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始終沒露出半點挫敗或不甘,反倒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打量他和俞婉。
「舔狗。」
賀騁近乎惱怒地接著嘲諷我。
為了在少年雜耍班表演,我從小被班主要求扮作男生。
裹胸剪發,偽作男音,穿戴自然也都是男裝。
因此在前世,賀騁從一開始就將我誤認作男生。
而到這一世,他還蒙在鼓裡。
我坦然道,「如果你覺得做正常人和尊重女性就算是舔狗的話。」
賀騁卻面露輕蔑,覺得我不過是在強挽尊嚴。
「喂,俞婉,你自己和他說。」
他又箍緊俞婉的脖子,挑釁地瞥向我:「你會看得上他這種屌絲嗎?」
聞言,俞婉淡淡抬眸,看了我眼又垂下。
第一次開口的聲音一如她氣質般輕淺且淡薄:「我和你沒可能的。」
「嗯,我知道。」
我簡單點頭,笑了笑:「沒關系。」
我又望向她腳下薄底的拖鞋,「但你腳底的傷,還是快點處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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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為那一句「沒關系」還是後一句的關心,俞婉再次抬眸,正好對上我的笑。
她一時怔住,接著飛快移開視線。
也第一次倉皇得這般厲害。
而賀騁絲毫沒有注意到。
我便笑得愈發真摯了。
報復,復仇?
不急。
我隻是想看看。
當她接受過真正健康、溫暖的感情後。
誰還稀罕他那爛到狗都不要的愛。
3
賀爺爺人還在醫院調養,卻已經將我安排得面面俱到。
除了在賀家和賀俞兄妹同吃同用,連學校也轉去了同一所私立。
我低頭看向身上的新校服——
男款校服。
那天在醫院,我就主動坦白了自己女扮男裝的事。
並懇求賀爺爺能幫我繼續隱瞞這個秘密。
一來異性相吸,我和俞婉這個「養女」到底不同。
以男生身份搬進賀家能少些閑言蜚語,處境也更自在。
二來同性相斥,我作為「男性」說不定能激起賀騁的一些好勝心。
最後我又提醒賀爺爺。
四周後的傍晚,他最好不要出門,特別是坐車出門。
聽完前面幾點,賀爺爺雖然詫異,但也能接受。
尤其是激勵賀騁競爭這點,賀爺爺聽得是皺紋舒展,贊不絕口。
可對於我最後含混其詞的警示,賀爺爺卻感到不解。
而我也沒辦法解釋。
我該怎麼說,前世的賀爺爺,就是在那天死於一場意外車禍。
彼時我躺在醫院,下半身毫無知覺,車禍的更多細節也無從知曉。
事實上,我對賀爺爺發出如此精確的預警,本就是一場巨大的冒險。
不僅容易暴露自己的重生,甚至還會惹火上身,被懷疑動機。
可我實在忍不住。
不論前世今生,我始終浸泡在命運的惡意裡,收到的善意少之又少。
因而每一滴善意,我都刻骨銘心的感激。
見我長久沉默,賀爺爺不知察覺到了什麼,忽然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
「好孩子,爺爺答應你,那天絕對不會出門。」
