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信後,元裡的動作反而慢下來了。耳邊就好像能聽到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他穩住微微發抖的手,鎮定地抽出信紙,還未打開看,歐陽廷便連聲問道:“怎樣?是不是楚賀潮的字跡?”
元裡苦笑一聲,“老師,我還沒看。”
歐陽廷著急道:“那你快看看。”
歐陽廷這一打岔,元裡倒平靜了許多。
他直接打開了信封,隻看上一眼就愣住了。
歐陽廷沒從他神色中看出什麼,心中也打著突:“樂君,怎麼樣?”
元裡喃喃道:“是他的字跡……老師,真的是他的字跡。”
信封中的字跡龍飛鳳舞,剛勁有力,筆鋒幾乎要衝破紙張迎面而來,這就是楚賀潮的字,元裡甚至沒看信紙的內容,隻看這一眼便能認定這就是楚賀潮的字。
楚賀潮沒死。
人還活著。
連續數月緊繃的心神陡然一松,元裡都有些恍然夢中,他抓著信紙的手用力到發白,差點熱淚流下。
歐陽廷狂喜至極,笑得合不攏嘴,他不斷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楚賀潮命大得很,絕不會這麼輕易就死!”
他恨不得將這個好消息昭告天下,轉頭一看就看到元裡面上似哭似喜的神情,歐陽廷眼中一熱,他知曉元裡必然需要冷靜一番看信,便體貼地走出了書房,“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我讓你的師娘多做兩道菜去,樂君,你今晚可要和我多喝幾杯酒!”
他走後,書房內便安靜了下來。
窗外有鳥雀鳴叫,不知是在歡喜春意來到,還是在忙著築巢。
元裡過了許久才緩過了神,他雙眼湿潤,認認真真地看著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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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信的男人了解他,開頭就是溫柔的一句“見信莫哭,我心才安”。
元裡硬是忍下了這喜極而泣,又變成了沉穩堅強的聞公。
楚賀潮似乎怕不安全,信上並沒有寫多少東西。隻道他還好好的,卻沒提他在哪裡,又在幹什麼。
剩下的都是在問元裡如何,徐州如何,幽州如何。問元裡的話尤為的多。
他問元裡可嚇著了,問元裡可哭了,問元裡吃好睡好沒有,又問元裡想不想他。
元裡一邊看信一邊點著頭,覺得楚賀潮可真是太壞了。
開頭讓他一句不要哭,後面又寫這麼多讓他忍不住熱淚盈眶的話,他的頭點起來就沒停止過。
嚇著了,哭了。
吃好了睡好了,想你了。
楚賀潮也像是知道元裡的答案似的,在後面訴說了對元裡的思念。
隻是這信他不敢保證會不會成功送到元裡的手裡,怕被別人看見,信上的每一句都極盡克制含蓄,壓抑著楚賀潮所有洶湧的情感。
元裡看完後,已是雙眼通紅。
他將信封好好收好藏起。走出門一看,歐陽廷正站在不遠處站著。
元裡又笑道:“老師。”
歐陽廷回頭一看,隻見元裡容光煥發,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那笑容看著便讓他覺得舒心。歐陽廷也跟著笑了起來,“你這會可算是放心了。”
元裡揚唇一笑,道:“老師,我想見一見送信來的人。”
送信的人早已被歐陽廷扣下,一刻鍾後,一個瘦小普通、看著不過二十出頭的男人走了進來。
一見到元裡,他便規規矩矩地彎腰行禮,極盡恭敬,“屬下季叢見過主公。”
元裡略有些詫異,“糧料院的人?”
