頭道:“就這麼去辦。”
賈青隨即帶人出去,頃刻之間就搗毀了菜人市。
做完這事,他們沒有耽誤,繼續加快速度趕路。
而下邳縣中,歐陽廷正在同本地豪強士族之一的劉氏借糧。
眼見著糧快沒了,元裡又不知道何時回來。這些日子裡,歐陽廷找了一家又一家的豪強士族,他是借來了一些糧食,但少之又少,不過杯水車薪而已。
最後還是曾靠著他與元裡做過生意的幾個商戶暗中送了一些糧食到刺史府上,再同歐陽廷含蓄講明之所以沒人借給歐陽廷糧食,是因為徐州最大的家族劉氏開了口,警告他們不要借糧給歐陽廷。
這徐州劉氏乃是投誠陳王的家族,家底雄厚,勢力強大,徐州上一任的刺史幾乎就被他們架空成了一個傀儡刺史。上一任刺史卸任後,陳王本答應讓這劉氏之人擔任徐州刺史,好為他掌管徐州,但誰知道在楚明豐的運轉之下,倒是讓歐陽廷空降徐州,奪得了徐州刺史之位。
因此,劉氏便對歐陽廷極為不滿。偏偏歐陽廷是個軟硬不吃的剛硬性子,既不在乎劉氏的針對,也不搭理劉氏的討好。並察覺出劉氏的勢力滔天後,一直試圖打壓劉氏,將徐州的掌控權從世族手中奪回,重新回歸到刺史手中。
再加上歐陽廷極為不喜陳王做派一事,這更是仇上加仇。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加到一塊,劉氏怎能不記恨歐陽廷。
聽聞是徐州劉氏在公報私仇之後,歐陽廷隻覺得荒唐可笑,“這可是危急存亡關頭,他竟還想著私仇?這不是與我之間的仇恨啊,再沒有糧,徐州百姓當真要十不存一了……”
商人也不敢多說,送完糧後便走了。
隻留歐陽廷一個人站在院子之中,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麼,又該做什麼。
可笑,太可笑了。
歐陽廷這麼想,他卻笑不出來,甚至覺得悲哀萬分。
隻是因為私仇,因為政治的立場不對,便令所有人不準借給歐陽廷糧食,眼睜睜地看著徐州百姓去死。
徐州劉氏並不關心百姓死傷多少,他們隻關心怎麼給歐陽廷一個教訓,隻關心能否趁這個時機將徐州收入囊中。因為無論百姓死傷多少,總能生出來新的百姓,一茬一茬的,永遠不會少。
徐州劉氏尚且如此,陳王又能好到哪裡去?
天下人又有誰能真正地將百姓放在心上?
歐陽廷忽然就迷茫了。
他想不通,也想不透,但當務之急還是糧食一事。既然知道了罪魁禍首是誰,歐陽廷就不準備當做視而不見。
劉氏不是想讓他服軟嗎?那他服就是了。哪怕是讓劉氏看笑話譏諷他也好,隻要劉氏肯開口借糧,說什麼歐陽廷也願意。便是舍了他這張老臉,他也能咬牙做到。
因此,歐陽廷便親自登了劉氏的門。
果然不出歐陽廷所料,一見到歐陽廷,劉氏族長雖面上帶笑,但話裡卻藏著針似的譏諷了歐陽廷數次。堂內其他的劉氏子弟時不時哄笑一聲,看著歐陽廷的神色滿是嘲弄。
歐陽廷嘴唇緊抿怒火,硬是忍了下來,“如今徐州正是危急關頭,劉氏身為徐州本地的世家,也應當為徐州盡一份心力。我不白拿你的糧,等來年徐州秋收,我自會將此次借的糧食盡數還給你。”
劉氏族長皮笑肉不笑地道:“大人這話嚴重。隻是徐州各地都有災情,我們的莊園田地收成更是損失嚴重。不是我們不肯借糧,而是我們當真沒有糧了。歐陽大人,你是一州刺史,總不能逼著我們把活命的糧食也拿出來救濟難民吧?”
這當然都是假話,徐州的良田不知道有多少被劉氏隱去,每年為劉氏生產龐多糧食。這些長年存活下來的世家從來不缺少存糧,但他們寧願糧食在庫中腐爛、被老鼠啃食,也不肯拿出來救濟百姓。
歐陽廷將本想罵出口的“荒唐”二字吞下去,平靜地道:“若說其他人說沒糧,我或許還會信,但你劉氏沒糧,你我都知道其中有多麼虛假。劉族長,我已知道你不許其他人借我糧食一事,若是本官以往有得罪你的地方,我在這向你賠禮道歉。隻希望你看在外頭那些與你同是徐州之人的難民身上,能放下與我的仇怨,借糧救一救他們。你若有什麼條件,盡管同我提。我歐陽廷能做的,便絕不會推辭。”
劉氏族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冷不淡地道:“歐陽刺史倒是為國為民、令人高看……罷了,既然你這麼說,我們劉氏也不是不能借糧。”
歐陽廷心中一緊,知道來了。
“我給刺史大人指明兩條路,”劉氏族長摸了摸長須,慢悠悠地道,“其一,你同陳王投誠,以後便做陳王的部下,為陳王掌管好徐州,聽候陳王的差遣;其二,歐陽大人若是不想投誠陳王也可,隻要將你手中的徐州刺史之印交出來給我,再在這裡給我磕個頭賠禮認錯,我便同意借你糧食,歐陽大人怎麼看?”