他笑得和藹且真摯。
腦袋上的重量也又沉又穩,卻無關地位身份。
而隻是一個生命的重量。
回憶中止,我放下粉筆,轉過身。
這所私立高中並不強制要求穿校服,大多學生也都穿著私服。
宛若溫室裡一朵朵被精心修剪的花朵,矜貴又嬌嫩。
襯得講臺旁一身規規矩矩校服的我越發另類。
所有視線落在我身上,或倨傲或憐憫,不乏輕蔑。
但這些,我早在以往的表演中習以為常。
我沒有半點縮手縮尾,掃視一圈教室。
恰好對上前排一個正跟後座竊竊私語的高馬尾女生。
四目相視的瞬間,我對她露出微笑。
頓時,高馬尾女生一愣,聊天的嘴還張著,臉卻轟地紅了。
「顧姜同學今天轉學到我們班,就先坐在……」
女老師伸出一隻手來介紹我,聲音十分溫柔,神態卻有些為難。
放眼望去,教室座位的安排顯然都是出於學生自願。
既有異性同桌,也有同性同桌,自然還有獨坐。
——比如俞婉。
剛踏進教室,我就注意到獨自一人坐在後排的俞婉。
不論教室裡怎樣嘈雜吵鬧,她始終垂著眼簾,孤零零看書。
「先坐在……」女老師自然也注意到了,手正要擺過去。
「老師!他可以坐小莉旁邊!」
偏偏這時,高馬尾女生的後座舉起胳膊,滿臉曖昧的笑。
「你幹嘛!」高馬尾女生紅著臉瞪了朋友一眼,到底沒有反駁。
「顧姜同學,你覺得可以嗎?」女老師問我。
我沒立刻答話,視線躍過前排,落向俞婉。
——她手中的書已經停在那頁很久了。
俞婉身邊的座位同樣空著,我要想坐過去,想來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
然而我收回視線,對女老師笑著點點頭:「可以的,老師。」
與此同時,窗邊的俞婉終於將那頁翻過。
分不清是松了口氣——還是隱隱失落。
很快,下課了,教室裡愈發熱鬧。
但不知為何,始終沒人同俞婉說話。
所有人都默契地當做看不見,甚至還特意繞過她所坐的桌椅。
仿佛大海上與世隔絕的孤島。
「那是怎麼回事?」
我狀似好奇地問高馬尾女生,我的新同桌。
她名叫何莉,是獨生女,家裡雖沒賀家那般有權勢,但也十分殷實。
「噢,那個是俞婉,她的情況,嗯……有些復雜。」
何莉表情復雜:「聽說她好像是被收養的,算賀騁沒血緣的妹妹,但賀騁特別討厭她……對了,你知道賀騁嗎?」
我沒回答,隻望著她的眼睛,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何莉的臉又紅了,咳嗽一聲:「賀騁,算是我們學校的風雲人物吧,因為他家背景的緣故嘛,好多家長都叫自家小孩去巴結他。」
她說著壓低聲音:「所以他要是看不慣誰,都不要他自己出手,多的是人搶著找麻煩……」
而說曹操曹操就到。
隻見教室前門晃來幾個別班的男生。
為首一個打著耳釘的男生吆喝:「喂,叫你們班的俞婉出來!」
頓時,教室裡安靜了一秒。
俞婉眼簾低垂,合上書,默默走向前門:「什麼事?」
耳釘男笑嘻嘻道,「沒什麼,我們都是騁哥的朋友,剛打完球回來,你幫我們買五瓶可樂唄,要大瓶冰的。」
這要求,乍一聽像是簡單的跑腿。
可大瓶最少也1.25L,五瓶少說12斤,何況還要冰凍的。
叫俞婉這樣一個細胳膊細腿的女生提回來,不是刁難人是什麼?
