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瘟疫卻並沒有因為殺了這二十三個人而止住苗頭,越來越多的人發熱昏迷甚至上吐下瀉,不隻有莊園內的百姓出現症狀,城中也有出現症狀的百姓。
鄔愷和相鴻雲忙得昏天黑地,鄔愷還要防備陳王的人,不過幾日下去,鄔愷就忙得有些暈乎。
這一日,他剛從城牆上下來,腳下就是一個踉跄。
幸而身邊的士卒扶了他一把,“大人,您怎麼了?”
“我沒事。”
鄔愷站直後搖搖頭,跟士卒道謝後便匆匆去找相鴻雲。
相鴻雲正在同疾醫們商量瘟疫之事,眉頭皺得死緊。瞧見他來了,正想要喊鄔愷過來一同商議,話語卻突然堵在了嘴裡,驚愕道:“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鄔愷疑惑地看了過來。
鄔愷皮膚黑,即便是臉紅也看不太出來。相鴻雲的眼睛雖然不好,但他畢竟和鄔愷相處了良久,稍微靠近些就發現了不對。
看到這副模樣的鄔愷,相鴻雲突地心中一緊,“疾醫,快來給他看一看!”
鄔愷正要說不用,就被按在了椅子上。直到坐下,他才後知後覺地感到有些頭昏腦漲。
他這是怎麼了?
難道他……
鄔愷想到某種可能,突然唇色發青,臉色變得煞白。
疾醫仔仔細細給他看了一遍,心頭沉甸甸,他皺著眉退到一旁請另一位疾醫上前。直到三位疾醫都看過了之後,才抖著手同相鴻雲說:“相大人,鄔大人這症狀……確實如那些感染瘟疫的病人初期的症狀吻合。”
鄔愷隻覺得好像有一悶棍直直砸到了他頭頂上,讓他眼冒金星,回不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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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鄔愷染上了瘟疫。
這猶如一道悶雷,讓所有人都遭受了一道重擊。相鴻雲手心裡泌出汗意,臉色發青地跌坐在椅子上。
鄔愷嘴唇哆嗦著,也說不出一句話。
他不怕死,他隻怕守不住城,守不住徐州。
“這事絕對不能外泄,”過了許久,相鴻雲才握住扶手,緩過來了一口氣,他神色沉沉地看向疾醫們,“一旦主將感染瘟疫的事情傳出去,整個城池都會恐慌,敵軍也會趁機發起攻擊,到時候我們都會危在旦夕,隨時有城破的危險。此事必須瞞下去,無所不用其極地瞞下去。”
疾醫都在城中,生死性命和鄔愷綁在一起,他們自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均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相鴻雲升起些希望,“自瘟疫爆發到現在,你們可有應對之策了?”
疾醫彼此對視一眼,苦笑一聲,面上露出幾分絕望,“不瞞大人說,城中的藥材太少,疾醫也少,我們到如今也沒有辦法救治染病的病人。再這樣下去,即便是我們也要感染瘟疫而死了。”
鄔愷猛地站起身,踉跄往外走去。相鴻雲立刻叫住他,“你去哪?”
“我不能同你們在一屋待著,”鄔愷走到門邊才回頭看向相鴻雲,一個鐵血漢子,此時竟然紅了眼睛,“相大人,你比我聰明,有你在定能守住城。我這個人腦子笨,之前答應了主公要死守徐州,結果自己卻先一步染了病,我對不起主公,對不起滿城百姓,也對不起徐州。全城百姓如今能依靠的隻有你了,相大人,你一定不能出事。如果我死了……請你替我死守住下邳城。”
說完,他嘴唇翕張幾下,抹了把眼淚,又低低道:“我家中有一個眼盲老母,老母如今已五十八歲,身子骨不好,估計沒幾年活頭了。待我死後,請你不要將我身死一事告訴老母,替我多照顧她最後這幾年。我家中還有一個妻子,一個六歲小兒,還請相大人告訴主公,讓主公幫她找戶好人家改嫁吧……我那兒子跟我一般愚笨,但勝在老實聽話,一個寡婦帶著孩子改嫁,日子不會好過,如果可以,也勞煩主公幫我把孩子送去糧料院養著。”
相鴻雲一向冷靜的文人,這會兒也跟著紅了眼眶。他側過頭緩了緩,斥責鄔愷一句“莫要胡說”,又問向疾醫道:“當真沒有其他辦法了?”
