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
邊敘一刻不停地繼續往後翻,像快將紙張揉爛——
“二零一五年七月三十一日,周五,天氣晴。
今天邊敘真的來舞蹈中心了,不過隻是在跟樂團單排,沒來我們那兒。
舞團裡好多人結伴去了劇場看他們演奏。
我剛進團一個多月,還沒交到朋友,不知道跟誰一起去,就在門口偷偷望了一眼。
樂池裡好幾十位演奏家,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彈琴的時候好像會發光,跟天上的月亮一樣。”
“二零一五年八月八日,節氣立秋,天氣晴。
今天是舞團和樂團的合排,我終於聽到了邊敘完整的演奏。
他才二十歲就已經這麼優秀,我的二十歲會在哪裡呢?
今天看到首席姐姐跟邊敘說話,優秀的人跟優秀的人站在一起真賞心悅目。
我也想成為首席,想站在舞臺中央,想離月亮近一點。
以後再有這樣的演出,我說不定也能跟邊敘說上話。
雖然我可能不太會說話……”
“二零一五年八月十五日,周六,天氣陰轉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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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演出很成功。
但演出結束大家都不太開心,因為邊敘要走了。
他離開劇場的時候,舞團裡好多人去跟他要籤名,聽說還有膽子大的去要電話。
不過大家回來的時候都垂頭喪氣的,可能是沒有成功。
我沒去湊熱鬧。能買到邊敘的限量黑膠唱片就很好了。
我要好好跳舞,爭取下次跟他同臺的時候可以不再是角落裡的小群舞。”
邊敘摁在書脊的手指微微用力,指甲蓋邊緣泛了白。
“二零一五年十一月八日,節氣立冬,天氣小雨。
今天聽說了一個消息,邊敘在北城結束了他音樂生涯的最後一場演奏會,以後不再公開演奏了。
我翻了好多新聞也沒看到原因。
有媒體猜測說,因為他在鋼琴演奏上已經取得了所有能取得的成就,往後會隱身幕後,更專注於創作事業。
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傷心。
看他去往更遼闊的天地,我應該要高興。
可我再也沒機會追趕上月亮了……”
“二零一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天氣雨夾雪。
今天聽到了邊敘寫的第一首商業歌曲。
很多人都在大跌眼鏡,質疑他離開古典音樂圈以後居然做起了商業音樂。
他們的語氣就好像在說商業音樂是多麼骯髒,多麼廉價的東西。
可我覺得青菜蘿卜各有所好,為什麼要給音樂分高低貴賤?
不過邊敘大概也不在意這些聲音吧。
如果他在意,根本就不會離開已經走到巔峰的領域,去另一個領域重新開始。
我覺得媒體一個多月前的猜測就錯了。
他的選擇不是事業規劃,而是他喜歡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他應該是這樣自由灑脫的人。”
邊敘移開酸脹的眼,冷靜片刻,再往後翻。
接下來的標識貼逐漸稀疏起來。
時間飛快地流逝著,日記本裡的那個小姑娘慢慢長大,專心地跳著芭蕾,一路從群舞跳到領舞,跳到獨舞,跳到首席獨舞。
或許是年齡漸長,寫日記的心思減淡,她在日記本裡變得寡言,記錄生活也僅僅隻用隻言片語,而他的名字在裡面出現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大半本日記過去,時間來到了去年十二月。
邊敘捏在書角的手頓在那裡,遲遲沒有動作。
像明知前方有驚濤駭浪卻必須前往,他閉了閉眼,深呼吸一次,慢慢翻往下一頁——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七日,節氣大雪,天氣小雨。
世間最大的驚喜,大概莫過於心裡默哼的歌忽然響在耳邊,心心念念的人忽然出現在眼前。
聽說他想見我的那一刻,我連理由沒想到要問就趕去赴約了。
那是邊敘。
反正刀山火海我都會去,理由好像也沒什麼重要的。”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八日,周六,天氣中雨。
原來他找我是為了寫一首古典樂。
那也好。
能幫到他就很好。
能再見到他……也很好。
雖然他不知道,在他找到我之前,我已經等了他三年。”
邊敘撇開眼,扯了扯領結,伸手摸到茶幾上的煙盒和打火機,點了一支煙。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二十日,周四,天氣小雨。
他的曲子今天寫完了。
他給我結清了報酬,說以後不用再去。
繆斯完成了使命,也得到了美好的回憶和不菲的酬勞,故事在這裡結局應該也算圓滿。
但我太貪心了。
我還是……想見他。
很想再見到他。”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周一,天氣晴。
我可能是瘋了才會做出那種事。
可他說我是他女朋友。
我應該是真的瘋了……”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周四,天氣大雨。
他說明天來接我下班。”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周五,天氣陰。
原來隻是他助理來接我。”
“二零一九年一月三日,周二,天氣晴。
我跟他一起跨了年。
不過他好像忘了那天是新年……
還是我睡夢裡被窗外的煙花吵醒,先跟他說的新年快樂。”
“二零一九年一月五日,周六,天氣晴。
這個周末他沒找我。
我要去找他嗎?
我們還沒約過會。
情侶應該是要約會的吧……”
“二零一九年一月七日,周一,天氣晴。
今天有一場很重要的演出,我收到了一束百合花。
是他朋友送來後臺的。
但我沒見到他。”
“二零一九年一月十八日,周五,天氣雨夾雪。
我已經半個多月沒跟他見上面,說上話了。
他的助理說他在阿姆斯特丹的島上閉關做音樂,暫時不會回信息和電話。
我應該要理解他的工作,可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見不到他就很慌張。
好像不跟他在一起都睡不好覺。
所以月初演出那天,我跟蕭潔撒了謊。
要是蕭潔知道我喜歡他都喜歡得魔怔了,應該會勸我放棄他吧。
但我也沒覺得他不好。
如果我是一個局外人,會覺得這樣的他很動人。
他就這樣我行我素,不被世俗和俗事束縛,為了他的音樂四海為家,浪跡天涯,把畢生所有的浪漫都燃燒在他的曲子裡。
隻可惜上天沒給我這個機會。
看見他的第一眼,我就已經身在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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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二點, 陸源打開了蘭臣天府一號樓頂層的指紋鎖,輕手輕腳進了邊敘的公寓。
今晚錄制告一段落之後, 導演組聯系了邊敘好幾次, 一直聯系不上,起初陸源想這是常態呀,大大咧咧跟導演說隨他去, 聽節目組講了前因後果以後才慌了:這種日子邊敘要是沒跟梁以璇重修舊好, 那得是受了什麼萬箭穿心的暴擊?
所以陸源趕緊過來看看。
穿過玄關走廊,他探頭往裡望去, 一眼看見邊敘好端端坐在客廳沙發邊上, 剛松了一口氣, 第二眼再看, 卻注意到茶幾底下的地毯上有一隻翻倒的酒瓶和一灘觸目驚心的鮮紅酒漬, 第三眼再看, 發現茶幾上的煙灰缸裡煙蒂也成了堆。
陸源心裡咯噔一下,匆匆走上前去,遲疑道:“老板?”
邊敘坐在地毯上, 背靠沙發腳, 一條腿隨意曲著, 輕輕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但陸源感覺他根本沒在看他, 好像隻是在看空氣。
陸源頭皮發麻地瞧著這一攤亂子, 忽然注意到邊敘手邊那本筆記本, 伸長脖子瞅了過去。
邊敘抬手往筆記本上一蓋, 淡聲道:“出去。”
還好,人是清醒的。
但陸源從沒見過邊敘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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