而俞婉卻隻是點頭,神色淡淡。
宛若將一切情緒都扼殺的瓷人偶。
耳釘男便笑得更得意了,和同伴勾肩搭背:「快點啊!」
我冷下臉,站起身,何莉下意識想拉我卻沒拉住。
「難看死了。」
我的聲調帶著明顯的怒意。
卻不是對那幾個男生,而是對俞婉。
「你到底要窩囊到什麼時候?」
聽見我的聲音,俞婉身子微微一顫,眼簾愈發垂下。
被人打岔,耳釘男不爽了,抬手就來推搡我:「你誰啊你?」
然而他的勁使了,卻發現根本推不動我。
甚至他一抬眼。
還沒我高。
「這不是長手了嗎?」
我俯視他:「長手就自己去買飲料。」
耳釘男登時惱羞成怒:「你算什麼東西?老子找誰買關你屁事!」
他的同伴也幫腔攻擊:「你看他,還穿著校服,估計又是哪兒的助學生,曬得這麼黑,別是剛從田裡澆完糞來上學的吧!」
耳釘男上下掃我一眼,冷笑道:「哦,我說呢!原來是個窮小子,但她可不是什麼富家大小姐,就算你現在『英雄救美』,也當不成贅婿,你算盤要打空了!」
「你對我的百般注解和識讀,並不構成萬分之一的我,卻是一覽無遺的你,三毛說的,聽過嗎?」
我平靜道,「我不知道你身處在一個怎樣的環境,才會讓你見到每個人想到的隻有結婚和入贅,至少我的價值從來不需要靠婚姻來實現。」
我又做了一個打氣的動作,「不過你也不要放棄自己,加油。」
「你你!」耳釘男終於氣急敗壞:「窮鬼!泥腿子!你也就嘴上厲害了!」
「是嗎,你剛說你們才打完球,是籃球吧。」我歪了歪頭,「敢比嗎?」
「怎麼不敢!但老子憑什麼和你比?」
「如果你們贏了,往後一個月我都給你們跑腿,隨叫隨到——如果我贏了,你就請我班上的所有人喝冷飲。」
我指向俞婉,「以她的名義請。」
俞婉訝異抬眸,淡然的面容第一次有了龜裂。
耳釘男一愣,旋即大聲嘲笑:「噗!你就這麼想逞英雄?好好好,那我就讓你丟臉丟個夠!你贏了,老子親自請客,要是你輸了,以後在學校你就是我們的狗!」
說罷,他沖同伴裡最高最壯的一個男生招手,「耗子,走!虐爆他!」
我卻站著不動:「等一下。」
「怎麼,你怕了?」
「不,要上課了。」
「……」
約定下時間,隨著上課鈴響起,耳釘男等人大搖大擺離開。
班上同學也回到座位,最後投向我的眼神滿是憐憫。
唯獨俞婉還站在原地。
直到我轉身要走,她才忽地拉住我的一小片衣角。
「你沒必要為我做這些……我也不會感激你。」
我回過頭,見俞婉半仰起頭,那一絲龜裂也重新融為冷淡。
「那個『耗子』,是上屆冠軍隊裡的最佳前鋒,你和他比,隻會自取其辱。」
「嗯,我知道了。」我點頭:「還有嗎?」
俞婉一怔,才接著道,「到時候我會告訴他們你來不了,以後你離我遠點,他們就不會找你麻煩。」
而我不再說話,隻若有所思地盯向俞婉。
「你看什麼?」她終於忍不住道。
「嗯……你其實,是有些傲嬌屬性在身上的吧。」
「……什麼?」
「沒什麼。」
我露出笑容:
「中午的比賽,對我多期待一點吧。」
4
但凡涉及學習之外的事,沒有比學生更積極的群體了。
有關賭局的消息不脛而走,湊熱鬧的人比預想的還多。
「喂!窮鬼,見過這麼大的籃球場嗎?」
耳釘男挑釁道,「別一會嚇得尿褲子,輸了還找借口說是發揮失常!」
圍觀的男生裡不乏耳釘男的同班,聞言都哄笑一團。
而我並沒搭理,先適應了一下籃球手感,然後直接三分線外拋出——
「咚!」
籃筐進球。
所有笑聲噎住,籃球場上有片刻死寂。
「不、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耳釘男面色略有難堪,但很快又恢復自信:「先讓你爽一下,待會就打得你哭爹喊娘!耗子,上!」
這場比賽,雙方人數畢竟擺在那,自然組不了正規賽。
所以規則也很簡單,1v1,五個球,進球多者勝。
我贏了猜拳,先攻。
耗子把球丟給我,譏笑道:「來吧——」
「咚!」
1比0。
耗子愣了一下,才扭頭望向籃筐。
又一個遠投進球。
速度快到他那聲「來吧」的餘音還縈繞在球場上空。
耳釘男在邊上氣到唾沫橫飛:「耗子你木頭啊?!讓你上去是讓你站樁的嗎?」
被他罵得臉色發青,耗子瞪向我:「看來還真是個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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