來人點點頭,見左右無人之後,又從衣衫中掏出一封信,“回主公,這是大將軍交給我的另一封密信,吩咐隻能交給您一個人。若是有其他人截道,寧毀也不能將信送到旁人手上。”
元裡神色凝起,接過信細細看了起來。
若說之前那封信隻是普通的保平安的信,那這封就是徹底隻能元裡一個人看的信了。
楚賀潮在上面將被埋伏一事說得清清楚楚,他也將換船前往交州的計劃一一告知了元裡,並講明了這麼做的緣由。
楚賀潮想去交州借兵,攻襲揚州後方,好與元裡裡應外合,共同夾擊陳王。
他估算了元裡從幽州調兵回來會與陳王正式開戰的日子,當元裡在前方與陳王開戰時,他便會在後方開始動手。
元裡時不時展眉又皺眉。
楚賀潮在信上隻一筆帶過自己的傷勢,說如今已經好了大半,但元裡卻怕楚賀潮這是在報喜不報憂。
而楚賀潮借兵一事,元裡也不知道此事順不順利,他如今又怎麼樣了。
但楚賀潮有自己的計劃,就像元裡也有自己的主意一般,他們能做的便是彼此信任,不錯失良機。
除了這些東西,這封信上露骨想念的話可就多了,用的都是大白話,半葷半素,看得元裡都被臊得面紅耳赤,時不時佯裝不在意地瞥上糧料院人一眼,生怕季叢知道信上寫了什麼。
不過他多看的這兩眼,反倒讓季叢誤會了。季叢跟被最高領導考察到一樣,身板頓時一挺,不喘氣地將遇見楚賀潮的事說了出來,嫻熟地跟私底下背過幾百遍一樣。
楚賀潮這信是一個月前到達徐州的。
實則在楚賀潮重傷昏迷半個月睜開眼的次日,楚賀潮就準備寫信寄給元裡了。
但楚賀潮身邊隻有幾十個殘兵,又漂流海上沒有渠道。直到換船前往交州的時候,他才好不容易在當地找到了“萬穗米糧店”,寫了兩份信交給了萬穗米糧店的店主。
萬穗米糧店是糧料院的產業,經營店鋪的自然是糧料院人員。
那時楚賀潮生死不知一事還是秘密,這家米糧店的店主還不知道元裡在徐州尋找楚賀潮一事。但他也從楚賀潮等人的模樣看出事情不同尋常,便當機立斷地將米糧店中的銀錢拿來出支援楚賀潮之後,他當晚便關閉了米糧店,親自送信趕往徐州。
陳王那時已經開始攻打起徐州了,傳遞信息的渠道幾乎被毀得七七八八,各個城池更是不讓人出入。
這名糧料院人員費盡千辛萬苦,才在一個月前將信封藏在包袱裡送到了歐陽廷府中。
沒見到元裡之前,他也不敢把密信交給其他人。
他倒是想把消息傳回幽州,但等他把消息傳回去時元裡也早就回來了。更別說他到了徐州後更加危險,他是當真沒法把信送出去。
聽他說完,元裡也沒了害臊的心情,咳了咳嗓子,就讓林田帶著季叢下去休息,又接著往下看去。
耍夠了流氓,楚賀潮尚覺得不夠似的,在最後嘆息地道:“我比你大上八歲,本就陪你的時日少了八年,如今多分離一日,便少了同你相處的一日,這些時日終究千金也難換。”
元裡本心如止水,又因為這句話酸澀起來。
他嘆了口氣,在心底想,那就盡早見面吧。
他慢慢將信折起,眼神漸冷,面上升起了鋒利銳色。
既然楚賀潮沒事,他也該跟陳王算一算總賬了。
楚辭野說得對。
早見面一日,便少可惜一日。
*
當天晚上,元裡在歐陽廷這裡吃了幾個月來最舒心最暢快的一頓飯。
他這飯量喜得師娘呂氏滿面笑容,又撸起袖子親手去給這師徒兩個續鍋去了。
飯桌上隻有元裡和歐陽廷以及歐陽廷的小孫子孫女,其他人都懂事的沒有摻和,讓出了一方闲適安靜之地。
有兩個小孩子作陪,元裡笑意盈盈。小孩子童言童語逗人發笑,他們很喜歡元裡這個小叔叔,時不時抱著元裡不撒手,天真可愛地抬頭問元裡之前去哪兒了。
元裡也柔和了聲音,“我去給月兒和勝兒買糖去了。”
兩個孩子雙眼亮晶晶的:“哇!”
元裡忍住笑,讓人搬過來了一個箱子放在了一旁,對他們說道:“去吧,糖就在箱子裡,隻要你們能打開箱子,裡頭的糖就歸你們了。”
兩個孩子頓時坐不住了,歡呼著就跑到了箱子旁。
那箱子有兩個孩子身形大小,兩個小家伙又“哇”了一聲,伸手就抱住了箱子。
歐陽廷也跟著過去看了看,發現箱子上並沒有上鎖,而是被一道細繩穿過綁起來,在細繩打結的地方還穿著一張寫著題目的紙。
再一看題:畫時圓,寫時方,有它暖,沒它涼——打一個字。*
歐陽廷都沒思索,便知是個“日”字。他倒是覺得有趣,看著孫子孫女愁眉苦臉細細思索的模樣更有趣,隻不過還是走到元裡身邊,低聲道:“這一大箱子糖實在太多了,你不曾說那白砂糖吃多了會壞了牙嗎?”
元裡朝歐陽廷眨了眨眼,“老師,你繼續看著就好了。”
等他們師徒二人喝完了半壺酒,兩個小孩也解開了謎底。僕人將繩子解開,兩個孩子攥著拳頭激動地歡呼一聲,還沒興奮完呢,就見僕人又從箱子裡面搬出了一個稍小些的箱子,箱子鎖扣裡還是纏著一根繩子和一個謎語。
兩個孩子頓時傻了。
見到他們這樣,歐陽廷樂得哈哈大笑,元裡也忍不住笑意,他單手支在桌子上扶住額頭側頭看去,嘴角勾起,眼睛浸著酒意地看著兩個孩子,面上帶著若有若無的隱隱戲弄之意。
在一旁看著元裡的林田抹了把眼角,歡喜地在心裡想:主公這樣真是太好了。
*
二十日後,何琅同關之淮帶兵來到了徐州。
元裡埋伏在揚州的糧料院人員也暗中送來了一條消息:陳王回揚州後開始調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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