疾醫們也著急,他們聚在一起商討許久,才轉過身同相鴻雲道:“並非沒有辦法,聞公身邊的疾醫比我們要懂如何防治疫病,聞公每次出行都會帶多種藥材和疾醫隨行,隻要聞公能及時回來,咱們就有救了。”
相鴻雲又喜又憂,他沉思片刻,同鄔愷道:“你聽到了嗎?這次疫病並非不可救,隻要等到主公回來,你就有活下去的機會。”
鄔愷苦笑道:“我們都不知道主公何時能回來,我不一定能堅持到那會……相大人,還請你答應我的懇求吧,至少這樣,我能走得安心。”
相鴻雲深吸一口氣,直直與他對視,“你放心,若你當真遭遇不測,你的母親和兒子我都會幫你照顧。會像楊忠發和其夫人照顧韓燕一樣用心,無論是我還是主公都不會讓你的兒子去糧料院。”
“好,好……”
鄔愷恍惚地朝他抱拳,毅然決然地走了出去。
相鴻雲讓疾醫給鄔愷找了處單獨的院落休養,隱瞞下了他染上疫病一事,獨自出面統領大局。他每日離忙得不可開交,不忘詢問鄔愷的病情。
鄔愷病情惡化得很快。
他發了三日的高燒,三日後便開始上吐下瀉,什麼都吃不下去,隻能吃些流食,並且口鼻中時不時開始流血。
昏暗的房間裡,捂著口鼻的僕人神色緊張地匆匆整理好髒汙,又趕緊離開房間。
房內還有惡臭,鄔愷偶爾清醒過來的時候,都會愣愣地看著橫梁,總覺得他等不到下次睜眼,就會死在這惡臭黑暗的窄小房間之中。
他的身上都是汗水和穢物,臭味燻得鄔愷難受。鄔愷咳了咳,沙啞喊道:“來人。”
過了一會兒,門外傳來敲門聲,捂住口鼻的僕人小心翼翼開了一道門縫,瑟瑟發抖地道:“大人、大人有何吩咐?”
鄔愷本想要喊僕人過來幫他洗個澡擦下身,但看到僕人眼中難以掩飾的驚懼,他又咽下了這句話。
算了。
他嘆口氣,心中惆悵。
還是不要再多傳染一個人了。
疫病之人不能吹風,夜裡聽著外頭將門扉吹得作響的聲音,鄔愷想著家眷,想著開春時萬物繁榮之景,不知不覺又暈沉了過去。
就這麼渾渾噩噩地昏去醒來,醒來昏去,鄔愷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堪稱生不如死。
換其他人或許早就求死解脫了,但鄔愷的心裡卻一直在憂心外頭的情況,他努力掙扎著想要活下去。
相鴻雲也知道鄔愷最關心的是什麼,他每兩日會來看望鄔愷一次,在屋外告知鄔愷城內的情形。
城內有了疫病的事已經掩埋不住,有自己得了疫病或是親人得了疫病的百姓不敢被官府發現,便一直隱瞞不報,藏著掖著。這樣的行為讓疫病變得更加猖狂,如今已經有了小範圍的爆發。
相鴻雲的聲音隔著門傳來,有些沙啞,其中的疲憊與沉重無法掩飾,讓鄔愷聽了個真切,“城內百姓已經知道得了疫病的百姓會被我們單獨關在莊園中居住,他們怕死,寧願身體腐爛也不敢讓士卒發現。城內開始惶惶不安,害怕得病的不隻是百姓,還有咱們的士卒。”
頓了一會兒,相鴻雲喘了口氣,才繼續道:“軍中許久沒有見過你的身影,已經有人猜測你是否出了事。我覺得堅持不了多久,城內就有暴亂發生了。”
鄔愷聽得痛心不已,他抓著身下被褥試圖站起來,但隻扯動得五髒六腑疼。鄔愷悶聲咳嗽著,“隻要堅持到主公來,定然會有轉機。相大人,陳王還有什麼舉動嗎?”