歐陽廷怒不可遏,氣得雙手顫抖,“你這是欺人太甚!”
劉氏族長重重拍了一下扶手,冷哼道:“歐陽大人,這是你在求我,不是我在求你!我已為你指明了路,做不做由你做主!不過歐陽大人,容我提醒你最後一句,你如今已經走投無路了吧,周邊幾個州都沒有人願意借糧給你,州內也沒人敢冒著觸怒劉氏的風險援助於你。這最後一次的機會,你可要想清楚了。”
歐陽廷瞬間聽明白了他話裡的暗喻,驚愕非常,指著他不敢置信道:“周圍幾個州之所以無人借糧給我,難道也是陳王的授意嗎?!”
劉氏族長意味深長地一笑,沒有說話,這便是默認了。
“荒謬,當真荒謬,”歐陽廷喃喃道,“你們想要徐州,就使出這樣的手段。枉費你們名滿天下,個個背著仁義之名、忠君之稱,口中說著為君為民、憂心天下,實則狼心狗肺,從不將萬民放在眼裡……陳王?哈哈哈哈,陳王!他配當什麼王!”
他手握成拳,猛地砸了一下桌子,喝道:“我歐陽廷就是死,也絕不與這樣的人為伍!”
劉氏族長被他拍桌子的氣勢一震,隨後便大怒道:“你膽敢冒犯陳王,歐陽廷,你好大的膽子!你以為如今除了陳王,還有人能救你與水火嗎?!你難道還在指望你的弟子元樂君?可笑!陳王如今三州在手,徐州就在陳王勢力之中,元樂君遠在北方荒涼之處,你不要以為他是聞公便可為你撐腰了!元樂君畏懼陳王,否則也不會同陳王提出洛水盟約,陳王不允他人救濟徐州,你當元樂君敢遠赴千裡,冒著惹怒陳王的風險也要深入徐州來給你送糧嗎?歐陽廷,這天底下不是所有的人都與你一般愚鈍!”
劉氏族長篤定元裡不會支援徐州。
元裡既然提出了洛水盟約,五年內答應不對陳王出兵,那自是畏懼陳王的勢力,有和陳王結盟的意思。
這些年來,元裡每年得到好東西便會上貢給天子,討好天子,這又何嘗不是在討好陳王?即便元裡當真有膽氣,但南方如今大半歸於陳王,徐州正在揚州北側,元裡就算為自己的安危著想,也不會親自來徐州,讓自己深陷陳王的勢力之中。
正是因為自信元裡不會來,劉氏族長才敢如此不給歐陽廷顏面。之後就算元裡送了東西來,隻要聞公不親臨,劉氏有陳王作為靠山,也敢將其送來的東西盡數扣下,讓歐陽廷孤立無援。
歐陽廷氣得胡子亂顫,呼吸變得沉重。
劉氏族長看著他的樣子,心中隻覺得快意無比。
一旁有劉氏子弟嗤笑一聲,道:“刺史大人既然如此愛護徐州百姓,想必也不會看著百姓活活餓死而不救,如今給了你救助萬民的機會,刺史大人要是真想救人,那就將徐州刺史之印交出,再磕個頭便可以。這並不難吧?若是連這都做不到,那刺史大人的救人之心就太過敷衍了,想必先前那些話也不過是惺惺作態。”
歐陽廷的面色陡然老了十數歲一般,露出憔悴蒼老神態,精神氣一散而盡。他閉上眼睛,半晌後苦聲大笑,“好啊,這就是陳王,這就是你們徐州劉氏……當真是好手段,好手段!”
劉氏族長冷哼道:“不過是天助我也罷了。”
天助?
是啊,天助。
要不是這一場涝災,哪裡能讓陳王這麼輕易就把徐州拿到手。
但老天爺,您開開眼吧,為何要相助這樣的人啊?
歐陽廷口中一片苦澀,他嘆了口氣,緩緩站起了身。
身為名滿天下的名士,同樣也是名將的歐陽廷,他自有自己的傲骨所在。但這樣的傲骨在千萬難民的生死面前卻如浮萍螞蟻一般,完全算不得上什麼。
如果這刺史之位,這折辱的一跪能讓徐州難民們活下去,歐陽廷怎麼會不做。
他猶如背負千斤重擔,雙手僵直拱起,脊梁也被壓得彎曲,雙膝向下。
劉氏族長滿面暢快笑容地看著他,隻覺得徐州刺史之位正在向他揮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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