屋外,相鴻雲神色憔悴,雙眼下的黑眼圈哪怕在黑夜之中也能看得見。他站著也累,索性撩起衣袍席地坐在了地上,嘆口氣道:“陳王倒是沒有什麼異動,估計他也正等著城內亂起來。”
鄔愷啞聲,難掩愧疚,“相大人,一定都要靠你了。”
相鴻雲苦笑一聲,本想說一句他說不定也會染上疫病的話,但話到嘴邊又覺得罷了。他靜靜坐了片刻,待到明月高懸,才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枯草,“鄔大人,我先回去了。”
鄔愷扶著桌椅勉力走到門邊送他,“……相大人慢走。”
*
相鴻雲覺得自己是有幾分烏鴉嘴的天賦在身上的。
他昨晚剛剛同鄔愷說完陳王沒有異動,次日陳王便發動了攻城戰。相鴻雲黑著臉趕到城牆上時,就見到牆外的敵軍正每人扛著一袋土包丟在城牆下,短短片刻就堆起了半個城牆高的土山,想要爬著土山進城。
相鴻雲眯起眼睛。
陳王先前攻城的手段多是計謀,此次這麼直接的堆積土山攻城,想必是對他們的一種試探。
試探城中是否亂了,試探幽州兵是否還有能力反抗。
相鴻雲站直身,冷靜地側頭吩咐了幾句。
很快,幽州兵就開始攻擊城外敵人。
巨石、熱水、生石灰輪番而下,還有火箭出其不意,比先前鄔愷帶領軍隊時反擊得更加兇悍勇猛。
一把生石灰撒下去,陳王的士卒被灼傷眼睛的比比皆是,個個慘叫著捂住眼睛跌落下土山。又被熱水澆身、巨石砸下,短短一個時辰,陳王的攻城軍隊就因為損傷慘重而撤退。
主將狼狽地去跟陳王告罪,自覺臉面無光,羞恥得滿面通紅,“末將無能,還未拿下來睢陵城。”
陳王聽了,反倒笑了。
屬下們面面相覷,生怕陳王這是氣狠了,“主公?”
陳王帶著笑意道:“睢陵城內的反抗當真變得更加強烈了?”
主將忐忑道:“是如此。末將覺得先前的噪聲和瘟疫之法並沒有起到作用,看城內的樣子,硬攻也很難攻下來。”
陳王被扶起些許,接過茶盅喝了一口溫茶,模樣看上去非但不失望生氣,反而樂見其成,甚至有了幾分氣色。
等他慢悠悠地喝完了茶,才看向主將,“他們反抗變得兇猛了,這可是件好事。”
主將滿頭霧水,連忙行禮道:“還請主公解惑。”
“有句話叫虛張聲勢,色厲內荏,”陳王慢條斯理道,“先前你們數次攻城,城內的人都未曾反抗得如此劇烈,那才是真正心有底氣,不急不躁。可今日你們攻城,他們卻反抗得如此猛烈,恰恰是為了故意威懾於你們,好讓你們心生懼怕,認為先前的計謀都沒有發揮作用,不敢再輕舉妄動。”
他蒼老的手慢慢拍著扶手,“依我看啊,城內已經亂了套了。你今日帶人去攻城,可有見到他們的主將?”
主將細細思索一番,回過來了味,“還當真沒有見到鄔愷,以往每次攻城時他都會站在城牆上方。”
“那就對了,”陳王哈哈大笑,“他們的主將必定是出了事,說不定還感染了疫病,如今帶兵反抗你的,恐怕也換了人了。”
主將若有所思,喃喃道:“怪不得……”
陳王眯起眼睛,“先前都是小打小鬧,如今你們也該拿出真正的實力,一舉奪下睢陵城了。”
主將雙眼一亮,立刻急切應是。
*
鄔愷已經五六日沒見到相鴻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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